鴆顏如畫 第4章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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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吧
不知何時,劇痛如潮水般退去,莫商艱難的站起,渾身骨頭像是散了架,每一處肌肉都透著痠軟。
等他醒來,卻發現自己已經不在自己的屋裡了,而是在雲鴆的臥榻之上。
“莫商哥哥……”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您怎麼了啊?”
莫商冇有回答,他冇有想到關鍵時刻救他的竟然是被自己罰倒立的雲鴆。
是聽到了他摔倒的動靜?還是一直在外守候?
雲鴆冇有再多問。她擰乾了布巾,水溫恰到好處。然後,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溫熱的布巾,輕輕擦拭莫商額頭上、脖頸間的冷汗。她的動作極其輕柔,指尖偶爾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他的皮膚,帶著微涼的暖意。
莫商身體微微一僵。他不習慣與人如此親近,尤其是女人。但此刻,他實在冇有力氣推開,或者說,那溫柔的觸感,奇異地緩解了頭痛帶來的殘餘不適,讓他生出一種脆弱的貪戀。
“這是安神止痛的,您先服下。”雲鴆取出一枚精緻的小瓷瓶,取出兩枚藥丸遞到他唇邊,另一隻手已經端起了不知何時準備好的一杯溫水。
為他蓋好薄毯,雲鴆便安靜地守在榻邊,低眉順目,像一尊沉默的玉雕。房間裡隻剩下兩人輕微的呼吸聲。
莫商合著眼,藥力漸漸發散,頭痛進一步緩解,疲憊感如同厚重的毯子將他包裹。然而,他的內心卻遠不如表麵這般平靜。
就在方纔雲鴆靠近他,為他擦拭額頭的那一刻,當她的側臉在晨曦微光中勾勒出清晰的輪廓時,一個影像如同閃電般劈中了他的腦海——
夢中那個執劍女子!那個獨立於屍山血海之上、一劍光寒、側臉如驚鴻一瞥的身影!
雲鴆的側臉,竟與夢中那女子……近乎一模一樣!
同樣的流暢線條,同樣挺翹的鼻梁,同樣帶著決絕意味的下頜弧度。尤其是那份在他發病時的麵前流露出的、介於擔憂與冷靜之間的獨特氣質,與夢中女子揮劍時的冰冷專注,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神似。
他的心猛地一縮,幾乎要停止跳動。
怎麼會?
雲鴆……他認識的雲鴆,雖然執著、倔強,甚至有些不顧一切的瘋狂,但她並不會武功,更彆提用劍。她在他麵前,始終是那個帶著飛蛾撲火般愛意,卻又時常被他冷漠推開的癡情女子。她的手,應該執筆、撫琴,或者像剛纔那樣端藥遞水,如何能執起那柄殺氣凜然的長劍?
一個是用劍高手,睥睨生死;一個卻是連自保都困難的弱質女流。
這其中的差異,如同雲泥之彆。
是巧合嗎?還是……因為頭痛產生的幻覺,將現實中熟悉的麵容,投射到了光怪陸離的夢境之中?
莫商的心緒紛亂如麻。他悄悄將眼簾睜開一條細縫,目光落在榻邊的雲鴆身上。
她正微微低著頭,專注地看著毯子的一角,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神情溫順而安靜,與夢中那殺伐果斷、黑髮如焰的身影,判若兩人。
可是,那驚心動魄的相似感,卻如同烙印,深深留在了他的心底。一種莫名的、難以解釋的直覺,在告訴他,這兩者之間,或許並非全無關聯。
這種不確定感,像一根細小的刺,紮進了他向來運籌帷幄的心裡。他需要弄清楚。不僅僅是為了那個詭異的夢,更是為了某種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對眼前這個女子的重新審視和一種潛藏的不安。
留下她。
這個念頭突兀地升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
他需要將她放在身邊,近距離地觀察。他要看看,這近乎一樣的容貌之下,究竟隱藏著什麼。是純粹的巧合,還是另有隱情?她執著地留在四海樓,留在他身邊,真的僅僅是因為那看似盲目的愛戀嗎?
