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奇聞錄 第4章 鐵砧火星悟天賦,姻緣巧定鋪凡塵
意識到尉遲恭絕非誦讀詩書的材料,且其性子在無拘無束的鄉野間越發野烈難馴,尉遲夫妻深知,若再不為其尋一個能束縛身心、消耗那過剩精力的去處,隻怕這棵好苗子真要長歪了。一番輾轉打聽與思量後,他們將目光投向了城裡那喧鬨、火熱,充滿力量碰撞的地方——鐵匠鋪。
將年僅十二三歲的尉遲恭送進朔州城一家頗有聲名的“張氏鐵匠鋪”做學徒,是尉遲老漢深思熟慮後的決定。他懇請了一位在城裡做小生意的遠房親戚引薦,又備了不算豐厚的束脩,懷著忐忑的心情,將兒子交給了那位據說為人嚴厲、手藝精湛的張鐵匠。
“師父,這孩子力氣是有的,就是性子野,不服管。您多費心,該打該罵,絕不姑息!”尉遲老漢幾乎是帶著懇求的語氣對張鐵匠說道。張鐵匠是個五十歲上下的漢子,身形不算高大,但胳膊粗壯,手掌寬厚,指節變形,滿是燙傷的疤痕和厚厚的老繭。他打量了一下站在父親身後,比自己還高出半頭,黝黑壯實、眼神裡帶著幾分不馴和好奇的尉遲恭,隻是微微點了點頭,聲音洪亮而簡短:“留下吧,吃得住苦就行。”
初入鐵匠鋪,尉遲恭對周遭的一切都感到新奇。高大的棚屋下,中央是巨大的燃煤火爐,火焰在風箱的鼓動下呼呼作響,吞吐著灼人的熱浪。牆上、地上,掛滿、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鐵器半成品,鋤頭、鐮刀、柴刀、馬掌……空氣裡彌漫著煤煙、汗水以及金屬被灼燒後特有的氣味。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個在學堂裡如坐針氈、在文字麵前如同睜眼瞎的野小子,一旦置身於這風箱呼嘯、錘鍛鏗鏘的環境中,竟如魚得水,展現出一種超乎常人的領悟力。
他對那些文字元號遲鈍,但對火焰的溫度、對金屬在不同火候下呈現出的色澤變化,卻有著野獸般的直覺。彆人需要反複觀察、練習數月才能精準把握的“看火色”,他僅僅在旁邊看了三天,便能準確地說出哪塊鐵該出爐鍛打,哪塊還需要再“喂”一把火。張鐵匠教授的各種鍛打、塑形、淬火的技巧,複雜而需要經驗,他往往隻看一遍,就能模仿得**不離十,那動作間的韻律和力道,彷彿早已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
那柄沉重的大錘,在彆的學徒手中顯得笨拙不堪,在他手裡卻如同手臂的延伸。掄錘、落下,每一次撞擊都帶著千鈞之力,卻又精準地落在需要錘煉的地方。火星四濺,如同節日的煙花,映照著他專注而興奮的黑紅臉龐。那四濺的火星燙在他的光膀子上,留下點點紅痕,他卻渾然不覺,完全沉浸在那種力量與金屬碰撞、塑造與創造的原始快樂中。
在這裡,他體內那奔湧的、幾乎要溢位來的力量,終於找到了一個完美而酣暢淋漓的宣泄口。風箱的呼嘯是為他助威的號角,錘鍛的鏗鏘是他力量奏響的戰鼓。他不再是那個在黃土坡上隻會蠻衝蠻撞、惹是生非的“野孩子”,而是在汗水和火焰中,將一塊塊頑鐵鍛造成有用之物的創造者。他踏實肯乾,不怕苦不怕累,揮汗如雨的身影,漸漸贏得了張鐵匠那不苟言笑的臉上,偶爾流露出的讚許目光。
張鐵匠是個實在人,他看到了尉遲恭在打鐵一事上驚人的天賦,更看到了這少年憨厚質樸背後,那顆未經雕琢卻本質善良的心。他不再僅僅把尉遲恭當作一個學徒,而是開始有意無意地傳授他一些看家的本領,甚至在一些重要的訂單上,也讓他上手參與。
