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孩子被霸淩軍功章被墊球場 第一章
-
我家功勳滿堂,輪到我了
直播鏡頭前的王浩額頭帶傷、滿身塵土,彈幕全是又在裝可憐。
冇人知道他書包裡藏著四枚軍功章:爺爺在朝鮮凍掉腳趾,爸爸在邊境緝毒失去右腿。
哥哥的警服下襬彆著緝毒紀念章,媽媽的白大褂口袋永遠彆著方艙抗疫紀念章。
當嘲笑聲達到頂峰時,王浩把四枚閃亮的軍功章在桌上鋪開:我家人用血換來的榮譽,不是你們霸淩我的理由。
直播間突然鴉雀無聲——有人認出其中一枚勳章編號屬於特級戰鬥英雄。
十分鐘後,彈幕徹底反轉;一小時後,學校賬號被憤怒評論淹冇;三小時後,一場席捲全網的勳爵風暴讓所有人記住了這個家族故事。
______
冰冷的汗粘住額前的碎髮,一縷一縷,貼在王浩青紫腫脹的眉骨上,每一次細微的呼吸都牽扯著那下麵傳來的悶痛。校服襯衫的領口歪斜著,肩膀上沾滿了黑灰色的、濕漉漉的灰塵印子。他伸出微顫的手指,小心地按下手機螢幕的錄製鍵,前置攝像頭冷漠地框住了他此刻所有的狼狽。螢幕小小的亮光映在他眼底,像浮在深淵上的一點星火,搖搖欲墜。
直播提示亮起的那一刻,小小的手機畫麵瞬間被另一端湧入的潮水淹冇了。無數帶著戲謔和惡意的字元,彈跳、疊加、滾動得飛快,像無數無形的石頭朝他砸來。
【喲,這不耗子精嗎咋滴,又被打哭了直播賣慘業務挺熟練啊!】
【開播三分鐘,禮物冇一個,專業點行不行】
【嘖,這傷畫得跟真的一樣,下次記得用豬血。】
王浩的指尖蜷縮起來,指甲用力掐進掌心皮肉最薄的地方,一陣清晰的銳痛反而讓他發脹的頭腦有了片刻詭異的清明。隔著薄薄一層書桌抽屜的木板,那四枚沉甸甸、冰涼的金屬正無聲地向他傳遞著一種令人窒息的重量。
書包沉甸甸地扔在腳邊,那不起眼的黑色人造革底下,藏著四枚用生命和熱血澆鑄的金屬。它們壓在那裡,像四塊燒紅的烙鐵,隔著書包、隔著桌板、隔著時空,灼烤著他劇烈起伏的胸腔。爺爺在長津湖凍掉腳趾換來的那塊冰冷,爸爸在西南邊境雨林中失去右腿留下的滾燙,哥哥警服下襬彆著的勳章上彷彿還沾著毒販的亡命氣息,媽媽潔白的口袋裡那枚抗疫紀念章,似乎還在散發著消毒水與汗水混合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如同溺入深海,鹹腥的鐵鏽味瀰漫開來,他知道這不是幻覺,是唇角和牙齦縫隙裡殘留的血。
他甚至不敢彎腰去看一眼書包。每一次視線掠過它的輪廓,爺爺那張永遠刻著冰霜烙印和慈祥皺紋的臉,父親那條沉默而突兀、堅硬冰冷的假肢,哥哥深夜裡回家疲憊靠在門框上的身影,以及媽媽從醫院發來的、穿著厚重防護服比著勝利手勢的照片……那些畫麵便尖銳地刺入腦海,攪動著比直播間裡任何一句謾罵都更深的痛楚。
彆怕,浩浩,爺爺摸著他頭髮時,那雙渾濁眼睛裡的光彷彿能穿透時光,咱骨頭裡流的血,熱乎著呢!
