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奇聞錄 第5章 雨夜泣訴,往事揭殤
窗外的狂風暴雨沒有絲毫停歇的跡象,反而愈演愈烈。狂風如同發怒的巨獸,瘋狂撞擊著驛站的門窗,發出令人心悸的哐當聲響。密集的雨點砸在瓦片上、地麵上,彙成一片震耳欲聾的轟鳴。閃電不時撕裂漆黑的天幕,瞬間將屋內照得慘白一片,緊隨其後的炸雷彷彿就在屋頂爆開,震得人心頭發顫。
柳文清獨坐窗前,就著一盞搖曳的孤燈溫書。然而,在這天地之威麵前,書捲上的字句似乎也失去了分量。他並非害怕,隻是在這極致的喧囂中,感到一種莫名的孤寂。老周頭傍晚的警告言猶在耳,他雖不信邪,卻也遵循囑咐,將門窗閂得結實。
就在一陣雷聲暫歇的間隙,一陣極其微弱、卻又異常清晰的聲音,穿透磅礴的雨幕,隱隱約約地鑽入他的耳中。
那是一個女子的哭泣聲。
不同於夜半那詭異歌聲的縹緲空靈,這哭聲悲切、絕望,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痛苦和無助,一聲聲,斷斷續續,彷彿泣血一般,牢牢抓住了人的心神。
柳文清蹙起眉頭,凝神細聽。哭聲來自窗外院子。他想起老周頭的告誡——“無論聽到什麼聲響……千萬彆出來……”
理智告訴他應該置之不理。
但那哭聲是如此真實,蘊含著如此巨大的悲傷,絕非幻聽。它不像是什麼邪祟作怪,更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在承受著撕心裂肺的痛楚。強烈的同情心和一種莫名的牽引,讓他無法坐視不理。
猶豫片刻,又是一道閃電劃破夜空。借著那瞬間的慘白光亮,柳文清透過被雨水模糊的窗紙,似乎看到院中確有一個模糊的人影!
他不再遲疑,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門前,拔開門閂,一把拉開了房門。
狂風裹挾著冰冷的雨水瞬間撲打在他身上。他眯起眼睛,努力向院中望去。
隻見在滂沱大雨之中,一個單薄的身影正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中央,正是紅姐!她渾身早已濕透,單薄的白色寢衣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她消瘦得令人心驚的輪廓。長發淩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和脖頸上,她仰著臉,緊閉著雙眼,任憑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般抽打在她的臉上、身上,混合著滾燙的淚水肆意流淌。
她沒有發出嚎啕大哭,隻是肩膀劇烈地抽搐著,發出那種壓抑到了極致的、絕望的嗚咽。那模樣,哪裡還是平日那個潑辣精明、周旋於各色男人之間的驛站老闆娘?分明是一個被全世界拋棄、心碎欲絕、無處可以容身的孤魂野鬼。
柳文清心中大震,一股強烈的惻隱之情湧上心頭。他不及細想,立刻返身從屋內取來一把油紙傘,毫不猶豫地衝入冰冷的雨幕之中。
風雨立刻將傘打得歪斜,他的衣衫瞬間濕了大半。他快步走到紅姐身邊,努力將傘撐到她的頭頂,為她擋住那肆虐的雨水。
“紅姐娘子!如此大雨,為何在此哭泣?究竟有何難處?快快回屋去,莫要淋壞了身子!”他的聲音提高,試圖壓過風雨聲,語氣中充滿了真誠的關切。
紅姐彷彿這才察覺到有人靠近。她緩緩地、僵硬地轉過頭,睜開了眼睛。那雙昔日明媚的杏眼,此刻紅腫不堪,眼神空洞而迷茫,彷彿失去了所有焦點。雨水和淚水在她臉上縱橫交錯,讓她看起來脆弱得如同一個一碰即碎的琉璃娃娃。
她怔怔地看著柳文清,看著這個才認識不到一日、卻在此刻為她撐起一片乾燥空間的陌生書生。他眼中的擔憂和真誠,像一道微弱卻溫暖的光,驟然照進了她冰封五年、充滿黑暗與絕望的心獄。
或許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關懷擊碎了心防,或許是五年的隱忍和痛苦早已到了極限,迫切需要宣泄的出口。紅姐的嘴唇哆嗦著,最終,“哇”的一聲,那壓抑的嗚咽變成了徹底崩潰的痛哭。
她沒有拒絕柳文清的攙扶,像個失去所有力氣的孩子,任由他半扶半抱著,將她帶離冰冷的雨地,回到了她那間充滿了秘密的小屋。
屋內,那麵古銅鏡被一塊厚布蓋著,靜靜地立在角落。空氣裡似乎還殘留著一絲那奇異香料的冷冽餘味。柳文清顧不得打量,先將幾乎凍僵的紅姐安置在椅子裡,迅速找來乾布讓她擦拭,又手忙腳亂地撥弄了一下炭盆,添上幾塊新炭,好不容易纔將快要熄滅的炭火重新燃旺。
跳躍的橘紅色火光碟機散了屋內的陰冷和黑暗,也映照出紅姐蒼白如紙、毫無生氣的臉。她停止了痛哭,隻是無聲地流著淚,身體還在無法控製地輕微顫抖。
柳文清倒了一碗熱水,遞到她冰涼的手中。他沒有催促,隻是安靜地坐在對麵,耐心地等待著。
溫暖的炭火,熱水帶來的暖意,以及眼前書生那沉靜溫和、不帶絲毫評判的目光,終於讓紅姐冰冷的身體和靈魂慢慢回暖。她抬起淚眼,望著跳動的火焰,聲音沙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開始了她的敘述。這一開口,便是五年血淚的傾瀉,再也無法停止。
“……五年前,這裡不是這樣的……”她的聲音飄忽,彷彿陷入了遙遠的回憶,“我和夫君……他叫安哥……我們一起經營這個驛站。雖然清貧,日子卻也安穩美滿……他憨厚老實,待我極好……”
她的嘴角浮現出一絲苦澀而溫柔的弧度,但很快便被巨大的痛苦淹沒。
“也是一個這樣的雨夜……甚至比今晚的雨還要大……”她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眼中充滿了恐懼,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噩夢般的夜晚,“來了一隊官兵……大概七八個人,像是從前線潰敗下來的,滿身血汙戾氣,凶神惡煞……”
“他們……他們見我……”紅姐的聲音哽咽,難以啟齒,“見我略有幾分顏色,便借著酒勁,欲行不軌……安哥他……他為了保護我,衝上來與他們理論,阻擋……那些人,那些畜生!”
