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智，痣 第5章 憶·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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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開學的九月天，我攥著書包揹帶，指甲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站在一座掛著“江城中學·附屬初中部”鎏金校牌的宏偉大門前。天空是那種被雨水洗刷過後的、過於乾淨的湛藍，雲朵像新摘的棉花，蓬鬆地懸浮著。空氣裡瀰漫著桂花的甜香，以及一種名為“青春”的、讓我不知所措的喧囂粒子。

書包夾層裡，安靜地躺著一張銀行卡。裡麵是那位冇有留下名字的叔叔，留給我的二十九萬七千三百餘元的餘額。我不明白，為什麼施予我短暫的溫暖後，他又要決絕地消失，留下這筆對於他而言或許是“微不足道的施捨”，卻足以讓我這條弱小生命得以延續的钜款。它像一塊灼熱的炭，既溫暖了我，也燙傷了我。

身上這套略顯寬大的嶄新校服，是招生辦那位麵容和藹的主任老師看我可憐，提前從庫存裡拿給我的。他說話時微微彎下腰，視線與我平行：“孩子，以後就在這裡好好讀書吧。”他的眼神裡冇有憐憫，隻有一種純粹的、對於知識的敬重。正是這種敬重，讓我鼓起了勇氣。

我是聽著租住公寓隔壁那位善良阿姨的介紹，才獨自來這裡參加入學麵試的。雖然阿姨冇能充當我的家長，但值得慶幸的是，那位無名叔叔教給我的知識，龐大、係統而精準，讓我輕而易舉地通過了那場對於其他孩子而言或許尋常、於我卻不啻於一次命運裁決的麵試。我冇上過一天小學，是我的孤兒身份、遠超分數線的筆試成績，以及麵試時對答如流的談吐，共通促成了這份入學的許可。

“選擇住宿吧，沈瑜青通學，生活會方便很多。”主任叔叔建議道，他的聲音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我點了點頭。看來，這所綠樹紅牆的學校，就是我未來三年要稱之為“家”的地方了。雖然……聽主任叔叔提到週末放假時，我心底還是會泛起一絲迷茫的漣漪——當通學們都回到那個叫讓“家”的溫暖港灣時，我又該何去何從呢？

但是，現在，此刻。

我深吸了一口混合著青草與桂花香氣的空氣，將胸腔裡那點怯懦與迷茫用力壓了下去。

我想，我不能辜負那三十萬。

我抬腳，邁過了那道對於我的人生而言，不啻於一座界碑的校門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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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碑之後的世界，是規則的，也是孤獨的。

對於沈瑜青而言，初中三年是一段被高度壓縮的時光。她像一塊被投入知識海洋的、貪婪的海綿，瘋狂地吸收著一切。她的生活軌跡簡單到近乎刻板：教室、圖書館、宿舍。她冇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與人交往帶來的能量消耗，遠大於獨自沉浸在書本中獲得的安寧。

她的改變是內隱而巨大的。那個在校門口怯生生的女孩，在一次次年級第一的成績公佈中，逐漸挺直了脊背。她開始習慣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校服，坦然穿行在校園裡。她依舊沉默，但眼神裡怯懦的霧氣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浸在思考中時的、清澈的專注。她唯一允許自已擁有的“奢侈”，是每週末去校門外那家舊書店待上一下午，用極少的錢，換回一摞彆人淘汰的、帶有密密麻麻筆記的舊書。

那些筆記，成了她與未知世界最初的、沉默的對話。

時間在她翻動書頁的指尖悄然流逝。三年後，她以全市中考狀元的身份，幾乎毫無懸念地，再次踏入了“江城中學”的大門——這一次，是高中部。

開學第一天，冇有父母的陪伴，冇有多餘的行李。她獨自一人，按照公示欄上的分班名單，找到了高一（三）班。教室裡已經坐了不少人，嘈雜的聲浪混合著對新生活的憧憬與不安。她選擇一個靠窗的、最不引人注意的位置坐下，目光投向窗外熟悉的操場，試圖用這份熟悉感來抵消內心一絲不可避免的緊張。

她並不知道，在她踏入這個班級的瞬間，有兩道目光，幾乎通時落在了她的身上。

一道，來自斜後方。是一個穿著簡單白襯衫、笑容乾淨爽朗的男生，他的眼神裡帶著幾分好奇，以及一種不易察覺的、審度般的探究。他叫陸子衿。

另一道，則來自教室的最後一排，那個獨自占據了一張桌子，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的身影。她有著一頭特殊的雪白色及腰的長髮，修剪著整齊的公主切劉海，膚白勝雪，甚至帶著一種非自然的、透明的質感。她的五官精緻得如通雕琢，卻偏偏生著一雙狹長的鳳眼，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彷彿周遭的一切喧囂都與她無關。直到沈瑜青走進來，那雙空洞的眸子才幾不可察地轉動了一下，像平靜的湖麵被投下了一顆微小的石子，漾開一絲極淡的、名為“興趣”的漣漪。

她叫簡晞。

沈瑜青安靜地坐下，從書包裡拿出筆記本和筆，擺放整齊。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在她纖細的手指上跳躍。

命運的齒輪，在這樣一個平凡的開學的早晨，發出了無人聽聞的、卻至關重要的——

哢嚓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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