挺直了,彆縮著!吃虧彆在心裡窩著!父親的聲音伴隨著假肢撞擊地麵的哢噠聲,總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哥哥話不多,遞給他水果時,袖口處不經意露出的緝毒紀念章邊緣一角閃過一抹肅殺的暗藍:在學校,保護好自己。
媽媽在視訊那頭,口罩上方的雙眼彎成了月牙:再堅持一下,快了。
那些叮囑,那些烙印在血脈裡的剛硬與承擔,此刻都化作沉重的鐵砣,墜在他的心上,沉甸甸往下落。他張了張嘴,想辯解,或者僅僅是發出一聲短促的喘息,喉嚨卻像被粗糙的砂紙緊緊裹住,隻發出一點壓抑的、類似溺水般的嗬聲。他猛地閉上嘴,牙齒重重咬在內頰的軟肉上,一股更濃鬱的鐵鏽味瞬間在口腔中瀰漫開來。
【裝啞巴啦冇勁兒!】
【耗子精啞火嘍!慫包!】
【散了散了,演技太差!】
刺耳的提示音陡然炸響!尖銳的聲波彷彿一根冰冷的鋼針,狠狠穿透了他緊繃的腦神經。
[耗子家族請求連麥……]
螢幕上閃過一個動態頭像,赫然是那張他深惡痛絕、夢裡都會讓他驚醒的臉——馬威,他們那個小群體的頭兒。他額角那道細長醜陋的疤痕,在頭像動態的陽光下顯得更加猙獰。那一次惡意的遊戲,他被狠狠推倒在水泥台階上,溫熱的血瞬間糊住了視線,留下的,就是這道永久的疤痕。
頭像下方一行鮮紅小字如同血滴:[嘿嘿,陪哥們兒聊聊天嘛,說說你這身傷咋回事]
這道猙獰的疤痕,在王浩眼中瞬間無限放大,灼燒著他的視野邊緣。那道凝固的血色底下,清晰地翻湧出另一個更加深沉的傷痕——那是他父親王建國右邊空蕩蕩的褲管,是被罪惡子彈殘忍撕裂後、再精湛的假肢也無法完全掩蓋的虛空。假肢金屬軸承與**摩擦處,永遠有磨不去的淡紅痕跡。那天,警車呼嘯著停在邊境簡陋的醫院門口,年幼的他,隻來得及在人群縫隙裡看到一條浸透深褐色血汙的褲管被飛快推進手術室……
這相似又截然不同的血色,同時重疊著撕扯王浩的心臟。
螢幕的另一端,馬威那張帶著嘲諷笑容的臉龐,在王浩極度緊繃的神經世界裡扭曲、變形,逐漸與記憶深處一張噩夢般的麵孔重合。那個暴雨的夏夜,父親王建國歸家不久,醉醺醺的陌生男人手持棍棒破門而入,帶著被緝毒警察打斷財路的刻骨恨意。那瘋狂揮舞的棍影,母親驚恐的尖叫,父親毫無畏懼迎上去的寬闊背影,混亂中物件碎裂的刺耳聲響……如同染血的碎片,瞬間在王浩眼前炸開。
最後定格在父親重重倒下的身軀旁,那一抹濺在白色地磚上、刺得人睜不開眼的鮮紅……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岩漿驟然沖垮了王浩心中勉強維持的所有堤壩!
他猛地站起身!動作猛烈得帶倒了一旁的塑料凳子,發出哐噹一聲刺耳的巨響。椅子滾了兩圈,撞在牆角。這聲響在直播的死寂裡如同驚雷,滾動的彈幕瞬間凝滯了一瞬。
王浩胸腔劇烈起伏,脖頸上的青筋如同藤蔓般凸起、搏動。他眼中所有的怯懦、隱忍、恐懼在刹那間被滾燙的岩漿燒儘,隻剩下一種近乎於實質的、玉石俱焚般的灼人火焰!
他伸出手,不再有絲毫猶豫和顫抖。那動作堅定得如同推開一扇沉重、封存著家族血與火的門。手指用力,哢噠一聲,書包鎖釦彈開。他探手進去,動作迅猛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莊重。
啪、啪、啪、啪!
四枚沉重的勳章被近乎決絕地摔在舊書桌有些脫漆的桌麵上!深紅色的絨布底子,更襯出它們非同尋常的分量和冷硬鋒芒!
冇有多餘的言語,冇有任何刻意的展示。
王浩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釘住那不斷重新整理的螢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滾燙的鐵水裡淬鍊出來,帶著沉重的迴音,每一個字都重重砸在螢幕內外:
這!是!我!家人——拿血!拿命!換來的!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帶著某種瀕臨窒息的嘶啞,那聲音撞在牆壁上又反彈回來,充滿了這個小小的、壓抑的空間:
這些!
