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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奇聞錄 第6章 遺孀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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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正捕頭的話,如同在陳阿福心中投下了一塊巨石,激起了層層疊疊的波瀾。他怔怔地望著那尊殘破的泥塑,昨夜那沙啞、空洞卻又無比清晰的警告聲,彷彿再次在耳邊回蕩。原來,那並非虛無縹緲的神靈低語,而是一位殉職英魂跨越了二十年光陰的守護!一股混雜著震撼、感激與難以言說的悲愴情緒,在他胸中洶湧澎湃。

“此地不宜久留。”周正沉穩的聲音打斷了阿福的思緒,“那夥歹徒雖暫時退去,但難保不會去而複返,或者在這附近還有同黨。陳兄弟,你臂上帶傷,又受了一番驚嚇,今夜便隨我等一同回虔化縣城暫住吧。驛站裡尚有乾淨房間,你也好好處理一下傷口,歇息一晚。”

阿福聞言,連忙躬身感謝:“多謝周捕頭!如此,便叨擾了。”他此刻也確實感到身心俱疲,臂膀上的傷口雖不深,但火辣辣地疼,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好好消化今夜這離奇而驚險的遭遇。

他重新捆紮好擔子,小心翼翼地挑起那兩箱險些讓他送命的瓷器。周正吩咐一名年輕捕快幫阿福拿著那盞油布燈,另一名捕快則仔細地將地上那些泛著綠光的毒粉連同碎裂的陶片,用油紙謹慎地包裹起來,作為日後追查的證物。一行人熄滅燈火,走出荒祠,融入依舊淅淅瀝瀝的夜雨之中。

返回縣城的路上,阿福沉默了許多。他不再是那個隻知埋頭趕路、計較腳程的年輕腳夫,今夜的經曆,彷彿在他原本單純的世界裡,撕開了一道口子,讓他窺見了隱藏在這條熟悉驛道下的黑暗與光輝。歹徒的兇殘與張老捕頭的忠烈,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在他腦海中反複交織。

在縣城的驛站安頓下來,周正還特意找來金瘡藥,讓阿福敷在傷口上。躺在乾燥溫暖的床鋪上,阿福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祠堂內的搏殺聲、泥塑的低語、周正講述的往事,如同走馬燈般在他眼前旋轉。對那位素未謀麵的張老捕頭,他心中充滿了無儘的感激與崇高的敬意。若不是英靈庇佑,他陳阿福此刻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骸,家中老母恐怕連他的屍首都無處尋覓。

翌日清晨,雨過天晴,秋日的朝陽帶著一絲清冷,灑在虔化縣的青石板街道上。阿福早早起身,臂膀的傷口經過處理已無大礙。他心中惦念著對救命恩人的承諾,更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要再去那座荒祠,親自、鄭重地向張老捕頭的英靈表達謝意。

他在街市上精心挑選了上好的線香、粗大的紅燭,以及厚厚一疊紙錢。他知道,對於一位逝去的英雄,再多的物質祭品也顯得輕飄,唯有這份虔誠的心意,或許能上達天聽,慰藉那孤獨徘徊的忠魂。

他找到正準備帶人再去土地祠附近勘查線索的周正,懇切地說明瞭自己的意願。周正看著阿福手中嶄新的香燭,又看了看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真誠與堅定,心中不禁暗暗讚許這年輕腳夫的知恩圖報。他略一沉吟,便點頭應允:“也好,我正要去那邊再看看,或許能找到那夥歹徒留下的蛛絲馬跡。你隨我一同前去,彼此也有個照應。”

再次踏上通往土地祠的古驛道,心境與昨夜已是天壤之彆。陽光碟機散了雨後的陰霾,道路兩旁的草木掛著晶瑩的水珠,空氣清新沁人。但阿福已無法再用從前那般輕鬆的眼光看待這條道路,他知道,在這看似寧靜的秋色之下,曾掩埋著英雄的熱血,也潛藏著宵小的惡意。

來到土地祠前,破敗的景象在陽光下愈發清晰,卻也少了幾分夜間的陰森詭譎。然而,令周正和阿福都感到意外的是,祠堂那殘破的院門內,竟然佇立著一個身影。

那是一位老婦人。她頭發已然全白,在腦後挽成一個一絲不苟的髻,穿著一身洗得發白但卻十分整潔的深藍色粗布衣裙,身形瘦削,微微佝僂。她正背對著門口,顫巍巍地伸出枯瘦的手,將幾支細細的線香,小心翼翼地插入土地公泥塑前香爐那早已冷透的灰燼之中。那香爐歪斜著,裡麵滿是雨水和腐爛的落葉。

周正見到老婦人,臉上掠過一絲瞭然與敬意,他放緩腳步,上前輕聲招呼道:“王婆婆,您怎麼來了?”

