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名人傳 第336章 陸雲
在西晉太康年間的文學星空中,陸雲猶如一顆璀璨的雙子星,與他的兄長陸機一同閃耀著光芒。
陸雲,字士龍,出生於吳郡吳縣(今江蘇蘇州),他的家族背景顯赫,乃是東吳名將陸遜的孫子,陸抗的不尚華麗辭藻,更重「清省、典雅、切理」,時人評價他「文纔不及機,而持論過之」。
他此時所作的《歲暮賦》,以「歲聿雲暮,白日西頹」起筆,借蕭瑟秋景抒發亡國之痛與人生迷茫,筆調沉鬱卻不悲慼,初顯「以理馭情」的文風特質;而他與陸機的詩文唱和,更成為後來《與兄平原書》的雛形,為中國文學批評留下了早期的珍貴對話記錄。
西晉太康十年(289年),在江東蟄伏十年的陸雲,隨兄長陸機一同入洛。
此時的他,既有「觀國之光」的文人理想,也肩負著為家族在新朝謀求出路的責任;而西晉政權雖已統一全國,卻對江東士族心存戒備,亟需拉攏有聲望的人才以穩固統治,這為「二陸」入洛提供了曆史契機。
初到洛陽的陸雲,並未像陸機那般迅速獲得權貴青睞,卻以「清藻之才」與「謙遜之態」贏得了文壇的認可。
他首先隨陸機拜訪太常張華——張華是西晉文壇領袖,也是少數主張善待江東士族的官員。
張華見陸雲「容止端雅,言辭清辯」,不禁感歎:「平吳之利,在獲二俊。」
隨後,張華將「二陸」引薦給洛陽的文人圈,陸雲得以與潘嶽、左思、劉琨等名士交遊。
與陸機「宏麗綺靡」的文風不同,陸雲的詩文以「清省」為核心特質。
他主張「文章當貴清省,不宜繁複」,在太康年間「辭藻競逐」的文壇中,宛如一股清流。
他的《答兄平原》詩,以「悠遠由近,幽明昧彰」的簡潔詩句,回應陸機的思鄉之情,語言質樸卻情感真摯;他的《登城賦》,描寫洛陽城的繁華與自己的漂泊感,無過多鋪陳,卻以「望舊邦而慷慨,感時澤而傷懷」的直白抒情,打動了無數文人。
真正讓陸雲在洛陽文壇站穩腳跟的,是他與兄長陸機的書信往來——《與兄平原書》。
這組書信共35篇,既有對詩文創作的探討(如「兄文雖自欲不失,然體中殊不如昔」),也有對文學理論的見解(如「文章當以意為主,以文傳意」),更有對自身創作的反思(如「吾詩乃不知好,政以解愁耳」)。
這些書信不事雕琢,直抒胸臆,不僅展現了陸雲「持論精當」的才華,更成為中國文學批評史上最早的「作家間對話錄」,為研究太康文學提供了第一手資料。
後世劉勰在《文心雕龍》中評價「士龍朗練,以識檢亂,故能布采鮮淨,敏於短篇」,正是對他文風與批評眼光的精準概括。
除了文學成就,陸雲也試圖在仕途上有所作為。
他先後擔任太子舍人、尚書郎、侍禦史等職,雖多為閒職,卻始終堅守「清正」的為官準則。
他在任侍禦史時,曾巡查洛陽吏治,發現地方官員苛捐雜稅、欺壓百姓,當即上疏彈劾,即便得罪權貴也毫不退縮。
這種「剛直不阿」的品性,讓他在西晉官場中贏得了「貞士」之名,卻也為他後來的悲劇埋下了隱患——他得罪的權貴中,便有成都王司馬穎的寵臣孟玖。
西晉元康元年(291年),「八王之亂」爆發,西晉政權陷入宗室混戰的泥潭。
這場動亂,徹底打破了陸雲在洛陽的安穩生活,也將他推向了命運的深淵。
起初,陸雲與陸機一同依附於掌權的賈謐(賈後之侄),成為「金穀二十四友」之一。
但與陸機不同,陸雲始終與賈謐保持距離——他雖參與文人雅集,卻從不介入賈後的篡權陰謀,甚至多次藉故拒絕賈謐的私請。
這種「不攀附、不妥協」的態度,讓他在「金穀二十四友」中顯得格格不入,卻也守住了文人的風骨。
永康元年(300年),趙王司馬倫誅殺賈謐,掌控朝政,陸雲因曾為「金穀二十四友」成員而被免官。
不久後,司馬倫意圖篡位,召陸雲為中書郎,命他撰寫禪位詔書。
陸雲以「亡國之臣,不敢預篡逆之事」為由堅決拒絕,險些被殺,幸得友人營救才得以脫身。
經此一難,陸雲本已看清西晉官場的凶險,想與陸機一同歸隱江東,卻因陸機感念成都王司馬穎的「救命之恩」,不得不隨兄長留在洛陽,出任清河內史(後世故稱「陸清河」)。
司馬穎對陸雲的才學和品性非常讚賞,對他十分器重,曾經多次征召他入朝為官,甚至還打算任命他為中書令,這可是相當於宰相的重要職位啊!