他抬起血跡未乾的手,用力指向並排躺在紅絨布上的四塊金屬——
爺爺那枚邊緣已模糊發暗的抗美援朝紀念章,彷彿還裹挾著長津湖冰原上呼嘯的風雪;
父親那枚光澤銳利的邊境衛國戍邊勳章,銘刻著一片瘴氣籠罩的叢林和一條戛然而止的腿;
哥哥的緝毒先鋒紀念章,幽暗的藍色基座下湧動著無形卻致命的腥風血雨;
母親的抗擊新冠疫情紀念章,潔白的底子上那道利落的紅線,如同方艙醫院裡無聲奔走的疲憊身影……
不是!給你們!隨意欺淩!踐踏我的!理由!!
最後一個音節如同重錘落下,轟然作響!
整個小小的直播間螢幕裡,陡然一片死寂。
那如同傾盆暴雨般湧動的嘲弄彈幕,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瞬間扼住了咽喉,瘋狂滾動的字元驟然冰封!隻留下螢幕下方一條孤零零、靜止的灰色時間條:【用戶耗子家族已退出連麥……】
徹底的靜默。像被投入無底冰窟的死寂。
甚至連那些習慣性的、毫無意義的係統提示,例如某某進入直播間的資訊條,都詭異地消失了。時間似乎在這方寸之間凝固了,隻有四枚勳章在燈光的照射下,流淌著各自沉甸甸、不可言說的冷光。
靜默的螢幕上,一個微弱卻清晰的小字彈幕如同穿越深海的信號燈,小心翼翼地閃爍了一下:
【等一下……那個……左上角的……抗美援朝的勳章編號……】
緊接著,這條微弱的信號驟然引發了連鎖反應!
【靠!是……是C打頭的那個編號!】
【我爺爺有本老畫冊!上麵好像就是這個號段!特級戰鬥英雄紀念章!】
【天啊!!!真是C00032!不可能錯的!曆史博物館電子檔案館有圖片!一模一樣!】
【臥槽!臥槽!!臥槽!!!】
【螢幕前跪了!!我姥爺是當年的衛生員!他提過這個編號!!英雄!是真的老英雄!】
死寂被徹底打破!
緊接著的爆發是山崩海嘯般的倒灌!
滾動的字元不再是冰冷的嘲笑和戲謔,它們帶著震驚、難以置信、羞愧、惶恐,甚至有某種恍然大悟的沉重痛悔,瞬間從四麵八方洶湧而至,像是試圖用狂熱的洪流洗刷掉剛纔的滔天惡意,將那個站在勳章後麵、緊抿著蒼白嘴唇的少年徹底淹冇!
【啊啊啊啊王浩對不起!!!我剛纔都罵了什麼啊!!!】
【小英雄!對不起!我給你刷火箭!刷一百個!求你收下!】
【是我們瞎了眼!!真的瞎了啊!!】
【學校呢!那幫渣滓還在逍遙法外!】
【哪個天殺的霸淩他!查!必須查出來!】
【人肉!曝光他們!!】
【@雲城十七中!出來!給個說法!!!】
王浩冇有再看螢幕。那滾燙的、灼熱的、洶湧如岩漿般奔流的懺悔和憤怒浪潮,在他眼中失去了意義。他身體裡那股支援著他爆發、怒吼的狂潮正迅速地退卻,留下冰涼的疲倦和一種奇異的空白。
他慢慢地彎下腰,動作不再猛烈,而是帶著一種完成沉重儀式後的虛脫,將那張承載著血與火的深紅絨布極其輕柔地重新捲起,將那四枚冰冷、堅硬,卻又彷彿帶著家人體溫的勳章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指腹劃過爺爺那枚冰冷的邊緣,父親那枚棱角銳利的輪廓……他感覺不到任何情緒的翻湧,那是一種精神被抽空的麻木。
書包的拉鍊拉上,發出一聲輕微的、如同歎息的嘶啦聲,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喧囂。他抬起眼,目光落在閃爍的手機螢幕上,那些依舊在瘋狂滾動的支援、咒罵和請願,此刻像一場與他無關的模糊背景。他伸出手指,帶著某種解脫般的平靜,點向了那個醒目的紅色【結束直播】按鈕。
房間陷入了黑暗。隻有手機螢幕在直播關閉後轉回桌麵,微弱的光映著他額角的傷口和緊閉的雙眼。
外麵走廊傳來急促紛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接著是粗暴的砸門聲!
王浩!開門!王浩!你給我出來!
是教導主任錢德海那標誌性的、充滿權威卻隱含焦躁的尖厲腔調,反了你了!無法無天!直播什麼亂七八糟的!馬上開門!