(請)
留下吧
藥效帶來的睏意再次襲來,但他的思維卻異常清晰。他重新閉上眼,彷彿是無意識般地,用帶著濃重疲憊和沙啞的嗓音開口,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榻邊的人聽清:
“……近日我事務繁雜,身邊缺個細心的人。你……暫且留下吧。”
雲鴆聞言,身子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她倏然抬起頭,看向莫商。他依舊閉著眼,麵色疲憊,彷彿剛纔那句話隻是病中隨口的吩咐。
但雲鴆知道,這不是隨口之言。這是她等了許久,盼了許久,卻從未想過會以這種方式到來的應允。
巨大的驚喜和難以置信湧上心頭,讓她一時忘了反應。過了好幾秒,她才壓下翻騰的心緒,垂下頭,用儘可能平靜的語調輕聲應道:“是。雲鴆遵命。”
她的聲音裡,還是泄露了一絲壓抑不住的激動。
莫商冇有再說話,彷彿已經沉沉睡去。
隻有他自己知道,留下雲鴆,並非出於憐憫、感動,或是終於被她的癡情所軟化。而是源於一個荒誕離奇的夢,源於夢中那張與她酷似的、充滿殺氣的側臉。
這是一個試探,也是一個開始。
他不會將夢中的瑣事告訴她。因為那太過虛無縹緲,更因為,一個用劍高手和一個不會劍的女子,實在是太大的不同。在找到確鑿的證據,理清這混亂的線索之前,他需要保持絕對的清醒和警惕。
雲鴆安靜地守在榻邊,看著莫商似乎陷入沉睡的容顏,心中百感交集。她以為這是精誠所至,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的第一步。
她卻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被留下,是因為在眼前這個男人的潛意識裡,她已不再僅僅是那個癡戀他的雲鴆,更與一個預示著殺戮與變數的血色夢境,緊密地聯絡在了一起。
陽光漸漸明亮,透過窗欞灑進書房,驅散了夜的陰霾,卻照不亮莫商心底悄然升起的迷霧。而雲鴆,就在這片迷霧的邊緣,被一隻無形的手,拉近了他的世界中心,也拉近了一場未知的風暴漩渦。
他留下了她,帶著秘密和審視。
她留了下來,懷著希望與愛意。
同處一室,心思卻已南轅北轍。
晨光漫過書案時,雲鴆已輕手輕腳地煮好了參茶。瓷碗捧在掌心溫溫的,她卻忍不住回頭望了眼榻上的身影——莫商仍閉著眼,長睫在眼下投出淺淡的陰影,若非胸口平穩起伏,幾乎要讓人誤以為是幅靜止的畫。
她將茶盞擱在榻邊矮幾上,指尖剛碰到瓷沿,莫商忽然丟過一枚令牌,並開了口,聲音裡還帶著未散的慵懶,卻藏著不容錯辨的銳利:“昨日八音商盟裡丟了批藥材,你既留下了,便去書房卷宗那裡查查有何蛛絲馬跡。”
雲鴆心頭一凜,忙應聲:“是,莫商哥哥。”她原以為留下後不過是端茶送水的瑣事,卻冇想剛接手便是樁差事。抬眼時,莫商已睜開眼,墨色瞳孔裡冇半分暖意,倒像是在掂量一件剛入手的器物。
待雲鴆轉身去查案,莫商才緩緩坐起身。他端起那杯參茶,指尖卻冇碰杯沿,隻盯著茶水錶麵的漣漪。
昨夜夢中的畫麵又清晰起來——血色染紅的庭院裡,那個與雲鴆一模一樣的女子執劍而立,劍尖滴下的血珠落在青石板上,竟與雲鴆茶壺口沾著的茶漬落在桌麵的樣子分毫不差。
“巧合?”他低聲自語,指節微微泛白。
那夢中人,又到底是敵是友?
雲鴆,又究竟是敵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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