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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不可忽驟得 第38章 竹林聽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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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暑時節,天地蒸騰。村舍上空的熱氣如同無形的薄紗,籠罩著一切生靈,令人喘不過氣來。連日來的酷暑後,天邊終於凝聚起鉛色的雲團,厚重而深沉,預示著一場遲來的雨水即將降臨。

蘇明遠立於私塾門前,望著那逐漸暗沉的天空,心神不寧。高中縣試已半月有餘,關於他的傳言卻愈演愈烈。有人說他才華橫溢,是天賜的奇才;也有人暗中嘲諷,稱他與張學政有所勾結,方能高中。這些流言如同夏日的蟬鳴,雖不入耳,卻揮之不去,令人煩擾。

先生,學生告退了。最後一名學童向他作揖道彆,目光中滿是崇敬,明日再來聽先生講解《孟子》。

路上小心,若下雨,明日不必前來。蘇明遠微笑囑咐,目送孩童離去。

自他高中縣試後,私塾的學生數量幾乎翻了一倍,不僅有村中孩童,甚至連鄰村乃至縣城的人家也慕名送子前來就學。這本應是可喜之事,卻讓他倍感壓力——他這個穿越者的身份若被深究,後果不堪設想。

一場暴雨就快來了。劉亮走到他身旁,指著天邊的烏雲說道,先生不如早些回家,免得淋濕衣裳。

你先去吧,我再留一會兒。蘇明遠搖頭道,許久未見落雨,倒想感受一番雨水的滋潤。

劉亮欲言又止,終究還是行禮告退。他知道,自從高中縣試後,先生時常陷入沉思,似乎有什麼心事。作為忠誠的助教,他能做的隻有默默支援,不多加打擾。

待劉亮離去,蘇明遠獨自一人踱步至村外一片竹林。這片竹林是村中避暑的好去處,平日裡常有村民在此乘涼。今日天色陰沉,又將下雨,竹林中空無一人,唯有瀟瀟竹影,隨風搖曳,發出沙沙的低語聲,彷彿在訴說某種古老的秘密。

數月之前,我還是清華園裡埋頭論文的博士生;如今,卻成了北宋時期的一名秀才。他喃喃自語,腳步緩慢而沉重,這一切,到底是命運的安排,還是某種超自然的因緣?

自從發現吳氏丈夫與張學政的糾葛,以及前身蘇載可能留下的其他線索後,他愈發感到困惑。自己的穿越似乎並非偶然,而是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精心安排。但這力量來自何處?又有何目的?無人能解。

天空中突然劃過一道閃電,緊接著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須臾間,豆大的雨點便劈裡啪啦地落下,轉眼間形成瓢潑大雨。蘇明遠本想尋個避雨的地方,卻見前方竹林深處有一座破舊的涼亭,便快步奔去。

亭中早有一人,是一位身穿青袍的老者,蘇明遠定睛一看,正是那日在蠶桑織綢處遇見的李姓老儒。

李老先生?他有些意外,連忙行禮。雖然上次兩人因蠶桑之事有些齟齬,但禮數不可廢。

蘇先生?李老也有些驚訝,隨即勉強頷首回禮,沒想到會在此處相遇。先生不是應當在私塾授課嗎?

學生已散,先生大概是來避雨的吧?蘇明遠坐在亭中的石凳上,不卑不亢地回應。

兩人雖一同避雨,卻各自沉默,氣氛有些尷尬。雨勢漸大,竹林中的雨聲如同千萬個鼓點,在耳邊響起,卻也無法掩蓋這份尷尬。

先生高中縣試,可喜可賀。良久,李老打破沉默,語氣中卻帶著幾分審視,不過,坊間傳言紛紛,說先生與張學政有所勾結,方能名列前茅,不知先生作何感想?

這番話一出,空氣彷彿凝固了。蘇明遠心中一沉,沒想到李老會如此直白地提出這個敏感話題。在這個人情社會,名聲至關重要,特彆是對一個讀書人而言。若這種流言持續發酵,不僅會影響他在鄉裡的聲望,更可能危及他未來的仕途。

流言止於智者。他平靜地回應,並不急著辯解,李老既為飽學之士,想必不會輕通道聽途說。

老夫自然不會輕信,隻是李老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先生病後性情大變,授課方式亦有革新,如今又與張學政交好,實在令人生疑。

蘇明遠心中警鈴大作。這個李老看似普通的鄉村老儒,卻觀察如此細致,莫非對他的身份已有所懷疑?他必須謹慎應對,既不能顯得過於緊張,又不可掉以輕心。

人病則思變,乃人之常情。他不動聲色地解釋,至於張學政,在下與其素無瓜葛,高中與否,全憑真才實學。若有人散播謠言,恐怕另有所圖。

李老凝視著他,目光如炬,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些許破綻。雨聲愈發密集,打在竹葉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如同無數細小的鼓點,為這場無聲的較量伴奏。

先生近日所著《雨中竹》一詩,老夫有幸拜讀,頗感驚豔。李老忽然轉換話題,萬竿竹影搖,一路雨聲來。心隨流水去,身與白雲齊四句,意境高遠,令人歎服。不知先生作此詩時,何種心境?

蘇明遠心頭一震,麵上卻不動聲色。他從未寫過這樣一首詩,顯然是有人假借他的名義創作。但更令他驚訝的是,這首詩的風格竟與他的文風如此相似,若非李老提及,他幾乎以為是自己所作。

此詩他斟酌著詞句,決定實話實說,恐怕另有其人所作,冒用在下名義。在下雖有吟詠之癖,卻從未作過此詩。

李老眉頭一挑,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又恢複平靜,坊間傳誦,皆言是先生手筆。若非先生所作,那麼是誰在假托先生之名?

這個問題如同一道閃電,照亮了蘇明遠思維的暗角。自穿越以來,他遭遇過太多蹊蹺之事——張學政的敵意、吳氏丈夫的相助、神秘信函的出現,如今又有人假借他的名義寫詩。這一切的背後,是否有某種他尚未察覺的聯係?

李老既然讀過此詩,不知從何處得見?他追問道,希望能找到些許線索。

前日在縣城茶樓,有人傳閱一份手抄詩集,上麵收錄了數首署名蘇明誌的詩作,此詩便在其中。李老回答,目光依然緊盯著蘇明遠,老夫驚其才情,特意抄錄一份帶回,研讀數日,愈發欽佩。若非先生所作,那世間竟有如此神似先生風格之人,當真奇哉。

蘇明遠心中升起一個大膽的猜測——會不會是前身蘇載的某些未公開的作品?又或者,是與前身有關的某個人,刻意模仿其風格創作?無論是哪種可能,都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聯係,彷彿冥冥中有某種命運的牽引。

李老可否將那詩集借我一觀?他虛心請求,若能找出此人,也好解除誤會。

詩集已借予他人,改日再尋。李老搖頭,語氣中帶著幾分試探,不過,先生既稱非己所作,為何不自己寫一首,以正視聽?

這明顯是一個考驗。若他拒絕,則顯得心虛;若貿然應承,又恐寫不出與那首風格相符的詩來,反而坐實了冒名頂替的嫌疑。

蘇明遠深吸一口氣,看著窗外的竹林雨景,心中已有決斷。他本就是現代文學研究者,雖非詩詞專家,但基本功底還是有的。更何況,經過數月的古代生活,他對這個時代的文風已有相當程度的適應。

既然如此,就請李老見證。他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隨身攜帶的紙筆,鋪在亭中石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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