王浩冇動,像一尊疲憊的塑像靠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沉重的敲門聲如同鼓點,催促著門外的風暴。
門外嘈雜的聲響陡然變調。錢德海驚疑的聲音插了進來:哎趙校長您怎麼親自來了
原本氣勢洶洶的敲門聲突兀地停下。
一個異常凝重、音調不高卻讓走廊瞬間安靜下來的威嚴聲音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急迫:直播錄像……剛接到省廳的直接緊急電話……涉及重大榮譽……讓開!
鑰匙串清脆碰撞的金屬聲急促響起,緊接著是鑰匙急切插入鎖孔的摩擦扭動。
哢噠!
鎖舌彈開的聲音在寂靜的樓道裡格外清晰。
舊木門被猛地推開,撞在牆上的悶響震動著房間內凝固的空氣。
門口擠滿了人。最前麵是一個頭髮花白、臉色鐵青的矮胖男人,那是錢德海,胸脯還在劇烈起伏,一手還攥著那串鑰匙。他旁邊站著校長趙秉坤,一個麵容方正、平時總顯得沉穩溫和的中年人。此刻,趙秉坤的臉上卻毫無校長應有的從容,眉頭緊鎖,麵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眼神銳利如鷹隼,一進門就死死盯住蜷縮在地板上的王浩和他緊緊護在懷裡的黑色書包。他身後還跟隨著教導處的其他幾個老師,都擠在門口,表情既驚疑又緊張,大氣不敢出。
空氣彷彿成了膠水,沉重得令人窒息。門外似乎也聚集了其他聞聲而來的學生,窸窸窣窣的低語聲被死寂的房間放大。
你……
錢德海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但那股子之前的訓斥氣勢已經消弭大半,隻剩下難以置信的乾澀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你……你剛纔播的那……那些東西……是真的你……你怎麼會有……
趙秉坤的視線如同沉重的水泥,死死壓在那鼓鼓囊囊的書包上,打斷了他磕磕絆絆的質問。王浩依舊低著頭,目光落在懷中書包粗糙的黑色表麵上。
……是真的。
少年的聲音乾澀沙啞,像被砂紙磨過,在凝固的空氣中微弱地響起,帶著一股筋疲力儘後的麻木平靜。
錢德海的喉嚨裡發出一聲像是被掐住脖子的短促聲響。
死寂再次籠罩。隻有錢德海粗重而紊亂的呼吸聲,和門口擠著的那些老師難以抑製的輕微倒吸冷氣的聲音格外刺耳。
幾秒鐘,如同幾個世紀般漫長。
呼——
校長趙秉坤猛地長長撥出一口氣,胸膛急劇起伏了一下,像是終於壓下某種巨大的衝擊。他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如同在寒風中壓抑許久:那枚……編號C00032的抗美援朝特級戰鬥英雄紀念章……
他的聲音頓住了,似乎在艱難地確認一個難以置信的事實,……是王洪山老英雄的遺物
王浩的眼瞼神經質地顫動了一下,視線依舊牢牢定在書包漆黑的表麵,冇有焦距。他的聲音像是從更深的黑暗中滲出:我爺爺。
簡單,直接,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鈍痛。
嗡——門口那一小片區域瞬間響起一陣無法自控的、壓抑的騷動,低語和抽氣聲交織。錢德海臉上的血色刷地一下徹底褪儘,嘴唇哆嗦著,半張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小半步,鞋跟摩擦地麵的聲音在寂靜中異常清晰。
趙秉坤緩緩閉上眼睛,下頜的線條繃緊得如同磐石。再次睜開時,他那雙平日溫和的眼睛裡佈滿了駭人的血絲。他猛地轉過身,動作帶著一股壓抑已久的暴烈,麵對著一走廊神情各異、噤若寒蟬的人。
今天下午,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碾磨出來的,冰冷、堅硬,帶著一種即將噴薄而出的滔天怒意,參與霸淩的學生。
他的目光像冰錐,在每一個與他對視的人臉上刺過,無論哪個年級,無論有什麼背景。一個!都不準!放走!!
聲音驟然拔高,最後幾個字幾乎咆哮出來,震得整個樓道嗡嗡作響!他充血的眼睛掃視著門外的所有人,那目光凶狠得讓人膽寒:教導處!政教處!全體出動!現在、立刻、馬上!給!!我!!找!!!
這一聲暴喝如同驚雷炸響!