然而,陸雲的性格剛正不阿,這種正直的品質在朝廷中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很快,他就與司馬穎的寵臣孟玖產生了衝突。
有一次,孟玖想要讓自己的父親出任邯鄲令這個官職,於是他找到陸雲,請求陸雲幫忙舉薦。
可是陸雲卻認為孟父「無才無德,根本不配當官」,所以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孟玖的請求。
還有一次,孟玖的弟弟孟超隨軍出征。
這個孟超不僅不約束士兵,反而縱容他們搶掠百姓,搞得民不聊生。
陸雲得知此事後,義憤填膺,立刻上疏彈劾孟超,要求對他嚴懲不貸。
這兩次衝突,讓孟玖對陸雲簡直是恨之入骨。
他覺得陸雲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裡,讓他在眾人麵前丟儘了臉麵。
於是,孟玖開始在暗中策劃對陸雲的報複行動。
太安二年(303年),司馬穎任命陸機為「後將軍、河北大都督」,統領二十萬大軍討伐長沙王司馬乂,陸雲與侄子陸蔚、陸夏隨軍出征。
孟玖趁機散佈謠言,稱陸雲「通敵謀反」,暗中勾結司馬乂;又唆使孟超在軍中不聽陸機調遣,故意擾亂軍心,導致陸機在鹿苑之戰中大敗。
戰敗後,孟玖立即向司馬穎進讒言,誣陷陸機、陸雲兄弟「蓄意謀反,導致兵敗」。
司馬穎在憤怒與猜忌中,下令將陸機、陸雲逮捕。
臨刑前,陸雲麵對劊子手,神色坦然,他望著江東的方向,輕聲說道:「吾兄弟二人,以文才入洛,本欲報國,奈何生於亂世,死於讒言。」
隨後從容就義,時年42歲。
他死後,侄子陸蔚、陸夏也相繼被殺,江東陸氏一族遭受毀滅性打擊,從此一蹶不振。
陸雲的悲劇,並非僅僅是因為他的才華過高而招致他人的嫉妒。
實際上,真正導致他悲慘命運的原因是他那顆忠貞不渝的心,使他在西晉末年那個道德淪喪、讒言盛行的亂世中,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堅守自己的原則和底線。
在那個時代,清正、剛直和不攀附權貴被視為一種罕見的品質。
然而,陸雲卻毫不妥協地堅持這些價值觀,這使他在權力鬥爭的旋渦中成為了一個犧牲品。
儘管他的文學成就斐然,人格魅力出眾,但在那個黑暗的時代,這些都無法保護他免受迫害。
然而,陸雲的價值並沒有因為他的悲劇命運而被忽視。
他的作品《與兄平原書》成為了中國文學批評的經典文獻,對後世文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他的「清省」文風不僅影響了東晉的陶淵明,還啟發了南朝的謝靈運等文人。
更為重要的是,陸雲「寧死不附權貴」的品性成為了後世文人所敬仰的「風骨」象征。
他的堅守和不屈精神,激勵著無數後來者在麵對困境和壓力時,依然能夠堅守自己的信念和原則。
千年之後,當人們翻閱《昭明文選》中陸雲的詩文,仍能感受到他文字中的「清剛之氣」;當人們研讀《與兄平原書》,仍能讀懂他對文學的純粹熱愛。
陸雲的一生,雖以悲劇落幕,卻以「清藻垂芳,貞心傳世」,在西晉亂世的塵埃中,留下了一抹永不褪色的文人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