她的情緒陡然激動起來,手指死死攥著衣角,指節發白:“他們根本不講道理!拔刀就砍!安哥他……他隻是一個普通驛卒,哪裡是那些虎狼之徒的對手……他們……他們亂刀砍在他身上……血……到處都是血……”她失神地望著自己的雙手,彷彿上麵還沾著當年溫熱的血液。
“我就那麼看著……看著他倒在我麵前……看著我那憨厚的、與世無爭的夫君,為了我……被他們活活砍死……”她的聲音尖利起來,充滿了無儘的悔恨和絕望。
“……這還不夠……他們為了掩蓋罪行,竟……竟將安哥的屍身,拖到後院,扔進了那口早已廢棄的古井裡!還用石板蓋住!然後……他們反而誣陷安哥通匪,說他是被同夥所殺!威脅我……若敢聲張,便讓我下去陪他!我一個弱女子……我能怎麼辦?!我能怎麼辦啊!”
紅姐泣不成聲,巨大的悲痛幾乎讓她窒息。柳文清默默地又遞過一碗水,眼神中充滿了悲憫與憤怒。
良久,她才稍稍平複,繼續道,聲音變得低沉而空洞:“官府?嗬……他們來了人,聽了那些兵痞的誣告,草草看了現場,竟然就信了!或許根本就是官官相護!我求助無門,有冤難申……他們甚至……甚至還想欺辱我……”
“巨大的悲痛和仇恨……讓我快要瘋了。”她的眼神變得有些奇異,“後來……我不知怎麼,或許是老天爺可憐我,讓我在一本破舊的古籍裡……找到了一種古老的禁術……”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瞟向那被布蓋著的銅鏡。“以自身精血陽氣為引,輔以特製的香料……可以在至親至愛之物上……喚回亡魂短暫相伴……那麵鏡子,是安哥送我的聘禮……”
“所以……夜夜笙歌?”柳文清輕聲問,此刻再無絲毫恐懼,隻有深深的心疼。
“是……”紅姐慘然一笑,笑容比哭還難看,“那是我在與安哥說話……與他傾訴思念……強顏歡笑,怕他擔心……那香氣,是燃燒的‘引魂香’……我必須夜夜如此,才能維持他在鏡中的影像……才能感覺到……他還在我身邊……”
“我知道!我知道人鬼殊途!”她突然激動起來,淚水再次奔湧,“我知道長此以往,必損陽壽!你看我現在的樣子……我的精氣神都快被耗乾了……但我沒有辦法!大仇未報,我怎能讓他就此離去?我一個人……如何在這虎狼環伺的地方活下去?那‘驛站鬨鬼’的傳聞,是我故意弄出來的!隻有讓所有人都怕這裡,我纔能夠保全自己,守住這裡,也守住……守住井裡的證據,等待……等待一個或許永遠都不會來的報仇機會……”
她抬起淚眼,望著柳文清,眼中是徹骨的絕望和一絲殘存的、連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希冀:“鏡中……乃是吾夫亡魂……我知道我很傻……我知道我可能等不到那一天就會油儘燈枯……但我……我真的沒有彆的辦法了……”
這番泣血的自白,終於將所有的謎團揭開。那夜夜的詭異,並非放蕩,並非邪祟害人,而是一個弱女子在絕境之中,用自己生命和靈魂作為燃料,進行的最後抗爭與絕望的守護。其情可憫,其境可悲。
柳文清靜靜地聽著,麵容前所未有的凝重。窗外,暴雨不知何時漸漸變小,隻剩下淅淅瀝瀝的餘音,彷彿天地也在為這段慘絕人寰的往事哀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