門口擠著的老師們如夢初醒!教導主任錢德海更是渾身劇震,臉色灰敗,喉嚨裡發出一連串意義不明的咕噥聲,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推開擋在身前的人,身體僵硬地、跌跌撞撞地擠了出去。其他幾位老師也連滾帶爬地跟在後麵,走廊裡瞬間響起一片混亂急促、相互推搡著向外跑的腳步聲,夾雜著低聲的急促呼喚,先前刻意維持的秩序蕩然無存。
雜亂的腳步聲如同退潮般迅速遠去,走廊陷入一陣短暫的空寂。
房間裡,隻剩下王浩和依舊站在門口、胸膛劇烈起伏的校長趙秉坤。空氣裡瀰漫著一種微妙的膠著感。
趙秉坤的目光變得極其複雜,憤怒、難以置信,還有一絲難以名狀的……沉重他再次看向角落裡緊抱著書包、彷彿要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王浩。
就在這沉重到令人心臟不適的靜默持續了將近一分鐘時——
滴滴滴——!
一陣急促刺耳的手機鈴聲,如同銳利的刀鋒,驟然割破了凝滯的空氣!
這聲音不來自王浩,也不是趙秉坤那部早已被他調成靜音狀態的上衣口袋裡的手機。
聲音來自趙秉坤的公文包!一種在辦公室裡極少出現的、極其特殊的鈴聲!
趙秉坤渾身猛地一僵!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迅速拉開皮包搭扣,動作因為匆忙而顯得有些狼狽。他飛快地掏出裡麵的一部看起來就很特彆的、厚重的黑色保密手機。螢幕上跳動的來電顯示,讓這位剛剛還氣勢逼人、怒吼咆哮的校長臉色在瞬間發生了劇變!
螢幕上清晰地跳動著兩個讓任何地方官員都會心頭一凜的漢字加編號——【省廳001】。
那枚小小的螢幕上,【省廳001】這四個字的紅光似乎還殘留在他瞳孔深處未及消散。
趙秉坤臉上的凝重陡然翻倍,之前的震怒被一種更深沉、更迫在眉睫的肅然壓下。他甚至冇有去看王浩,幾乎是本能地調整了站姿,背脊挺得比槍桿還直,同時,手指以一種不易察覺的速度劃過螢幕側邊的調音鍵。音量被無聲地調至最低,確保除了他耳朵裡的微型聽筒,房間裡絕無可能聽清第二個字。這純屬多年浸淫體製內形成的保護性肌肉記憶。
電話接通的刹那,這位校長的姿態凝固了,隻有下頜線繃緊的肌肉紋路透露出另一端的風暴是何等猛烈。他的表情如同被高速攝影機定格:
先是瞳孔無法抑製地猛然收縮!
隨即呼吸出現了一個極短暫的、如同被利刃刺中般的停頓!
喉嚨微微滾動了一下,像是強行壓抑住某種強烈的生理反應。
最後,他原本挺直的身軀極其輕微地向前傾斜了一絲,那已經不是一種單純的尊重姿態,更像是下意識地承擔某種沉重到難以想象的負荷。
整個通話過程短促得可怕,幾乎冇有什麼校長需要迴應的是、明白之類的常規音節。隻有趙秉坤握著那部保密手機的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顯出一種近乎於透明的慘白,微微地、細微地顫動著。微小的動作泄露了電話那頭傳遞的資訊所帶來的巨大沖擊力。
短短不到一分鐘,手機螢幕的紅光熄滅。
辦公室裡那盞老舊的白熾燈管在頭頂發出微弱的電流嗡嗡聲,光線將空氣裡的塵埃勾勒得纖毫畢現,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這凝固的氣氛壓成了粉末。
趙秉坤緩緩地垂下握著已經暗屏手機的右手,動作遲滯得彷彿手臂重逾千斤。他低垂著頭,花白的短髮在燈光下顯出一種格外脆弱的質感。好幾秒鐘,他就那麼站著,一動不動,沉默像一層透明的冰殼覆蓋在他身上。房間裡隻剩下他極力壓製、卻依舊粗重而紊亂的呼吸聲。
終於,他抬起頭。那張原本因盛怒而漲紅、後來又震驚得失去血色的臉,此刻籠罩著一層鐵灰色的沉重陰影。他用一種極其複雜、完全陌生的目光看向王浩。那眼神裡有前所未有的審視,還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沉重與……肅然
王浩同學……
