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我沒能送出去,也不能送出去 007
小春把我攙回了寢宮。
白燭繞了寢殿一圈又一圈,明日殉葬準備的冰棺也已為我準備安妥。
桌上是明日殉葬,要用的一尺白綾。
小春看著這一幕,眼眶紅透了,她止不住抽噎。
而我卻很平靜。
一切終於都要結束了啊。
我吩咐小春:“去幫我煮碗餃子,溫一壺花椒酒來吧。”
在民間,遠行的餃子歸家的麵。
我要遠行了,無人為我踐行。
銅鏡前,我開始為自己梳了個妝。
上一次坐在銅鏡前梳妝彷彿昨日,那天許江昊要來上門求娶。
我彷彿看見那時還燦若桃花的自己,純澈的眼裡堆的全是歡欣,心裡隻想著一件事,那就是要以最美的樣子見許江昊。
恍若隔世,像是上輩子的事。
鏡子裡的我,早褪去少女青澀,不複往日圓潤,一張臉俱是死寂和慘白。
不多時,小春將我要的餃子和花椒酒端上來了。
我拿起早早就準備好了的靈芝,這靈芝與我體內寒毒最是相剋,隻要吃下,便會立刻毒發身亡。
這靈芝,是我在被下寒毒,疼痛難耐就已準備好的。
兩次三番都最終未能服下。
第一次準備吃,聽聞許家要洗清冤屈了,我想親眼見證;
第二次準備吃,是許江昊遭奸人陷害,於是我設法斡旋,我想等此事了卻;
而今,終於能用上了啊。
我不願等明日,也不願用那一尺白綾吊頸子。
聽說自縊之人死相很是醜陋,舌頭都會伸出來,太不體麵了。
就著花椒酒和餃子,我服下靈芝,苦膩膩的滋味如泥水入喉,艱澀難咽。
再難咽,也終究是嚥下了。
枕酒酣眠,我閉上雙眼,一行清淚自眼角滑落。
我想啊,這一夜,我總算能睡個好覺了。
……
與此同時,金鑾殿。
陛下盯著許江昊腳上那雙舊靴:“許相啊許相,朕賞賜你的金銀珠寶還少嗎?竟讓你連雙新靴都換不起。”
許江昊不言隻是沉默。
“朕還從未見過你這般擰巴的人。分明這婚事是為太妃準備,讓她殉葬,也不過是為她找個假死的藉口,好讓她改名換姓,名正言順成為你的妻。”
“剛剛朕都幫你開了口,你為何就是不肯同她說?”
許江昊腦海裡又浮現葉桃舒說“我不願”時,那篤定的神情。
先皇過世的這兩年,兩人數次照麵,他都在等,等她主動開口說她那時是言不由衷,想她能向自己訴訴她的苦衷。
可她什麼都沒說。
所以他故意求來一道假聖旨,讓她一人殉葬。
故意放出要和她幼妹葉雪芙聯姻的訊息,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她低一次頭。
她明知,隻要她向自己低頭。
哪怕是她曾經拿刀在他身上淩遲,他都會原諒她的。
可她沒有,一次都沒有。
君臣兩人相對無言,年輕的帝王扶額,頭有些發痛了,他揮手讓許江昊退下。
從金鑾殿走出,天色已然黑沉,白雪也下得愈發大了。
白皚皚的,好像要將一切都掩埋。
侍衛上前撩開轎簾,等許江昊上轎。
轉頭恭請,許江昊卻徑直往葉桃舒所在的梅園方向走去了。
侍衛著急跟上:“許相,您又去梅園親自侍弄梅花?這梅霜凍了,來年再開便是,天寒地凍的,當心風寒呐。”
許江昊腳步不停,之後獨身立在梅花叢中。
鵝毛般的大雪洋洋灑灑如柳絮飄逸,紅意凜凜,他抬手去接濕潤的梅。
好像看見了那年,他為葉桃舒移栽百樹紅梅,她高興得在梅樹下轉圈:“許江昊,好美啊……”
許江昊用很輕的聲音回了句:“美的從來不是梅。”
而是他目之所及便無法移開視線的人。
沉默良久,他突然釋然般長歎了口氣:“葉桃舒,我輸給你了。”
他想明白了,她不低頭便不低頭罷,他去低這個頭。
還有什麼比跟她在一起更重要的事呢?
許江昊轉身往回走,轉身之際,聽見不遠處,喪鐘沉沉響起。
一下,兩下,三下……整整二十七下。
這是後宮嬪妃薨了的撞鐘聲數。
不一會兒,司禮監的太監如牽線的螞蟻,行色匆匆朝梅園方向趕來。
許江昊眉頭一蹙,後宮嬪妃分明不在那方。
他隨手抓了一個太監發問:“是哪位嬪妃過身了?”
小太監低著頭,聲音裡夾著害怕:“回相爺,所薨之人是先皇的太妃。”
許江昊呼吸微滯:“是哪位太妃?”
小太監顫巍巍抬起頭,鬥膽看了他一眼:“相爺今晚可是吃酒了?”
“先皇的妃嬪得益於您諫言,全都放出宮去了,現如今這宮中就隻有一位太妃,正是時年雙十的葉桃舒,舒太妃,薨的正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