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奇聞錄 第3章 家宅不寧,爭產伏患
話說婉娘嫁去的李家,在鄰縣雖也算得上富足,但比起她孃家的聲勢和表哥張珅家的豪奢,終究是差了一截。而她孃家,本地人稱“林府”,確是本縣數得上的高門大戶,其間的風波暗湧,卻也遠比尋常人家更為激烈複雜。
婉孃的祖父,林老太爺,如今年近古稀,卻仍是林府名義上的一家之主。他白手起家,掙下這偌大家業,年輕時也是說一不二、雷厲風行的人物。如今年紀大了,精力不濟,雖仍掌管著家中大事和最重要的幾處產業,但許多具體事務已漸漸交由兒孫打理。然而,權力這東西,放手容易,收心卻難。尤其是在這妻妾成群、兒孫滿堂的大家族裡,權力的每一次細微轉移,都可能引發無儘的猜測和爭鬥。
林老太爺膝下子嗣不少,但嫡出的兒子原本隻有兩個,便是婉孃的父親林伯賢,以及她的叔父林仲德。這伯、仲二字,本是寄寓了老太爺對兒子們友悌互助、共承家業的期望。然而,現實卻恰恰相反。
林伯賢作為長子,性格卻略顯優柔,能力中庸,守成有餘,開拓不足。他總覺得家業日後大半應由自己繼承,對弟弟林仲德處處防備,生怕其奪了自己的風頭和利益。而林仲德,排行第二,心思活絡,精明能乾,尤其在經商一道上頗有其父當年風範,但卻因是次子,總覺得父親偏心兄長,自己縱有才乾也難以儘數施展,心中常懷不平。兩人明麵上還是兄弟,私下裡卻早已為了田產、鋪麵、賬目、人手等諸般事務,不知明爭暗鬥了多少回合。今日你在我安排的掌櫃身邊安插眼線,明日我便在你負責的生意裡故意使絆。妯娌之間也因各為其夫,少不了口角是非,吹些枕頭風。
林老太爺對此豈能不知?他每每聽聞兩個兒子又因某事爭執不下,或是暗中互相傾軋,便覺心力交瘁,痛心疾首。他將二人叫到跟前訓斥過無數次,道理說儘,什麼“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家和萬事興”,甚至搬出祖訓家規。然而,利益當前,這些話語顯得蒼白無力。兩人當麵唯唯諾諾,轉身便又故態複萌。老太爺深感無奈,隻覺自己一生精明強乾,卻教養出兩個目光短淺、隻知內鬥的兒子,偌大家業,將來托付給誰?這份失望與疲憊,日日侵蝕著老人家的身心。
或許是為了排解晚年寂寞,或許是對兩個嫡子失望透頂,想尋找新的慰藉,林老太爺在六十多歲高齡時,竟不顧族人議論,又納了一房姓柳的年輕小妾。這柳氏年紀雖輕,卻頗懂伺候人,將老太爺照顧得無微不至,加之性情柔婉,很快便得了老太爺的專寵。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不過一年有餘,柳氏竟為老太爺生下了一個兒子!老來得子,自是歡喜異常。林老太爺親自為這庶出的幼子取名林叔安,取其平安順遂之意,疼愛之情,溢於言表。這份寵愛,遠遠超過了當年對待林伯賢和林仲德兄弟。
這林叔安的降生,對原本就暗流湧動的林府而言,不啻於在滾沸的油鍋裡猛地潑進一瓢冷水,瞬間炸開了花。
林伯賢和林仲德兄弟二人,先是驚愕,隨即便是強烈的危機感與嫉恨。他們原以為家產之爭隻在彼此之間,怎料半路又殺出個程咬金!這小兒雖是庶出,但看父親那寵溺的架勢,將來分家產時,必定要大大地偏袒於他。更何況,父親年老,這小兒及柳氏將來若長久得寵,難保不會動搖他們根本的利益。一個想法同時在他們心中滋生:這小兒,將來必是他們爭奪家產的巨大障礙!
於是,兄弟二人罕見地暫時擱置了彼此的矛盾,將矛頭一致對準了尚在繈褓中的幼弟林叔安以及那個他們眼中“狐媚惑主”的柳姨娘。表麵上,他們還是慈愛的兄長,對幼弟噓寒問暖,但眼神交彙時,那冰冷的敵意卻難以完全掩飾。背地裡,更是沒少在家族親眷甚至夥計仆役間散佈流言,暗示林叔安血脈存疑,非老太爺親生;或是指責柳氏心術不正,企圖借子奪產。
柳氏也是個聰明人,深知自己母子二人處境艱難,愈發小心翼翼,緊緊依靠著林老太爺這棵大樹。她對兒子保護得極好,輕易不讓其離開自己的視線,對兩位兄長的明槍暗箭,也多是隱忍不發,隻在枕邊向老太爺稍稍哭訴委屈。
林老太爺人老成精,對兩個大兒子的心思如何看不透?他見他們如此容不下一個幼弟,心中更是失望憤怒,對林叔安母子也就更加維護。如此一來,惡性迴圈,父子之間、兄弟之間的隔閡與猜忌日益加深。
整個林府,表麵上看仍是鐘鳴鼎食、詩禮傳家的富貴氣象,但內裡卻早已被算計、嫉妒和緊張的情緒所籠罩。仆役們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觸了哪位主子的黴頭;家族聚會時,氣氛往往詭異非常,笑容底下可能藏著刀劍,關切言語或許滿是機鋒。
婉娘出嫁前,便長期生活在這種壓抑而複雜的家庭環境裡。她深知父親與叔父的矛盾,也感受得到他們對那位年輕庶出小叔的敵意。她甚至隱約覺得,自己之所以被匆匆遠嫁,除了要斷絕與表哥張珅的來往,未始沒有父親想藉此與鄰縣李家聯姻,為自己增添一份外援勢力的考慮。這讓她對自己的婚姻,更添了一層身不由己的悲哀。
而這一切盤根錯節的家族矛盾,如同埋藏於地下的火藥,隻待一粒火星,便能引發驚天動地的爆炸。誰也不會想到,這粒火星,竟會由千裡之外歸寧的婉娘和她那風流成性的表哥,以那種驚世駭俗的方式,悄然引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