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奇聞錄 第3章 神婆夜探
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雨在傍晚時分停了,但水汽並未散去,反而凝結成一層薄薄的、冰冷的霧氣,彌漫在柳河村的巷道屋舍之間,讓本就寂靜的村莊更添幾分朦朧與詭秘。霧氣扭曲了遠處零星燈火的形狀,彷彿一隻隻窺視人間的、閃爍不定的鬼眼。
翠蘭蜷縮在自家堂屋的灶膛邊,那裡還殘留著白日生火做飯留下的一絲微弱餘溫。她不敢回臥室,甚至連看一眼那扇虛掩的房門都需要莫大的勇氣。冰冷的恐懼如同附骨之疽,牢牢地釘在她的骨髓裡。白日在王婆子那詭異老宅中的經曆,非但沒能帶來安慰,反而像是一層新的、更令人不安的迷霧,籠罩在她的心頭。王婆子那深陷的眼窩,那沙啞的嗓音,那彷彿能洞穿一切的眼神,還有那扇自行開合的門……一切都透著難以言說的邪門。然而,與每夜那實打實的、索命般的恐怖相比,這絲邪門似乎又成了唯一的希望。
她豎起耳朵,捕捉著屋外的每一絲聲響。風聲,蟲鳴,遠處隱約的犬吠……每一次細微的動靜都讓她心驚肉跳,既期盼著王婆子的到來,又莫名地對那位神婆的降臨感到一種源自本能的畏懼。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緩慢爬行。
終於,在子時將至、陰氣最盛的時刻,院門外傳來了一聲極輕的、卻清晰無比的叩門聲。
篤。篤篤。
節奏古怪,兩短一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接敲在翠蘭緊繃的神經上。
她猛地一個激靈,幾乎是連滾爬爬地衝過去,顫抖著手拉開了門閂。
門外,王婆子悄無聲息地站在那裡。
她依舊穿著那身深色的、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粗布衣褲,乾瘦的身軀像是一截枯老的樹根。花白的頭發在腦後挽成一個緊巴巴的髻,一絲不亂。她沒有打燈籠,整個人彷彿是從濃霧和陰影中直接剝離出來的,唯有那雙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一種異常清亮、甚至有些銳利的光,如同夜間活動的猛禽。
她手裡提著一個陳舊的、顏色暗沉的藤木箱子,上麵刻著一些模糊難辨的符文。
“王…王婆婆……”翠蘭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側身讓開。
王婆子沒應聲,隻是邁步跨過門檻。她的腳步極輕,落地幾乎無聲,但就在她踏入院子的那一刹那——
“唔……”
王婆子的喉嚨裡發出一聲極其低沉的、彷彿被扼住般的悶哼。她猛地停住腳步,一直古井無波的臉上,眉頭驟然鎖緊,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她那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庭院,掃過那棵在夜霧中枝椏猙獰的老槐樹,最後定格在堂屋那扇透出微弱燈光的門上。
“好重的陰氣……”她沙啞地低語,聲音裡帶著一絲罕見的凝重,“怨念纏結,凝而不散……像是陳年的汙血,滲進木頭縫兒裡了。”
翠蘭聽到這話,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
王婆子不再多言,提著箱子,徑直走向堂屋。翠蘭連忙小步跟上,如同一個等待宣判的囚徒。
一進入堂屋,王婆子的反應更加明顯。
她深吸一口氣,隨即像是被什麼嗆到一樣,劇烈地咳嗽了幾聲,乾瘦的胸膛劇烈起伏著。
“這味兒……”她眯起眼睛,鼻翼翕動,仔細分辨著空氣中那常人難以察覺的細微氣息,“紙灰……腐朽的紙灰,混著……墳土特有的陰濕腥氣,還有一股……執拗不化的怨念……甜膩得發臭……”
翠蘭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她隻能隱約聞到一點若有若無的怪味,但在王婆子口中,這氣味竟被分解得如此具體、如此恐怖!
