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奇聞錄 第5章 父女的激烈對峙
晨曦徹底驅散了夜色,楓橋鎮在秋日的朝陽中蘇醒過來,運河上重新響起了船工的號子和槳櫓聲,街道上也漸漸有了人語。然而,陳阿福那間小小的雜貨鋪,卻依舊門戶緊閉,與周遭的生機勃勃格格不入。
鋪子裡,陳阿福和林婉娘已經起身。簡單的梳洗過後,兩人對坐桌前,就著涼水吃了些昨夜剩下的燒餅,算是用了早飯。氣氛有些微妙,既有著捅破窗戶紙後的親密,又帶著對即將到來的風暴的擔憂。
“阿福哥,”林婉娘放下水杯,神色堅定地看著他,“我這就回家去,跟我爹把話說清楚。你……你在家等我訊息。無論我爹是打是罵,你都彆出來,一切有我。”
陳阿福眉頭緊鎖,擔憂道:“這怎麼行?我怎能讓你一個人去麵對?你爹若是動起手來……”
“放心吧,”林婉娘打斷他,嘴角露出一絲苦澀又決然的笑,“我爹再生氣,總不至於真打死我。你若是跟著去,他見了你,隻怕火氣更大,事情反而更難轉圜。你就在鋪子裡等著,等我訊號。”
見她主意已定,陳阿福也知道這是目前最穩妥的辦法。他點了點頭,鄭重道:“好,我聽你的。婉娘……萬事小心。若……若你爹實在不允,我們……我們再想彆的法子。”他這話說得有些底氣不足,但眼神裡的關切卻是真切的。
林婉娘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要將他的模樣刻在心裡,然後毅然轉身,拉開鋪門,融入了門外熙攘的街景之中。
陳阿福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中如同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坐立不安,也無心開門營業,隻是在鋪子裡來回踱步,時不時透過門縫向外張望,隻覺得時間過得異常緩慢。
且說林婉娘,一路疾走,回到了位於鎮西頭的自家宅院。這是一座還算體麵的二進院子,雖非大富大貴,但也算得上小康之家。她剛邁進院門,就感覺到一股低氣壓。父親林老漢正陰沉著臉,坐在堂屋的正中央,母親則在一旁垂淚,不停地抹著眼睛。
“你還知道回來?!”林老漢一見女兒,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聲音因憤怒而顫抖,“說!你這一晚上死到哪裡去了?!一個未出閣的姑孃家,夜不歸宿,你還要不要臉了?!”
林婉娘早有準備,她深吸一口氣,走到堂屋中央,迎著父親噴火的目光,平靜地、一字一句地說道:“爹,娘,我昨晚在陳記雜貨鋪,陳阿福那裡。”
“什麼?!”林老漢如遭五雷轟頂,眼睛瞬間瞪得像銅鈴,臉上的肌肉因極致的憤怒而扭曲,“你……你說什麼?!陳阿福?鎮東頭那個窮小子?!你……你在他那裡過夜?!你……你個不知廉恥的孽障!我林家祖輩的臉都讓你丟儘了!”
他氣得渾身發抖,抓起手邊的茶杯就狠狠摔在地上,“啪”的一聲脆響,瓷片四濺。
“老子今天非打死你這個敗壞門風的賤人不可!”林老漢怒吼著,四下尋找稱手的東西,眼看就要去拿牆角的掃帚。
林婉孃的母親嚇得趕緊上前拉住他,哭喊道:“她爹!你消消氣!婉娘,你快跟你爹認個錯!說你不是故意的!”
“我沒有錯!”林婉娘挺直了脊梁,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堅定,“爹,娘,我和阿福哥是真心相愛的。我已經是他的人了。張家那門親事,我是絕不會嫁的,你們死了這條心吧!”
“反了!反了你了!”林老漢一把推開妻子,指著林婉孃的鼻子,目眥欲裂,“真心相愛?我呸!你知不知道張家給了多少聘禮?那夠你吃喝一輩子!那個陳阿福有什麼?一間破鋪子,窮得叮當響!他能給你什麼?你跟著他喝西北風去嗎?!”
“我樂意!”林婉娘毫不退縮,“張財主都快入土的人了,家裡妻妾成群,你們把我往火坑裡推,就是為我好?!”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來就是天理!由得你樂意不樂意?!”林老漢咆哮道,“老子收了張家的聘禮,你就是張家的人!半個月後,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由不得你!”
