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奇聞錄 第5章 疑雲重重
州府的差役和忤作奉命,立刻趕往袁十一家中。
小小的院落此刻已被一種死亡的寂靜和鄰人窺探的目光所包圍。差役驅散了圍觀的閒人,守住門戶。忤作提著工具箱,走進昏暗的屋內。
申氏的屍體依舊僵硬地躺在床榻上,麵目猙獰可怖。忤作經驗老到,麵色不變,仔細查驗起來。他翻開眼瞼,檢視口鼻,尤其重點檢查了頸部。果然,在屍身的脖頸兩側,發現了隱約的瘀痕,指壓不褪色,形狀符合被人用手扼掐所致。屍身其他部位倒無明顯外傷。初步判斷,申氏係被人扼勒頸部,導致窒息身亡。
忤作回衙,將驗屍結果稟報狄公:“大人,死者申氏,麵色青紫,雙眼瞼結膜有出血點,脖頸兩側有明確指痕瘀傷,符合被人扼殺之特征。可斷係他殺。”
狄公聞言,雙眉緊鎖,手指下意識地輕叩案幾。果然是他殺!如此一來,案子性質就嚴重了。申大的指控,雖是基於流言和憤怒,卻並非空穴來風。袁十一的殺人嫌疑陡然增大。
難道真是袁十一與陳玉嬌有私,被申氏察覺,爭吵不斷,最終狠下殺手,欲圖長久?狄公沉思著。但觀袁十一堂上神情,驚恐慌亂多於奸詐凶狠,喊冤之聲也似發自肺腑。而且,若真是合謀殺人,理應做得更隱蔽些,如此明顯扼殺,豈非自露馬腳?
“周光,潘孟。”狄公喚來兩名得力差役,“你二人即刻再去查探。一,仔細詢問西市之人,核實袁十一申氏死亡當日之行蹤,務必精確到時辰。二,前往陳玉嬌家,詢問其與袁十一關係,察言觀色,詳加記錄,不得有絲毫恐嚇威逼。”
“是!大人!”二人領命而去。
周光、潘孟先到了西市。此時已是次日,他們找到了幾位常買袁十一湯餅的老主顧,以及一位同樣賣湯餅的同行。
“袁十一?昨天啊…好像生意不大好。”一個老翁回憶道,“下午晌就在這兒吆喝,沒什麼人買,我看他車上的家夥事,天擦黑那陣兒才賣完收拾走的。”
另一個婦人也證實:“對啊,我還跟他嘮了兩句,他說今天晦氣,剩了些麵湯,回家又得看老婆臉色雲雲…唉,沒想到…”
那位賣湯餅的同行說得更具體些:“十一哥昨天是收攤晚。我賣完準備走的時候,他還有小半鍋湯沒賣完呢。那時候日頭都快落山了。等我到家吃了晚飯,纔看見他推著空車往家那邊走。咋?他真犯事了?”
差役們綜合多方證詞,基本可以確定:袁十一在案發當日下午至傍晚,一直就在西市叫賣,直至天黑才收攤回家。而根據袁十一自述和其鄰居隱約提供的時辰,申氏的死亡時間大概就在天黑前後。袁十一從西市收攤,再推車回家,需要一段時間。時間上似乎非常緊迫,但並非完全沒有作案可能,隻是可能性大大降低。更重要的是,若他是蓄意謀殺,為何不提前收攤,製造更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反而仍在市場磨蹭到天黑?
