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奇聞錄 第4章 無端訟起
流言蜚語如火如荼,燃燒著陳玉嬌的生活,也不可避免地灼傷了另一個家庭——賣湯餅的袁十一家。
袁十一是個本分人,三十五六歲年紀,常年的風吹日曬讓他麵容黝黑,顯得比實際年齡蒼老些。他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和麵、熬湯,推著那輛吱呀作響的木車走街串巷,吆喝一整天,直到夜幕低垂才能賣完回家。日子清苦,但靠著手藝和勤快,也能勉強維持一家溫飽。他的妻子申氏,性子卻與他截然相反,頗為潑辣急躁,且心胸有些狹窄,又好打聽閒事,口舌上從不讓人。
城中關於袁十一與陳玉嬌的汙穢謠言,自然也傳到了申氏耳中。起初她不信,還罵傳話的人爛舌根。但說的人多了,描繪得活靈活現,由不得她不起疑心。她開始回想丈夫平日裡的言行:是否曾誇過那寡婦好看?是否有時賣餅回來得特彆晚?是否…
…
疑心一起,便看什麼都像是證據。
於是,袁十一辛苦一天回到家,等待他的不再是熱飯熱菜(有時甚至根本沒有飯菜),而是申氏陰沉的臉色和含沙射影的盤問。
“今天湯餅賣得咋樣啊?”申氏斜著眼問。
“還成…老樣子。”袁十一累得不想多話。
“都在西市賣的?沒去彆的地方?”
“就西市…還能去哪。”
“我咋聽說,有人看見你的車停在城西貞節碑那邊好久呢?”申氏突然發難。
袁十一一愣,愕然道:“胡扯!我幾時去過?誰看見了?”
“哼,誰看見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那陳玉嬌不就住那附近?你是不是常去敲她的門啊?”申氏越說越氣,聲音尖利起來。
袁十一這才明白妻子又聽了風言風語來尋釁,頓時又氣又無奈:“你…你胡說八道什麼!我那是做生意!偶爾路過叫賣兩聲罷了!我跟那關家娘子話都沒說過幾句,就是賣過幾次湯餅,收錢交貨而已!你…你真是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是你做賊心虛!”申氏蹦起來,指著袁十一的鼻子罵,“怪不得有時回來那麼晚,錢還少了!定是貼補給那個淫婦了!不要臉的狐狸精,守不住寡就來勾引彆人男人!你這沒良心的殺才…”
不堪入耳的咒罵劈頭蓋臉砸來。袁十一笨嘴拙舌,哪裡吵得過潑辣的妻子?他氣得渾身發抖,額頭青筋暴起,隻想摔門而去。可又能去哪?隻能硬生生忍著。這樣的爭吵,自此成了家常便飯。家中再無寧日,時常爆發激烈的爭吵,有時甚至會摔砸東西。申氏每次吵完,都覺得憋屈萬分,有時甚至會一氣之下跑回孃家哭訴。
申大的父親,是個固執的老頭,本就對女兒嫁了個窮賣餅的心有不滿,如今聽了女兒的哭訴,更是對袁十一和陳玉嬌恨之入骨,認定了就是這對“姦夫淫婦”害得女兒夫妻不睦。
這一日,袁十一如同往常一樣,傍晚時分推著空車回家。遠遠看見自家門扉緊閉,他心中便是一沉,預感到又是一場風暴。他疲憊地歎了口氣,推開院門,喊了一聲:“我回來了。”
屋內無人應答。寂靜得有些反常。往常即便吵架,申氏也會弄出些動靜。袁十一心下疑惑,放下車子,走到屋門前,又喚了一聲:“娘子?在屋裡嗎?”
依舊無人應答。一種不祥的預感掠過袁十一心頭。他推開門,屋內光線昏暗。隻見申氏直接挺地仰麵躺在床榻上,雙目圓睜,臉色呈現出一種極不正常的青紫色,嘴巴微微張著,一動不動。
“娘子?”袁十一試探著又叫了一聲,心跳開始加速。他慢慢走近,伸手推了推妻子。觸手之處,一片冰涼僵硬!