時光在叮叮當當的打鐵聲中流逝。尉遲恭在鐵匠鋪裡一待就是數年,從一個半大孩子,長成了一個魁梧雄壯的青年,渾身肌肉虯結,站在那裡,便如一座黑鐵塔般穩當。他的技藝也日益精熟,尋常的農具已不在話下,甚至能協助師父打造一些簡單的兵刃。
張鐵匠膝下有一獨女,名叫秀娘,與尉遲恭年紀相仿。她常在鋪子後院的家裡幫忙做飯、送水,是個勤快、秀氣的姑娘。起初,她對父親這個黑塔似的、沉默寡言的學徒有些懼怕。但日子久了,她發現這個看似凶悍的大家夥,其實心地單純,甚至有些笨拙的可愛。他會偷偷把最好吃的肉饃留給她,會在她提著沉重的水桶時,一聲不吭地接過去,輕鬆拎走,會在她被街上潑皮調戲時,如同門神般往她身前一站,不用說話,那氣勢就嚇退了來人。
一種微妙的情愫,在兩個年輕人心中悄然滋生。秀孃的溫柔細致,像一縷清風,拂過尉遲恭那被爐火和汗水浸潤的剛硬心田;而尉遲恭的可靠、勇力和那份笨拙的關懷,也讓秀娘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張鐵匠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中早已有了計較。他欣賞尉遲恭的為人和天賦,也看出了女兒的心思。在他看來,這個年輕人雖然出身鄉野,不識幾個大字,但身負神力,技藝精湛,更難得的是品性忠厚,知恩圖報,將女兒托付給他,遠比嫁給那些油頭粉麵、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浮浪子弟要可靠得多。
一日,張鐵匠打了一壺好酒,叫尉遲恭到裡屋同飲。幾杯下肚,老漢麵色微紅,看著眼前這個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壯實後生,開門見山地說:“恭娃子,你在我這兒,也快五年了吧。你的為人,師父信得過。秀娘那丫頭,心思你也知道。師父我就這麼一個女兒,你若願意,我就把她許配給你,往後這鐵匠鋪,也有你一半。你可願意?”
尉遲恭愣住了,黑臉膛瞬間漲得通紅,心臟咚咚直跳。他看向門外正在晾曬衣物的秀娘那窈窕的背影,一股巨大的、從未有過的暖流和喜悅淹沒了他。他猛地站起,因為激動,帶得桌椅一陣亂響,他撲通一聲跪在張鐵匠麵前,聲音因緊張而有些結巴:“師……師父!我尉遲恭,發誓一輩子對秀娘好!給您養老送終!”
婚事就這樣定了下來。不久後,十八歲的尉遲恭迎娶了秀娘。小兩口在鐵匠鋪後院有了自己的小家。白天,尉遲恭在鋪子裡揮汗如雨,叮叮當當的打鐵聲是他奮鬥的樂章;晚上,回到溫暖的小屋,有賢惠的妻子端上熱騰騰的飯菜,燈光柔和,笑語溫馨。他學會了在打鐵之餘,幫妻子做些劈柴、挑水的重活,看著妻子溫柔的笑容,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與平靜。
這條平凡、安穩、充滿煙火氣的人生軌跡,似乎已經清晰地鋪就在他腳下。憑借著他的手藝和力氣,養活一家老小,延續師父的鋪子,在這朔州城裡紮根下去,似乎就是他可以預見的一生。他幾乎要忘記了自己降生時的異象,忘記了那身神力可能蘊含的更大使命,安於這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凡塵幸福。
然而,命運的齒輪,早已在暗處咬合,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一場看似偶然的意外,正潛伏在他送貨歸途的某個角落,即將以雷霆萬鈞之勢,將他從這條平靜的軌道上狠狠丟擲,推向那條早已為他準備好的、波瀾壯闊的傳奇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