鎮上來了個兒科醫生 玩耍
玩耍
“其實我都知道。”
冷不丁這麼一句鑽進周傳鈺耳朵裡,毫無鋪墊,語氣也淡淡的。
周傳鈺抿抿唇,帶著心裡的驚詫,靜靜等待。
老人接著說,“我知道你們的好意,隻是我的狀況我心裡清楚。”
“我這麼說不是逞強。”她歎了口氣,輕聲道,“人年紀大了,總會有這麼一天,你們還年輕,接受不了,總想著用什麼辦法去對抗,可我不年輕了,我一直在等著它。”
話畢,她擡頭看看漸漸傾斜的日光,眯眯眼睛,拄著柺杖起身,路過周傳鈺身邊時,意味深長地開口,帶著些懇求,還有曆經滄桑者在歲月沉積中得來的寧靜,“我沒有和她們說這些,希望你能轉達。我能看出來,從你嘴裡說出來的話,槐青一定會仔細想。”
說著她就往屋裡走進去,像是蝸牛短暫出殼之後複又回到自己對外堅硬的殼子。
難怪老人不願意說——這些話太過殘忍了,好像誰說出來誰就是在碾碎人的希望並帶走對方的一位親人。
即使周傳鈺百般鋪墊,也隻是堪堪將老人的意思轉述給了穆槐青。
換來的是一陣沉默。一如周傳鈺那時不知如何回應老人的剖白,此刻穆槐青也無法做出反應。
從周傳鈺這些天的觀察來看,老人所言非虛。
再者,不年不節,老人卻執意要將穆槐青一家找來,這本身就表明她預感到某些事情會發生,隻是周傳鈺此時才意識到。
“冬天是要儲蓄能量的,你想想,年輕人冬天都會懶得動,更何況姥姥呢,還有這麼多天呢,我們多勸勸,說不定哪天就勸動了呢。”周傳鈺上前輕輕擁住她,抵在她腦袋邊,儘可能溫聲地安慰。
她感受到穆槐青胸口舒出一口氣,與其說是鬆懈下來,不如說她整個人像是失去支撐一般,將重量暫存在了周傳鈺身上,而周傳鈺也儘力拖著她。
“小時候常聽上了年紀的老人說,一個冬天一場劫,過了冬天又貓一年。”她望向窗外,外邊刮著大風,如果地上有落葉,那一定會被颳得漫天飛舞,但是深秋近冬的風物格外乾癟,空中除了風就隻有風。隻有風在尖叫。
“離春天也就兩三個月了。”
從她的語氣聽不出究竟是希望冬天不要來,還是期盼冬天快點走。也許二者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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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有腳印!快來啊,你們倆走這麼慢!”
雪地裡,匡星往前跑著,朝著後邊喊。
昨晚剛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
大早上吃完飯,放了寒假的匡星就耐不住性子要往屋外跑,還是姥姥住著柺杖挪著步子追出來,給她套上帽子手套,又差屋裡優哉遊哉烤著火爐子的兩人陪著,這才肯放心讓她往外跑。
她在屋外來來去去,把雪踏得遍佈腳印後,又非說要去荒地裡逮野兔。兩人沒辦法,隻能陪著她一同往遠了走。
匡星穿著紅棉襖,像一簇小火花一樣,在白茫茫無甚人跡的地麵上竄來蹦去,兩人就跟在後邊,你往我手上哈哈熱氣,我給你捂捂臉蛋,你扶我一把,我拉你一手,你儂我儂走得跟蝸牛差不多快。偏偏兩人還不自知,走著走著還要停住耳語幾句,膩膩歪歪地。
為此,匡星不得不走一段就停下來,蹲在路邊捏一兩個小雪人,聊以等待。
按照臨出門時姥姥的指路,三人走走停停終於走到與野地相接的地方,而那邊已經零零散散地分佈著一群有大有小的孩子,玩雪的玩雪,做遊戲的做遊戲,追逐趕打。不消多時,匡星就憑借自來熟的性格加入了那群孩子,兩人也在她的帶領下請求加入。
兩個“大孩子”身在其中,不免有些突兀,孩子們的遊戲也極耗費體力,摔摔打打,不多時,兩人就尋了個不知被誰拂開了雪的樹墩子,跌坐下來,大口大口喘著氣。
白哈哈的熱氣往外冒,冷氣往肺裡鑽,住不住地鼻子酸,對視一眼,彼此眼睛都是淚花花的,鼻尖發紅,而後哈哈大笑,笑倒在雪地裡,越是笑,淚花就越想往眼皮外跑。
孩子們的嬉戲聲忽遠忽近,沒有人在意偷閒的兩個紅鼻子人,除了她們自己。
“冷嗎?”穆槐青和周傳鈺一樣平攤,躺在雪地上,側頭問道。
“廢話。”周傳鈺看著天,帶著鬆快的笑意。
穆槐青也跟著淺笑,拉過她的手,貼著自己的臉。
“你臉比我手還要冰。”周傳鈺嫌棄道,可手卻並不抽回來,隻是任由她牽著、貼著、吻著。
感受著輕輕的吻撓癢一樣掃過指節、手背、腕骨,忽而被拽著往下,被帶著鑽進了穆槐青的口袋,兩隻被雪水侵得通紅的手蛻了手套,交纏著藏在口袋裡,相互摩挲。
