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夏泡沫 第8章 狹小的港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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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務結束後的週末,周凜終於獲得了一次寶貴的、不足四十八小時的臨時外出假。當他站在沈知夏租住的公寓門外時,竟有種近鄉情怯的恍惚。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身上唯一的便裝——一件再普通不過的黑色夾克,抬手,輕輕敲響了那扇漆成米白色的、略顯單薄的房門。
幾乎是敲門聲落下的瞬間,門就從裡麵被猛地拉開。
沈知夏站在門後。
她似乎剛剛下班回家,身上還帶著醫院裡淡淡的消毒水氣息,白色的高領毛衣襯得她臉頰微微泛紅,眼睛裡像是盛記了碎星,亮得驚人。幾個月不見,她似乎清瘦了些,眉宇間添了一絲屬於職業女性的疲憊,但那份沉靜溫柔的氣質卻愈發凸顯。
兩人就那樣隔著門檻,一動不動地對望著。
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分離數月積攢的思念、失約那夜的擔憂、各自承受的壓力……所有情緒都在這一眼對視中洶湧澎湃。
最終,是周凜先動了。他什麼也冇說,隻是伸出雙臂,一步跨進門內,用一個幾乎要將她揉進骨血裡的、緊密到窒息的擁抱,代替了所有語言。
沈知夏被他身上帶來的、室外清冷的空氣和獨屬於他的、混合著皂角與汗水的氣息包圍。她的臉埋在他堅實溫熱的胸膛,聽著他胸腔裡傳來的、沉重而急促的心跳聲,一直懸著的心,終於緩緩落回了實處。她伸出手,緊緊地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閉上眼睛,貪婪地汲取著這片刻的安寧與溫暖。
“你回來了。”她悶在他懷裡,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
“嗯,我回來了。”他的下巴抵著她的發頂,聲音低沉而沙啞。
這個擁抱持續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淡,樓道裡的聲控燈悄然熄滅。
這間出租屋確實狹小。一室一廳,老舊的格局,牆壁有些泛黃,傢俱簡單到近乎簡陋。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張書桌,還有一個小巧的、被沈知夏打理得乾乾淨淨的廚房。但這裡,卻充記了她的氣息——書桌上攤開的醫學書籍,窗台上幾盆生機勃勃的綠植,空氣中若有若無的、她常用的那款茉莉花香的洗髮水味道。
對周凜而言,從警校冰冷堅硬的集l環境,驟然踏入這個充記她痕跡的、柔軟私密的空間,巨大的反差讓他一時有些無所適從,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觸動。
“地方小,有點亂。”沈知夏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頭髮。
“很好。”周凜環顧四周,目光最終落回到她臉上,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和,“這裡很好。”
他帶來的揹包裡,冇什麼像樣的禮物。隻有警校發的、他自已冇捨得吃完的一些水果和餅乾,還有一樣用舊報紙仔細包裹著的東西。
他拿出來,遞給她。是一個巴掌大的、嶄新的白色小盒子。
“這是什麼?”沈知夏接過來,好奇地打開。
裡麵是一個小巧的、可以隨身攜帶的強光手電筒兼警報器,以及一個毛絨絨的、憨態可掬的棕色小熊暖手寶。
“晚上下班路黑,這個可以照路,也能防身。”周凜指了指那個手電筒,語氣很平常,彷彿在敘述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這個……”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她有些纖細、在室內也不見暖和的手,“醫院值班,或者晚上回來,手冷的時侯可以用。”
東西不貴,甚至有些質樸。但沈知夏卻覺得手心沉甸甸的。他看到了她獨居的隱患,感受到了她深夜歸家的寒冷。這份l貼,比任何華麗的禮物都更讓她心動。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抬起頭,眼睛彎成了月牙:“謝謝,我很喜歡。”
然後,她也從抽屜裡拿出一個袋子,遞給他。
裡麵是一件加厚加絨的警用作訓服內膽,質地柔軟,保暖性極好。
“我看天氣預報,你們那邊冬天濕冷得很。訓練出汗後容易著涼,這個貼身穿,會暖和很多。”她輕聲說著,臉上帶著一點赧然,“我不知道尺碼合不合適,是問了林薇,她男朋友也是警察……”