王婆子放下藤木箱子,動作利落地開啟卡扣。箱蓋掀開的瞬間,一股更濃鬱的、混合著香火、草藥和金屬鏽蝕的氣味彌漫開來。箱子裡鋪著深色的絨布,上麵整齊地擺放著各種翠蘭從未見過的、形狀古怪的法器:銅錢劍、符籙、刻滿咒文的鈴鐺、幾麵邊緣泛著幽光的古銅鏡、還有幾個顏色暗沉的小瓷瓶。
王婆子首先取出的,是一個巴掌大小、色澤暗黃的古舊羅盤。羅盤的材質非木非金,盤麵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極其精細的紅色符文和方位刻度,中央的天池裡,一枚烏黑的磁針靜靜地躺著。
然而,就在王婆子將羅盤平托於掌心,口中開始念念有詞,發出一種低沉而古怪音節的那一刻——
嗡!
那枚靜止的黑色磁針猛地劇烈顫抖起來!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瘋狂撥弄!
它並非穩定地指向某個方位,而是如同瘋了一般,在盤麵上高速地、毫無規律地瘋狂旋轉!時而順時針,時而逆時針,速度快得幾乎看不清影子,隻有一片模糊的黑色虛影!盤麵上那些紅色的符文在油燈昏暗的光線下,彷彿活了過來,隨著指標的狂舞而扭曲蠕動!
王婆子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托著羅盤的手穩如磐石,但眼神卻銳利如刀。
“亂成這個樣子……”她聲音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陰陽顛倒,磁極錯亂!這屋裡不止一個‘東西’!怨氣之重,竟能攪亂一方氣場的根本!它們……很不安分,很‘餓’……”
翠蘭嚇得幾乎癱軟在地,她雖然看不懂羅盤,但那指標瘋狂亂轉的景象,任誰看了都知道是極大的不祥!
緊接著,王婆子又從箱子裡取出一枚雞蛋大小、通體漆黑的鈴鐺——攝魂鈴。鈴鐺並非用尋常金屬打造,表麵刻滿了雷雲紋路,裡麵沒有鈴舌。
王婆子捏著鈴鐺,並不搖晃,隻是將其緩緩舉高,在屋內緩慢移動。
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發生了。
那沒有鈴舌的黑色鈴鐺,在移動到堂屋通往臥室的門框附近時,竟然自行發出了聲音!
不是清脆的鈴響,而是一種極其低沉、壓抑的、彷彿來自深淵的嗡鳴聲!嗡……嗡嗡……聲音斷斷續續,如同一個垂死之人的痛苦呻吟,又像是某種邪惡存在的低沉咆哮。鈴鐺本身也在微微震動,王婆子乾枯的手指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抗拒的、陰冷的能量波動。
“在這裡……反應最強。”王婆子眼神冰冷,目光如炬般射向那間充斥著翠蘭噩夢的臥室。
最後,她取出了一柄長度不足一尺的青銅短劍——辟邪劍。劍身黯淡無光,布滿了斑駁的綠色銅鏽,劍格處鑲嵌著一顆渾濁的、毫無光澤的黃色石頭。
當王婆子手持銅劍,劍尖遙指臥室方向時,更加詭異的現象出現了。
那柄死氣沉沉的青銅短劍,竟然開始自行發出一種極其細微、卻讓人極度不安的嗡鳴聲!嗡嗡……嗡嗡嗡……聲音雖小,卻極具穿透力,直抵人的腦髓。劍身那斑駁的銅鏽之下,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滅的黯淡光點在流轉,彷彿劍的內部有什麼東西被屋內的陰氣啟用、激怒了!
劍尖甚至開始微微顫抖,不是王婆子手抖,而是寶劍自身在震顫,如同嗅到了獵物氣息的獵犬,迫不及待地想要撲上去撕咬!