“那我就死給你們看!”林婉孃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你們要是再逼我,看到的就隻能是我的屍首!”
“你……你……”林老漢氣得差點背過氣去,他捂著胸口,喘著粗氣,看著女兒那倔強而冰冷的臉龐,知道她不是說笑。這個女兒,自小就有主意,性子剛烈。
但他怎能嚥下這口氣?怎能眼睜睜看著到手的豐厚聘禮飛走?又怎能容忍女兒做出這等傷風敗俗之事,讓他在楓橋鎮抬不起頭?
怒火和貪念最終壓倒了一切。他猛地轉身,對著門外吼道:“來人!去把張旺、李財他們都叫來!帶上棍子!跟我去鎮東頭!老子今天非拆了那陳阿福的破鋪子,打斷他的狗腿不可!”
不多時,幾個身強力壯的家丁便聚集在了院內,手裡都拿著棍棒。林老漢臉色鐵青,一揮手:“走!”說罷,率先氣勢洶洶地衝出了家門。林婉孃的母親想要阻攔,卻被一把推開,隻能無助地哭泣。
林婉娘見父親竟要帶人去打陳阿福,心中大急,也顧不上許多,立刻從後門溜出,抄近路飛快地朝陳阿福的雜貨鋪跑去。她必須趕在父親前麵,通知阿福,或者……與他共同麵對。
中午時分,陽光正好。陳阿福正心焦如焚地在鋪子裡踱步,突然聽到外麵傳來一陣喧嘩和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砰”的一聲巨響,鋪門被人從外麵狠狠踹開!門板撞在牆上,發出痛苦的呻吟。
隻見林老漢滿麵殺氣,帶著四五個手持棍棒的家丁,堵在了門口,將光線都遮去了大半。
“陳阿福!你個王八羔子!給老子滾出來!”林老漢一眼就看到了屋內的阿福,怒吼著衝了進來,不由分說,一把死死揪住陳阿福的衣領,雙目赤紅,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他臉上,“你好大的狗膽!竟敢拐騙我女兒!毀她清白!老子今天非要打斷你的腿,把你送官究辦不可!”
陳阿福被這突如其來的陣勢嚇了一跳,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他看著林老漢因憤怒而扭曲的臉,感受著脖頸處傳來的巨大力道,呼吸都有些困難。但他想起林婉孃的叮囑,想起自己對她的承諾,強行壓下心中的恐懼,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
“林……林大叔,您息怒。我……我沒有拐騙婉娘。我們……我們是真心想在一起的。求您成全!我陳阿福在此發誓,一定會好好對待婉娘,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我會努力賺錢,讓她過上好日子!”
“真心?成全?我呸!”林老漢嗤笑一聲,臉上滿是鄙夷和憤怒,“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麼德行!一個窮開雜貨鋪的,也配得上我女兒?老子已經收了張財主的聘禮,半個月後就要嫁女了!你壞了老子的好事,斷了老子的財路!還敢在這裡大言不慚?!給我打!往死裡打!”
他一聲令下,身後那幾個家丁立刻舉起棍棒,就要上前。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綠色的身影如同旋風般從門外衝了進來,毫不猶豫地張開雙臂,死死擋在了陳阿福的身前。
“住手!我看你們誰敢動他!”林婉娘氣喘籲籲,頭發有些散亂,顯然是拚命跑來的。她挺著胸膛,毫無懼色地麵對著自己的父親和那些凶神惡煞的家丁。
“爹!事情跟阿福哥沒關係!是我!是我主動去找他的!是我自願跟他在一起的!”她的聲音清晰而響亮,回蕩在小小的雜貨鋪裡,“你們要是敢動他一根汗毛,我立刻就死在這裡!我說到做到!”
說罷,她猛地轉身,就朝著旁邊堅硬的牆壁狠狠撞去!