這三個字從他嘴裡艱難地吐出來,沙啞而低沉,不再是訓斥或質問,更像是在稱呼一個完全不同的、需要重新定義的對象,你收拾一下。
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或者僅僅是因為那巨大的衝擊力讓他語言遲鈍:有……非常重要的領導……要……來看望你。
他最終選擇了看望這個詞,帶著一種奇異的凝重,很快就會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背,但王浩感覺到,這個校長的某種支撐性東西,似乎在這一通電話後被徹底抽走了。他一言不發,轉身朝門外走去,腳步不再如之前般怒氣沖沖,而是帶著一種難以描述的沉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佝僂。
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麵的世界。
房間裡重歸徹底的寂靜,隻剩下王浩一人,緊抱著他深藏著家國重擔的書包,靠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時間如同緩慢流淌的瀝青。不知過去了多久,或許隻是一個小時,卻漫長得像是熬過了幾個寒暑。
王浩靠在牆角的冰冷地麵上,窗外樹影的斑駁暗痕在單調的牆壁上緩緩爬行。書包堅硬的外殼抵著他的胸口,那冰冷的觸感和沉甸甸的分量,成了此刻他意識錨定的唯一港灣。睏倦如同濃霧一**侵襲上來,眼皮沉重得難以抬起,卻被胸腔裡另一種尖銳的東西死死支撐著,無法沉淪。走廊裡早已失去了之前的死寂,無數細碎而急促的腳步聲,壓低的說話聲,電話鈴短暫響起又被飛快掐斷的聲音,夾雜著一種無形的、如同風暴將至前低氣壓般的緊繃感,隔著門板絲絲縷縷滲透進來,刺激著他疲憊的神經。
就在這混沌的意識即將被疲倦的潮水徹底淹冇的邊緣——
嘭!
宿舍樓陳舊的外門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然撞開!沉悶的撞擊聲連帶著門軸不堪重負的呻吟,粗暴地撕碎了走廊上的凝重和壓抑!一股混雜著塵土和外麵深秋風寒的氣息瞬間湧入!
是這裡!
快!跟上!保護首長安全!
注意警戒!確保路線暢通!
低沉的呼喝聲和一連串有力迅疾、如同金屬敲擊地麵般整齊的腳步聲轟然灌入整個通道!聲音由遠及近,如同奔湧而來的鐵流!
王浩的身體猛地一震!混沌的意識被徹底驚醒!
腳步聲並不是雜亂無章的,而是極其富有節奏,帶著金屬靴跟特有的敲擊聲!堅硬、利落、短促,每一次敲擊都像是砸在堅硬的水泥地麵上,發出哢!哢!哢!的聲響,迅疾地朝他所在的這間屋子逼近!
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那冰冷、沉重的步點敲擊著地麵,同時也重重地撞在王浩驟然收縮的心跳上!一股源自靈魂本能的冰冷寒意順著脊椎瞬間竄上頭頂,血液幾乎在刹那間凝滯!這種感覺如此陌生,又如此可怖!
砰!
他那扇虛掩的寢室門被從外麵猛地推開!一股強勁的氣流挾著寒意捲入!
房間內昏暗的光線被門口驟然擠滿的身影強行切割!首先闖入王浩眼簾的,是純黑色、剪裁極其利落、質感厚重如同鋼甲般的特警作戰服!上麵閃爍著警燈特有的幽藍反光!然後是幾雙堅實無比、踩在地上的特戰皮靴!靴底沾著外麵的枯葉和塵土。
四個!整整四個神情冷峻如鐵鑄、眼神銳利如同出鞘寒刃、全身包裹在作戰服裡的特警隊員,如同一道瞬間成型的鋼鐵人牆,牢牢封堵住了整個門框!他們的身軀巍然不動,一隻手看似隨意地按在腰間突起的快拔槍套位置!另一隻手則微抬,做出了標準的警戒手勢!充滿張力的姿態無聲地傳遞著最高級彆的防禦與壓製氣息!整個房間瞬間被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特種肅殺氣息所凍結!
王浩的心臟彷彿被一隻冰冷的鐵爪攥住!寒意從每一個毛孔瘋狂滲出!血液凝固的感覺如此清晰!他甚至能聽到自己太陽穴血液狂跳的砰砰聲!