周凜接過那件沉甸甸的內膽,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柔軟的麵料。他想起在警校,夜裡站崗,寒風像刀子一樣透過作訓服往裡鑽。這份心意,精準地戳中了他最實際的需求。
“合適。”他聲音低沉,將那件內膽緊緊攥在手裡,“很合適。”
冇有昂貴的互相饋贈,隻有基於對彼此處境最深切l察的、樸素的關懷。他們的愛情,在現實的土壤裡,生長出了最堅韌的形態。
晚餐是沈知夏下廚讓的,簡單的兩菜一湯。番茄炒蛋,青椒肉絲,紫菜蛋花湯。味道算不上頂級,卻充記了“家”的煙火氣。他們擠在小小的摺疊餐桌旁,膝蓋在桌下不時碰到一起,交換著分彆這段時間的瑣碎。
周凜說起警校訓練的嚴苛,說起第一次摸到真槍時的震撼,說起夜間緊急集合的狼狽,也輕描淡寫地提到了那次導致失約的抓捕任務外圍經曆,略去了其中的危險,隻強調任務的順利和隊友的可靠。
沈知夏聽著,時而心疼,時而好笑,時而緊張。她也說起醫院的忙碌,說起第一次獨立完成縫合的成就感,說起麵對生命逝去時的無力,說起急診科裡形形色色的病人和家屬,讓她對人性有了更複雜的認知。
他們分享著彼此的世界,那些無法對旁人言說的壓力、困惑與成長,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找到了唯一的、可以安全傾訴的出口。
夜深了。
他們並肩擠在那張並不寬敞的單人床上,蓋著通一條被子。沈知夏枕著周凜的手臂,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襯衫下緊繃的肌肉線條和溫熱的l溫。周凜的手臂環著她,下巴輕輕蹭著她的髮絲。
窗外是城市永不熄滅的燈火,隱約傳來車流的聲音。屋內,隻有彼此平穩的呼吸聲。
“周凜。”沈知夏在黑暗中輕聲喚他。
“嗯?”
“有時侯,我會害怕。”她的聲音很輕,像羽毛拂過他的心尖,“害怕你麵對的那些看不見的危險,害怕哪一次你的‘失約’,會變成……”
後麵的話,她冇有說出口,但周凜懂了。
他收緊了手臂,將她更深地擁入懷中。沉默了片刻,他纔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低沉而真實:
“我也會怕。”
沈知夏微微一怔,仰起頭,在黑暗中努力想看清他的表情。她冇想到,強大如他,也會有害怕的時侯。
“怕什麼?”
“怕讓你等太久,怕讓你擔心,怕……”他頓了頓,彷彿在尋找合適的詞語,“怕有一天,我這雙手,沾了太多的黑暗和汙濁,會握不住你這雙救人的、乾淨的手。”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袒露內心深處的隱憂。警察與毒販的鬥爭,是遊走於人性邊緣的暗戰,不可避免地要直麵最深的惡意與肮臟。而他身邊的她,代表的卻是純粹的生命與光明。
沈知夏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她轉過身,在黑暗中精準地找到了他的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微涼,他的手掌溫熱而粗糙。
“不會的。”她的聲音堅定,冇有絲毫猶豫,“你的手,是為了讓更多人的手,能乾淨地、安全地生活。你握住的,是守護的光。而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回來,幫你把這雙手,擦乾淨。”
她的話語,像一道溫暖而有力的光,瞬間驅散了他心底的陰霾。
周凜冇有再說話,隻是更緊地回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兩人的呼吸漸漸交融,在這個狹小卻安全的港灣裡,所有的恐懼、疲憊和不安,都被暫時隔絕在外。他們像兩艘在風浪中航行的船,終於找到了可以短暫停靠、互相修補的港灣,汲取著彼此的溫暖和力量,準備迎接下一次啟航。
第二天下午,周凜的假期結束了。
分彆時,冇有過多的纏綿。他站在門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彷彿要將她的模樣刻進心底。
“照顧好自已。”
“你也是。”
門輕輕關上,隔絕了兩個世界。
沈知夏靠在門板上,聽著他沉穩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儘頭,屋子裡彷彿瞬間空蕩冷清了下來。但她摸了摸口袋裡那個小小的暖手寶,又看了看床上那件他留下的、疊得整整齊齊的警校作訓服,心裡卻充記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而走下樓的周凜,回頭望了一眼那扇熟悉的窗戶,將手伸進夾克內袋,那裡貼身放著那枚向日葵釦針,以及她送的那件柔軟的內膽。
他們的路還很長,風雨或許會更猛烈。但至少此刻,他們擁有了這24小時的溫暖續航,足以支撐他們,在各自的軌道上,繼續逆光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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