帶著這個疑問,周光、潘孟又來到了陳玉嬌家。
敲開門,陳玉嬌見是官府差役,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眼神中充滿了恐懼和戒備。她知道,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差役說明來意,並非抓人,隻是詢問相關事宜。陳玉嬌聽聞袁十一妻子死了,且自己竟被誣為合謀奸殺,頓時如五雷轟頂,巨大的委屈和恐懼瞬間淹沒了她。支撐了許久的堅強外殼驟然碎裂。
“嗚嗚嗚…蒼天啊!這真是要逼死我嗎?!”她跌坐在椅上,失聲痛哭,淚如雨下,“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要受這等汙衊!守節十年,辛苦養育孩兒,從未行差踏錯一步…就因那起子小人撥弄是非,壞我名節…如今…如今竟又攤上這人命官司!說我是姦夫淫婦,合謀殺人…這…這不是分明要置我於死地嗎?我…我還不如當初隨先夫去了乾淨…”
她哭得渾身顫抖,語無倫次,積壓了多日的屈辱、憤怒、恐懼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差役周光見狀,心中亦覺惻然,待她哭聲稍歇,才溫聲問道:“關家娘子,我等奉命查案,需得問你幾句。城中流言,說你與那賣湯餅的袁十一有…有私情,可有此事?”
陳玉嬌猛地抬頭,淚眼婆娑,卻目光堅定,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憤怒:“差官明鑒!絕無此事!我陳玉嬌雖命苦守寡,卻深知禮義廉恥!我與那袁十一,僅是買主與賣販之彆!數年來說過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我連他具體家住何方都不甚清楚,何來私情?這…這簡直是憑空汙人清白!”
“那…為何有人聲稱常見有男子出入你家?甚至…深夜不歸?”潘孟接著問道,目光銳利。
陳玉嬌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情緒,咬牙道:“那是我遠房表兄!他住鄰縣,偶爾經商路過汝陽,知我孤兒寡母生活艱難,方纔送來些錢糧雜物,略儘親戚之誼。有時天色晚了,我便留他吃頓便飯,問些家中舊事…這…這也有錯嗎?難道寡婦就該六親斷絕,凍死餓死才叫貞節嗎?至於所謂深夜不歸,純屬子虛烏有!表兄每次飯後便告辭離去,從未留宿!孩童之言最真,差官若不信,可問我兒關顯!”
恰在此時,小關顯聽到母親哭聲,從裡屋跑出,怯生生地拉著母親的衣角。周光蹲下身,和顏悅色地問:“孩子,彆怕。你告訴差爺,常來你家的那位舅舅,是你什麼人?”
關顯看著差役,又看看母親,小聲道:“是…是我表舅。”
“表舅對你好嗎?”
“好…表舅常給我帶好吃的,還有新衣服。”
“表舅常來嗎?會不會很晚才走?”
“有時來…吃過飯,娘就讓我送表舅到門口,天還沒黑透呢…”孩子稚嫩的話語,清晰明白,毫無偽飾。
周光、潘孟對視一眼,心中已明瞭**分。孩子不會說謊,那所謂“姦夫”袁十一,看來確係流言誣陷。常來的男子是其表兄,合乎人情常理。如此看來,陳玉嬌通姦之說,恐怕確實是無稽之談。既無通姦,合謀殺人之說,自然成了無根之木。
安撫了陳玉嬌幾句,差役返回州府,將調查所得一一稟明狄公:袁十一無明確作案時間,陳玉嬌通姦之嫌甚微,且有不符合作案動機的充分理由。
狄公聽完稟報,沉吟良久。案情似乎陷入了僵局。袁十一不像凶手,陳玉嬌更是無辜被捲入。那真凶究竟是誰?為何要殺死申氏?是劫財?不像,袁家清貧。是仇殺?申氏一尋常婦人,有何深仇大恨?那脖頸上的指痕,分明顯示著凶手個人的憤怒與力量。
莫非…
…
方向從一開始就錯了?狄公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忤作的驗屍筆錄上。“扼殺…”他喃喃自語。這種殺人方式,通常需要近距離的肢體接觸,蘊含著強烈的個人情緒。不是預謀已久的毒殺,不是悄無聲息的刺殺,而是徒手的扼殺…
狄公站起身,在書房內緩緩踱步。窗外夜色已深,燭火將他沉思的身影投在牆上,微微晃動。他感覺此案絕非表麵看來那麼簡單,那渾濁的水麵之下,必定隱藏著更深的暗流。必須另辟蹊徑,從頭細查。
“明日,”他忽然停步,對周光潘孟道,“本官要親自去袁十一家中再看一看。任何細微之處,都不可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