“啊——!”袁十一嚇得魂飛魄散,猛然後退幾步,差點癱軟在地。他壯著膽子再探鼻息,早已氣息全無!
死了?怎麼突然就死了?早上出門時還好好的,雖然又因為前日的爭吵冷著臉,但並無異樣啊!袁十一腦子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懼和慌亂攫住了他。他跌跌撞撞地跑出門,語無倫次地央求鄰居快去他嶽父家報信,隻說申氏突然沒了!
訊息傳到申家,申大帶著家人急匆匆趕來。一看到女兒的死狀,尤其是那青紫的麵容和脖頸間若隱若現的指痕(或許是屍斑或他自己想象),申大頓時目眥欲裂。連日來的憤恨和猜疑瞬間有了一個爆炸式的出口!
“袁十一!你這狼心狗肺的畜生!”申大一把揪住嚇得呆若木雞的女婿,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打罵,“定是你!定是你和那個姓陳的淫婦勾搭成奸,嫌我女兒礙眼,合夥把她害死了!你好狠毒的心腸啊!我苦命的女兒啊…”
袁十一被打得懵了,連連擺手:“不不…嶽父!不是我!我回來她就這樣了!我怎會殺她?我為何要殺她啊?”
“為何?為了和那淫婦做長久夫妻!”申大一口咬定,悲憤交加,“街坊四鄰誰不知道你們的醜事!如今我女兒死得不明不白,不是你們殺的,還能有誰?走!去見官!老夫定要告你們這對姦夫淫婦,替我女兒申冤!”
於是,悲憤的申大不顧袁十一的辯解和哀求,直接將其扭送到了州府衙門,擊鼓鳴冤。狀告袁十一與陳玉嬌通姦合謀,殺害發妻申氏。
刺史狄公正在書房批閱公文,聞聽鼓聲,立即升堂。堂威聲中,狄公端坐案後,目光掃過堂下。隻見一老者悲憤跪地,一中年漢子麵色慘白,惶惑不安。
“下跪何人?所告何事?”狄公沉聲問道。
申大磕頭哭訴:“青天大老爺在上!小老兒申大,狀告我這狠毒的女婿袁十一,與城西寡婦陳玉嬌通姦合謀,害死我女兒申氏!求大人為小女申冤啊!”說著便老淚縱橫。
狄公眉頭微蹙:“袁十一、陳玉嬌合謀殺人?你有何證據?”
申大便將城中流傳的姦情、女兒夫妻因此不睦時常爭吵、以及女兒死狀可疑等事一一陳述,雖無實據,但言之鑿鑿,悲憤之情溢於言表。“大人明鑒!若非他二人做下醜事,心虛害命,我女兒好端端的怎會突然身亡?那脖頸上的指痕便是明證!求大人緝拿淫婦陳玉嬌,嚴審這對狗男女!”
狄公又轉向袁十一:“袁十一,你有何話說?”
袁十一跪在地上,渾身發抖,連連磕頭:“青天大老爺!冤枉!天大的冤枉啊!小人與那關家娘子絕無姦情!隻是賣過幾次湯餅,話都沒多說幾句!小人妻子…她…她是自己死的!小人傍晚歸家,喚她不應,進屋就發現她…她已然氣絕…小人怎會殺害結發妻子?求大人明察!”
一個悲憤指控,一個喊冤叫屈。狄公看著堂下兩人,心中已知此案棘手。通姦謀殺,乃十惡不赦之大罪,但僅憑流言和猜測,如何能定案?尤其那陳玉嬌,素有賢名…
…
他沉吟片刻,驚堂木一拍。
“爾等所言,本官已知。然人命關天,不可偏聽偏信。申大,你所述多為猜測,不足為憑。袁十一,你妻申氏死因不明,你確有嫌疑。來人!”狄公下令,“即刻派忤作前往袁家驗屍!詳查死因。暫將袁十一收監候審。速傳陳玉嬌到堂問話!本案未明之前,不得妄加議論!”
堂威再起,差役應聲而動。袁十一被帶下時仍不住喊冤。申大則跪謝青天,認為狄公已相信了他的話。狄公卻麵色凝重,他知道,真正的調查,才剛剛開始。這起突如其來的命案,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必將在這汝陽城內,激起更大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