穆槐青引著她的手,往裡探,越是往裡越貼近,暖意漸濃,隔著薄薄的棉衣內膽和內搭,指尖驟然探到柔軟的皮肉,凍得失去知覺的手隻能感覺到一絲絲暖意,更多的是乍然回暖時的麻癢輕痛。以及穆槐青被冰到時打了個哆嗦。
等到抽回手,手已經被捂得不能再熱,突然接觸到外邊的冷氣,周傳鈺微微蜷了蜷手指。
穆槐青在雪地裡坐起,又拉過她的手,把扔在雪地裡的手套套上,又伸手給她拍了拍上麵的雪渣纔算完。
周傳鈺被她拉起來,看著她滿意地笑著給自己整理帽子。
她一把捏住在自己頭頂撥弄的手,一手拽下頭頂剛剛理正的帽子,遮在穆槐青臉側,微微使勁,把她按過來,唇瓣相觸,鼻尖相蹭,像春情期的貓兒一樣,怎麼蹭都不夠。
這個吻始於周傳鈺心念一動,穆槐青猝不及防。呼吸癡纏後輕輕閉上眼睛。親吻被加深。
周傳鈺手中的手腕早已掙脫,那手正捧著她的臉,時而撩起她落下的一縷頭發,彆到耳後,珍而重之地來回摩挲她的耳垂。
她空落落的手擡起,繞過穆槐青,輕掐著對方的後頸,不重的力道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勢頭。
她們都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更近、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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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依然是匡星在前,蹦蹦躂躂,挺快就走沒影了,估計玩得冷了趕著回家烤火。不過後邊兩人卻有了點微微的不同,兩人的手要碰不碰,手背相擦,慢慢悠悠走。
一串手機鈴聲打破了兩人之間安逸恬靜的氛圍。
穆槐青抿抿更紅的嘴唇,掏出手機接起來,匡紫的聲音傳出來——“出去快一個月了,玩得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吧?”
“還行,暫時還記著呢。”她說著,捏捏周傳鈺手心,嘴唇無聲動了動。
周傳鈺看懂了——也記得你,她說。
兩人相視笑笑,接著聽電話。
“切,說正經的,什麼時候回來。”
聽出她真有正事,穆槐青問道,“怎麼?出問題了?”
“沒,我打理哪兒出得了問題,就是你得收拾收拾準備回來了。”她那邊傳出幾聲翻紙頁的聲音,而後接著說,“首都有家公司要聘我,最遲這個月底過去。”
“終於想明白了?”穆槐青欣慰笑笑,語氣聽起來像感慨孩子終於長大了一樣。
“去你的,”匡紫一聲輕笑,“但是,謝謝。”
“……”二十多年從沒從匡紫嘴裡接收到這兩個字,穆槐青聽得愣了愣。
“掛了,反正你記得月底之前回來,回來前給我個準信。”
話音落的一瞬間忙音就響起。
穆槐青也不多為難,隻微揚著嘴角把手機揣回兜裡。
“她謝你乾嘛?”周傳鈺弄不明白這句的因由,問道。
穆槐青眼珠往上轉轉,笑著說,“也不是什麼大事,就她送我們過來那天,你進屋之後,我說讓她仔細想想以後的事情。是呆在這兒正經找個事兒乾,還是接著出去闖,總要有個說法,不能一直渾渾噩噩下去吧。”
周傳鈺點點頭,“那確實是給她幫了個忙。”
有時候自己走不出來的圈,就是需要旁人推一把才能跳出去的,不然容易沉溺在迷茫中,原地打轉。
“談不上,”穆槐青歪歪頭,“她自己挺上道的,不然我說再多也隻是上下嘴唇一碰。”
樂完了忽而聽見穆槐青一聲輕歎,說,“又走了一個。”
“前邊是匡瑛,現在又是她,下一個又得是誰啊?”
她誇張地歎息著問,意有所指地勾勾周傳鈺手指。
“誰知道呢?”周傳鈺明瞭,反握住那隻不安分的手,“但是我會陪著你。”
“真的?”穆槐青先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又微微眯起眼睛,懷疑道,“我什麼時候這麼重要了?”
“誰說你是為了你,我是為了廖醫生的診所。”說完周傳鈺就鬆開手,背著手往前大步走,笑意盈盈。
“好啊你!”穆槐青連跨幾步追過去,緊緊相隨。
兩人就這樣攜帶著雪花和滿心的愛意往回走,從未如此確認過彼此的存在。
“牽好我。”穆槐青追上,拉上週傳鈺的手,十指相扣。
“為什麼呢?”周傳鈺佯裝不懂。
“因為我也是你愛的人,是你留下來的原因,對嗎?”
“答對,”周傳鈺停住,扣住穆槐青的後頸,一個輕吻落在她臉頰,“獎勵。”
下一瞬,她就被穆槐青順勢抵住額頭,輕輕抵著晃兩下,再親昵的戀人也不過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