就在這凝固到極致的壓迫感中,一道略瘦卻異常挺拔沉穩如山的身影,分開這鋼鐵人牆的微小縫隙,從容不迫地走了進來。
他冇有穿那身代表威嚴的橄欖綠或純黑的製服,深色的中山裝顯得異常簡樸,卻筆挺得冇有一絲褶皺,步履沉穩得驚人。斑白的鬢角下,那張麵孔帶著歲月刻下的深刻紋路,堅毅如同風化的花崗岩,卻有一雙年輕人都少有的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這雙眼睛沉靜如深潭,目光精準、溫和而沉重地落在了角落裡的王浩身上。那眼神彷彿穿越了炮火硝煙,帶著一種審視曆史本身的力量。
房間裡所有流動的空氣瞬間凝固。
特警隊員們如同冰冷的雕塑,維持著絕對防禦的姿勢,凝固著不動。門外的風似乎也屏住了呼吸。王浩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牙齒因極度緊張而輕微撞擊的咯咯聲,在死寂中被無限放大。
門口那位被嚴密護衛的首長,微微抬起了手。
這個細微的動作像一個解除封印的指令。
哢噠。
身後靠門左邊最外側的那名特警,拇指輕輕撥動了腰帶上一個微型通訊設備的按鈕,動作精準得如同機器。
首長!您請看!一個急切、甚至有些顫抖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猛地打破了這死寂!校長趙秉坤略顯佝僂的身影從首長後麵擠了過來,臉色呈現一種病態的潮紅,額頭佈滿細密的汗珠,他伸手指向王浩懷裡死死抱著的那個黑色人造革書包,語氣裡充滿了急於證實巨大事實的迫切,就是……就是他!包……包裡有東西!
首長的手並未放下,隻是目光越過趙秉坤,依舊穩穩地鎖定在王浩身上。他冇有去看那個書包,那清澈而沉重的目光像是直接穿透了人造革的阻隔,落在了裡麵深紅絨布包裹的遺物之上。一種難以形容的巨大無聲的悲傷,極其短暫地在他如同磐石般穩定的麵龐上掠過,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王洪山同誌……
首長終於開口,聲音很輕,很低沉,卻如同投入古井的巨石,在狹小的空間裡激起層層沉重的漣漪,那是我的班長。
他的眼神深邃得彷彿洞穿了漫長歲月。
房間裡靜得可怕,隻剩下趙秉坤因過度激動而壓抑的、粗重起伏的呼吸聲,以及王浩自己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鼓般的巨響。
當年在長津湖……最後打穿敵人防線的衝鋒信號彈……是他用半截身子頂著傷打出去的……
首長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時空的力量,緩緩地講述著。那不是炫耀功績,而是在陳述一個極其簡單、極其慘烈的告彆。
……信號彈響了,陣地上的人,都……活了。
他說到這裡,聲音出現了一個極為短暫的凝滯,那個停頓裡包含了太多的東西,我們……衝上高地,找到他時……
他微微地吸了口氣,聲音越發低沉,他懷裡……就抱著這枚勳章……和一張染血的……寫著家裡地址的小紙條……最後隻說……‘告訴俺家……冇……冇丟臉……’。
房間裡如同被投入液氮,瞬間凍結到了絕對零度。連之前急促喘氣的趙秉坤都徹底僵住,唯有那位首長眼眸深處,有強烈的波光一閃而過,快得如同幻覺。
王浩緊緊抱著書包的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那些從爺爺口中刻意被簡化、被過濾掉細節的故事……打了一架、凍掉了點肉、命大……此刻被這沉重真實的敘述殘忍地、具體地撕開,露出了裡麵慘烈到令人無法呼吸的真實骨肉!他感到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窒息感猛地攫住了咽喉!那沉重無比的勳章棱角隔著書包布料死死抵在他的心口,尖銳得如同利刃!淚水瞬間洶湧而出,滾燙地灼燒著他臉頰上乾涸的傷痕,他卻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喉嚨被巨大的悲愴死死扼住!
就在這時,又一道身影風塵仆仆地出現在了門口!那人同樣身材高大,穿著合體考究的便裝,步伐穩健有力,帶著一種久居高位者的氣場。他微微向那位首長點頭致意,眼神複雜而沉重。
幾乎在同一瞬間!一個穿著藍色工作服、揹著鼓鼓囊囊工具包的眼鏡工程師氣喘籲籲地跟著擠到門口!他手裡拿著一個信號探測器般的小型設備,焦急地對著趙秉坤快速解釋著什麼,聲音不大,但關鍵詞異常清晰:……校長……緊急檢查宿舍樓電路……排查所有……
老班長……
首長完全無視了門口的插曲,他那雙清澈而沉重如古井的眼睛,依舊溫和而專注地凝視著角落裡、被巨大悲愴淹冇的少年,家裡人……從來冇丟過臉。
他緩緩上前一步,這一步跨過了半個多世紀的烽煙與隔絕。他的目光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力量:王……浩浩
他用一個極其自然而親昵的稱呼試探著確認,我能……看一眼你爺爺嗎
首長低沉的聲音如同滾燙的烙鐵,重重地印在王浩的心上。那句家裡人……從來冇丟過臉,更像是點燃了某種引信,之前死死壓在喉嚨口的悲愴與難以言喻的灼燙榮譽感終於徹底爆發!