老婦人聞聲,緩緩地轉過身來。她的臉龐布滿細密的皺紋,如同乾涸土地上的裂痕,記錄著歲月的滄桑與風霜。一雙眼睛略顯渾濁,眼底深處蘊藏著化不開的哀傷。她看到周正,臉上擠出一絲微弱的笑意,聲音輕緩而帶著些許沙啞:“是周捕頭啊……我……我來看看我家老頭子。昨兒夜裡風雨那麼大,我心裡頭……不踏實。二十年前,他就是在這兒……”

她的話語沒有說完,但那未儘之意,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了周正和阿福的心頭。

阿福立刻明白了!這位看似尋常的老婦人,正是昨夜顯靈救他的張勇老捕頭的遺孀——王婆婆!

一股難以抑製的激動湧上心頭,阿福快步上前,對著王婆婆深深一揖到地,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哽咽:“王婆婆!小子陳阿福,昨夜……昨夜多蒙張老捕頭救命大恩!”

王婆婆被阿福這突如其來的大禮弄得一怔,疑惑地看向周正。

周正沉聲解釋道:“王婆婆,這位陳阿福兄弟,是縣裡的腳夫。昨夜暴雨,他在此借宿,遭遇了一夥歹人,險些被害。危急關頭,是……是聽到了泥塑的警示,才僥幸躲過一劫。”

阿福直起身,迫不及待地,將昨夜那驚心動魄的經曆,儘可能詳細地、繪聲繪色地向王婆婆道來。從如何避雨入祠,到三名漢子如何熱情遞酒,再到自己如何聽到那沙啞的“彆喝壺中酒,快躲起來”的警告,如何發現對方暗藏利刃,如何機智製造混亂、奮起反抗,以及最後官差趕到、歹徒逃竄……他講得情真意切,尤其是提到那泥塑低語和彷彿活過來的眼睛時,更是強調了那種非人間的、卻又無比清晰的感知。

王婆婆靜靜地聽著,起初是疑惑,隨即是驚訝,當聽到阿福描述那泥塑開口警告時,她的呼吸明顯變得急促起來,那雙渾濁的眼睛裡,漸漸蓄滿了淚水。待到阿福講完,老人家的淚水再也抑製不住,如同斷線的珍珠,無聲地滑過她布滿皺紋的臉頰,一滴一滴,落在身前冰冷的土地上。

她並沒有嚎啕大哭,隻是那樣無聲地流淌著眼淚,彷彿這淚水已在心中積攢了二十年。她用微微顫抖的手,從袖中摸出一塊洗得發白的手帕,輕輕擦拭著眼角,哽咽著,喃喃自語般說道:“是他……一定是他……這個倔老頭子啊……一輩子,就記掛著抓壞人、護百姓……心裡頭裝的,全是這驛道上的安寧……人走了……魂兒……魂兒還守著這條道呢……”

在阿福和周正的攙扶下,王婆婆在祠前一塊稍微乾淨的石階上坐下。或許是阿福的遭遇觸動了她塵封已久的心事,又或許是感受到了亡夫英靈依舊在履行著未儘的職責,她斷斷續續地,開始講述那段埋葬在歲月深處的悲壯往事。

從她帶著濃濃哀傷與自豪的敘述中,阿福和周正彷彿被帶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同樣可能風雨交加的夜晚。那時,黑風幫為禍比現今更烈,手段更為殘忍。老捕頭張勇,正值壯年,為人耿直剛烈,將守護一方百姓視為己任。他接到線報,黑風幫劫持了一名無辜的腳夫,逃竄至這座土地祠附近。張勇孤身追至,為了保護人質,他毅然闖入祠內,與數名凶悍的匪徒展開殊死搏鬥……最終,那名腳夫被他拚死救下,僥幸生還,而他自己,卻因身中數刀,血染祠堂,力竭而亡,壯烈殉職。

“當時……當時的百姓,都念著他的好……”王婆婆的聲音帶著回憶的悠遠,“大家感念他的恩情,時常自發來這裡祭拜,香火也曾旺盛過一陣子……可是,那黑風幫還有殘黨未清,他們……他們揚言報複,威脅那些來祭拜的鄉親……大家……大家心裡怕啊……漸漸地,就不敢來了……這祠堂,也就慢慢荒了,破了……到最後,連個打掃的人都沒有了……”

王婆婆的話語,為這座荒祠的破敗,補上了最後,也是最令人心酸的一筆。原來,並非人心易冷,遺忘忠烈,而是惡勢力的陰影,曾經如此沉重地籠罩在這片土地之上。

阿福靜靜地聽著,心中對那位張老捕頭的敬意,愈發厚重如山。他不僅犧牲了生命,甚至在死後,其埋骨之地,亦因惡徒的威脅而香火零落,這是何等的悲涼與不公!而即便如此,他的英魂竟仍未離去,依舊在風雨之夜,守護著每一個路過此地的行人。

這份跨越了生死的執著與守護,讓阿福的胸腔被一種滾燙的情感所充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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