翠蘭驚恐萬狀地看著這一切。羅盤的狂亂,鈴鐺的自鳴,古劍的嗡鳴震顫……這些超出常理的現象,無一不在向她證實著這屋子的極端不正常,證實著她每夜所承受的,絕非幻覺!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失聲尖叫出來。
王婆子的臉色已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她收起法器,動作依舊沉穩,但眼神裡的凝重幾乎要滿溢位來。
“點燈,跟我進房。”她不容置疑地命令道,聲音沙啞而冰冷。
翠蘭顫抖著端起桌上那盞昏暗的油燈,橘黃色的火苗因為她的手抖而劇烈晃動,在牆壁上投下扭曲跳躍的影子,彷彿有無數鬼影在隨之起舞。
她深吸一口氣,用另一隻冰冷顫抖的手,推開了那扇通往地獄的臥室門。
吱呀——
門軸發出乾澀的呻吟。
一股比堂屋更加濃鬱、更加陰冷、更加令人作嘔的——混合著陳年紙灰、潮濕墳土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朽執唸的氣息——撲麵而來!冰冷得如同開啟了一座冰窖的大門,激得翠蘭和王婆子同時打了個寒顫。
油燈的火苗猛地向下一壓,幾乎熄滅,變成了可憐的、幽藍色的豆大一點,掙紮了幾下,才勉強恢複成昏黃的顏色,但光芒似乎被無形的力量壓製著,隻能照亮眼前一小片範圍,臥室深處依舊沉浸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裡。
王婆子一步跨入臥室,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每一個角落。房間裡的溫度明顯比外麵低上好幾度,空氣粘稠得如同浸在水銀裡,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冷的阻力。
翠蘭緊緊跟在王婆子身後,油燈有限的光暈之外,那些熟悉的傢俱輪廓在黑暗中變得陌生而猙獰,彷彿隨時會撲出噬人的怪獸。她總覺得在那些陰影裡,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她們,充滿了冰冷的惡意。
王婆子最終停在了那張紅漆婚床前。
床榻在昏暗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暗沉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顏色。
這裡的陰寒之氣最重!那冰冷的怨毒幾乎形成了實質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心口。
王婆子蹲下身,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床底下的黑暗。那裡彷彿是一個彙聚了所有邪惡和不詳的源頭。
她從隨身的口袋裡抓出一把特製的香灰,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撒向床底下的地麵。
香灰飄落,大部分覆蓋了灰塵。但在靠近床榻最內側、緊貼牆壁的地麵上,撒落的香灰竟然……自行緩緩地聚攏起來!
彷彿有一縷無形的氣流,從地板深處滲出,吹拂著那些灰白色的香灰,讓它們違背常理地、彙聚成一個模糊的、約莫一尺來長的……人形輪廓!
那“人形”區域的香灰,甚至微微向下凹陷,彷彿被什麼東西無形地壓著!
王婆子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猛地伸出手,探入那一片彙聚的香灰之中,枯瘦的手指如同鷹爪般精準地一抓——
猛地從床底下最深的陰影裡,扯出了一樣東西!
一個用粗糙黃紙紮成的、約莫半臂長的紙人!
紙人手工拙劣,身體歪歪扭扭,但頭部卻被仔細地勾勒出了五官!那眼睛是用某種暗紅色的、如同乾涸血液般的顏料點上去的,兩點猩紅,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著詭異邪惡的光澤!嘴巴則被畫成一個咧開的、極其誇張詭異的笑容,嘴角幾乎咧到了耳根,充滿了難以言說的怨毒和嘲諷!
而紙人的胸口處,赫然用同樣的暗紅色硃砂,寫著一串生辰八字,以及翠蘭亡夫的名字!
那字跡扭曲猙獰,彷彿蘊含著無儘的痛苦和怨念!
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這紙人一被扯出,王婆子手中那柄一直低鳴不止的辟邪劍,嗡鳴聲驟然變得尖銳刺耳!劍身劇烈震顫,那斑駁銅鏽下的微光瘋狂閃爍,幾乎要透體而出!彷彿遇到了不共戴天的死敵!
與此同時,臥室內的溫度彷彿瞬間又驟降了好幾度!
油燈的火苗瘋狂跳動,顏色再次變得幽藍!
一陣若有若無的、極度壓抑的、混合著痛苦和暴怒的呻吟聲,彷彿從地底深處,從牆壁內部,從四麵八方同時湧來,緊緊包裹住了兩人!
那被王婆子抓在手中的紙人,那用暗紅顏料點出的雙眼,在幽藍閃爍的燈光下,似乎……極其輕微地轉動了一下,死死地“盯”住了近在咫尺的、麵無血色的翠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