“婉娘!不要!”陳阿福魂飛魄散,失聲驚呼。
林老漢更是嚇得臉色煞白,他也瞭解女兒的剛烈性子,說得出做得到!他離得最近,幾乎是本能地,一個箭步衝上前,用儘全身力氣,在林婉孃的額頭即將撞上牆壁的前一刹那,死死地抱住了她的腰,將她硬生生地拖了回來。
“你……你這個孽障!你非要氣死我不可嗎?!”林老漢又驚又怒又怕,聲音都變了調。
林婉娘被他抱著,掙紮著,淚如雨下,哭喊道:“爹!您就真的這麼狠心嗎?!那張財主都五十多歲了,比您的年紀還大!家裡三房妻妾,我嫁過去,能有什麼好日子過?不就是個伺候人的小妾,還是個隨時可能被厭棄的老妾!您就忍心看著女兒跳進那個火坑,一輩子受苦受難嗎?!”
她轉過身,抓住父親的胳膊,聲淚俱下地哀求:“阿福哥是沒錢,可他勤快,老實,對我好!跟著他,我吃再多的苦,心裡也是甜的!爹,女兒求求您了!就成全我們吧!難道在您心裡,那些冰冷的錢財,比女兒一輩子的幸福還重要嗎?!”
林婉娘字字泣血,句句誅心。鋪子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她壓抑的哭聲和眾人粗重的喘息聲。那幾個舉著棍棒的家丁,麵麵相覷,也都訕訕地放下了手。
林老漢看著女兒哭得紅腫的雙眼,看著她臉上那毫不作偽的絕望和決絕,再聽著她那一聲聲泣血的控訴,如同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滿腔的怒火和貪念,在這一刻,被一種更強大的力量——父女親情,以及對可能失去女兒的恐懼——逐漸壓了下去。
他固然貪財,固然好麵子,但林婉娘畢竟是他唯一的女兒,是他從小疼到大的心頭肉。他難道真能為了錢財,逼死自己的親生女兒嗎?就算得到了錢財,失去了女兒,他後半生又能有何樂趣?
更何況,正如婉娘所說,張財主若是知道她已非完璧,以他那極好麵子的性子,彆說娶親了,恐怕立刻就會翻臉,不僅要追回聘禮,還會讓他林老漢在楓橋鎮和鄰鎮都抬不起頭來。到時候,纔是真正的雞飛蛋打,人財兩空!
想通了這些關節,林老漢彷彿瞬間被抽乾了所有力氣。他揪著陳阿福衣領的手,不知不覺鬆開了。他頹然後退兩步,靠在了冰冷的貨架上,臉色灰敗,像是瞬間老了十歲。
他長長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那歎息聲中充滿了無儘的疲憊、無奈和認命。他抬起眼皮,看了看緊緊偎依在一起、緊張地望著他的陳阿福和自己的女兒,又看了看滿地狼藉。
沉默了許久,他終於用沙啞而疲憊的聲音,對著陳阿福說道:“罷了……罷了……真是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啊……”
他頓了頓,目光複雜地瞪著陳阿福,帶著最後的警告:“陳阿福,你小子聽著!今日我看在婉娘以死相逼的份上,就……就依了你們這門親事!但你給我記住!往後若是敢對我女兒有半分不好,讓她受一丁點委屈,我林老漢就是拚了這條老命,也絕不饒你!”
峯迴路轉,柳暗花明!
陳阿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了片刻,隨即巨大的狂喜湧上心頭!他連忙拉著林婉娘一起,“噗通”一聲跪倒在林老漢麵前,激動得聲音都在發抖:“林大叔!不,嶽父大人在上!小婿陳阿福在此對天發誓!此生定當竭儘全力,愛護婉娘,不讓她受苦!如有違背,天打雷劈!”
林婉娘也喜極而泣,跟著叩頭:“謝謝爹!謝謝爹成全!”
林老漢看著跪在麵前的女兒和未來的女婿,心中百感交集,最終隻是無力地揮了揮手,彷彿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起來吧……彩禮……我也不要你的了。三日後……是個好日子,你就……就把婉娘接過去成親吧。一切從簡。”
說完,他不再看他們,佝僂著背,彷彿背負著千斤重擔,步履蹣跚地向外走去。那些家丁見狀,也趕緊收起棍棒,悄無聲息地跟了出去。
雜貨鋪內,重新恢複了安靜。陽光從洞開的門口照射進來,映出空氣中飛舞的微塵。
陳阿福和林婉娘相擁著站起身,看著彼此眼中劫後餘生的慶幸和終於落定的喜悅,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最大的風暴,總算過去了。前路或許仍有坎坷,但至少,他們爭取到了攜手同行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