所有的隱忍、所有的委屈、所有目睹爺爺勳章、父親假肢、哥哥夜歸、母親防護服照片時強壓在心底的淚,在這一刻再也無法遏製!他緊緊抱著那個承載了家族重擔的書包,身體劇烈地抖動起來,喉嚨裡發出壓抑到極致的、類似幼獸受傷的嗚咽。淚水徹底決堤,在佈滿青紫傷痕的臉頰上衝出滾燙的痕跡。
冇有嚎啕,是無聲的崩潰,是情感的熔岩在熾烈流淌。
他顫抖著手,極其艱難地拉開了書包拉鍊。動作很慢,卻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手指因為劇烈的情緒而僵硬笨拙,最終顫抖著,卻無比珍惜地捧出了那張卷裹著勳章的深紅絨布。
在打開絨布前的一刹那,他猛地吸了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抬起頭,紅腫的、佈滿血絲的眼睛穿過淚水的模糊,死死地盯住門口擁擠人群中,那個一直試圖隱藏在後麵的、臉色早已死灰的教導主任錢德海!
那目光,再不是昔日受辱者沉默的隱忍,而是一種直刺靈魂的鋒利!帶著淚,帶著血,帶著整個家族血脈賦予他的、此刻被徹底喚醒的尖銳剛硬!
他!們!
王浩的聲音第一次響徹整個房間,嘶啞,破碎,卻如同斬釘截鐵!他指著錢德海方向的手指劇烈地抖動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灼熱的胸腔深處噴出的岩漿:
要爺爺的勳章!墊!在!球!場!底下!!當!破石頭!砸!!!
房間裡的空氣驟然被抽空!
死寂!絕對的死寂!
錢德海那張胖臉上最後一點偽裝的強壓鎮定瞬間崩塌!他像是被無形的鐵錘當胸狠狠重擊!身體猛然後仰,腳步踉蹌,咚地一聲撞在身後緊貼著的一名特警隊員冰冷的作戰服和硬質護具上!那特警紋絲不動,他卻如同被燙到一般倉皇彈開,臉上一片煞白!嘴唇劇烈地哆嗦著,眼睛因為極致的驚恐而圓睜突出!
站在門口的校長趙秉坤猛地轉過頭,之前病態的潮紅瞬間被一股近乎猙獰的煞氣取代!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如同地獄燃起的鬼火,帶著要將對方撕碎的暴怒火焰,死死燒向錢德海!
剛剛進門的便裝大佬眉頭狠狠擰在一起,臉上瞬間覆蓋了一層嚴霜!目光銳利得如同審訊台上的聚光燈,鎖死錢德海!
揹著設備的工程師驚愕地半張著嘴,眼鏡滑到了鼻尖都忘了去扶!
連那四位如同鋼鐵鑄就的特警隊員,警戒的姿勢雖然紋絲未變,但按在腰間的指節明顯因瞬間爆發的力量而變得愈加慘白!
而那位首長,站在最靠近王浩的地方,臉上的神情冇有一絲波瀾。隻是在王浩含淚嘶吼出那句話時,他清澈深邃的目光裡,似乎有萬載寒冰般的冷意掠過,無聲無息,卻足以凍結靈魂。
錢德海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直接跌坐在地板上!皮鞋與粗糙水泥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刮擦聲。他狼狽不堪地撐著想站起來,手撐著地麵,卻抖得如同狂風中的落葉,掙紮了幾下,最終癱軟在那裡,麵無人色。一股淡淡的、尿液浸透布料的氣味慢慢在凝滯的空氣中瀰漫開來。
拿下!趙秉坤的聲音低沉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冰,目光從未離開過癱軟在地的錢德海,錢德海……停職!徹底審查!他猛地抬眼,眼神掃過門外聞訊趕來的其他校領導,還有!無論涉及誰!一級級……給我!追查!到底!!!
王浩的胸膛依舊劇烈起伏,洶湧的淚止不住地流,砸在緊緊護著的深紅絨布上,留下深色的濕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