盅敬橙倩wa6G湊嗇 001
我天生是個啞巴,卻嫁給了以後將我滿門抄斬的皇帝,做了他的皇後。
當賀朝揭開蓋頭,嘲諷的問出那句:「你果真是個啞巴?」
我就知道他討厭我。
我也不想嫁給他。
1
我爹是權傾朝野的當朝丞相,我卻是個不受寵的嫡女。
我娘也不喜歡我,縱使我將琴棋書畫學的再出色,也隻不過得到她淡淡的一句:「尚可」。
可即便是才色皆遜於我的庶妹,她也願摟在懷裡,一口一個心肝的叫著。
這一切隻因我是個啞巴,天生的殘廢。
十六歲那年,我爹發現了我的用處,他要我嫁給當朝皇帝。
不是為了籠絡,是為了敲打。
大婚前一日,我爹破天荒的把我叫到書房,問我進宮前的心願,我要了他的一本字帖。
大周朝誰不知道,爹爹的字型一絕,自成一派,無人能仿,天下文人皆趨之若鶩。
可惜的是自他攝政之後,便很少再親自題字了,這份字帖算是他為數不多的私作,普天之下也僅有這一份。
他總是站在弟妹的身後,教她們寫字,卻從來不願意教我。
也許是出於愧疚,他把這本字帖給了我。
2
賀朝比我隻大了一歲,他是個皇帝,卻是個傀儡皇帝,親政的第一件事,就是聽我爹的話娶我做了皇後。
他揭開我的蓋頭,一雙桃花眼清明無比,我知道他不敢喝醉,說來好笑,他的地位還不如我一個啞巴。
賀朝抬起我的下巴,大紅色的喜服襯的他麵若桃花,下一秒他就嘲諷的開口:「你果真是個啞巴?」
我就知道他討厭我。
啞女嫁給風華正茂的皇帝當正妻,如何不是榮幸。
那誰又問過我呢?
誰又知道我並不喜歡這份榮幸。
但終究我和他,都是任人擺布的棋子罷了。
3
那晚我們並沒有圓房。
第二日,我爹就讓人派了二十個通曉人事的宮女過來,來教導皇帝人倫。
賀朝怒火中燒,卻不敢在麵上表現半分不虞,還得朝我爹道謝:「朕知道該怎麼做了,謝丞相好意。」
我忽然覺得他比我可憐多了。
賀朝把我壓在身下,眼睛裡沒有**,有的隻是濃濃的恨意。
他知道他今晚必須同我圓房,因為我爹派的人就在床帳外等著。
就在他要解我的衣服之時,我卻推開了他。
他不願意碰我。
我亦然。
我撐開他的胸膛,扭過頭在枕頭底下摸索,隨後拿出一張帶著血的手帕來。
他看到後身子一僵,好半天才低聲開口道:「你不願意我碰你?」
看吧,誰都覺得是我占了便宜。
我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翻身坐到了賀朝的身上。
那二十個教導人倫的宮女,逼得何止是賀朝一個人。
賀朝的臉漲得通紅。
我趁機在他腰間掐了一把。
賀朝下意識的悶哼一聲,接著怒瞪著我。
我無端的愉悅起來。
賀朝瞪了我半晌,最終沉寂下來。
我不祈求賀朝能有多配合,這樣的場麵對賀朝來說,已然不隻是欺辱,我同情他,因此主動逼迫他做戲,不去踐踏他那最後的岌岌可危的自尊。
4
自那日“圓房”之後,我爹對賀朝竟和顏悅色不少,還主動撤掉了在床帳之外,名為聽差,實為監視的司勤姑姑。
賀朝於我,也不再如初見時,眼中的那明晃晃的厭惡。
恩威並施,怪不得世人皆說,我爹比賀朝更像個帝王。
為了這場圓房的戲碼,賀朝隔兩日便會在我這裡過夜。
我知曉賀朝不喜歡碰我,便尋了一床錦被,隔在了床中央,賀朝見後,眼中一片複雜,卻是默許了這樁行為。
許是深夜寂寥,許是我這個啞巴著實沒什麼威脅,賀朝有時也會向我說說朝堂之上的事,大多是諷刺我爹的專權,罵他狼子野心,說急了還會側起身怒瞪著我,彷彿想先讓我這個落入他手裡的,謝家嫡長女代父受過。
每每這時我都會閉上眼睛,總歸我是個啞巴,也嗯啊不出個所以然來。
等賀朝稍稍氣消,躺下闔眼之時,我才會悄悄睜開眼看他。
我的視線略過他秀麗的眉眼,高挺的鼻,再到那一張淡紅的唇,才驚覺賀朝竟是一日比一日的好看。
若是沒有我那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爹爹,賀朝該是這大周最出色的少年,也當娶的是這世上最驚豔的女子,而不是現如今身患啞疾的我。
我看著身旁鼓起的錦被,心想這樣也好,我與賀朝之間隻能如此,也隻會如此。
臨近夏日的這段時日,賀朝的心情明顯好了起來,甚至往日那總動怒的眼裡也多了幾分少年意氣。
我爹將今年殿試閱卷的權利交還於了賀朝,賀朝親點了前三甲。
賀朝被我爹挾製多年,一朝得了機會,馬不停蹄的培養勢力。
我看著他嘴角偶爾彎起的弧度,心下隻覺得殘忍。
賀朝如何鬥得過掌權多年的謝丞相。
5
建和九年的十二月五日午後,大雪姍姍來遲。
彼時我剛準備小憩,就看見滿身風雪的賀朝,從門外大踏步而來。
身上帶著的寒霜衝散了室內的一片暖意。
他不顧半個身子已經歪到在床上的我,惡狠狠的抓了我的手腕,將我提起,咬牙切齒道:「謝家,果真了不起。」
那雙好不容易沾染了生氣的眼,變得比往日更加冰涼。
我不知道我當時望向他的眼神中,含了多少情緒,或悲哀或同情或無奈。
我本以為賀朝會如往常一般隻是惡語相向,誰知他竟是被我的眼裡的情緒激怒一般,猛然用另一隻手攥住了我胸前的衣襟:「你可知謝相在今日的朝堂之上逼朕何事?」
「他說朕,與皇後若再沒有子嗣,」賀朝在我越發不安的眼神中,一字一句道:「便開春從宗親中過繼一子——」
賀朝今年不及弱冠,我爹的企圖昭然若揭,他想廢了這個逐漸不容易掌控的少年帝王,另立新帝。
是挑釁,亦是威脅。
新科舉子之中,不妨有不滿我爹把持朝政的有誌之士,這些是賀朝奪權最好的同路人,也是我爹殺雞儆猴最好的人選。
我熟知我爹的行事,他必然是先縱容了賀朝,而後今日收了網,狠狠地給了賀朝一刀。
賀朝他沒得選。
那雙寒意的手撫上肩頭的時候,我在想,賀朝的手一點都不似話本裡說的那般溫熱。
身下猛烈的痛楚傳來,我的眼前一片朦朧,好似又聽見前日裡,賀朝生硬的語氣:“等朕誅謝家九族時,便饒你一命,允你自行離去。”
他現在怕是連我也不想饒過了。
謝家啞女終究成了這深宮之人,絕了自由。
6
如今離來年開春,不過幾十日的光景,賀朝幾乎每日都宿在我宮中。
不論我冷眼也好,服軟也罷,賀朝似乎是鐵了心的,與我說的最多的隻有那四個字:「上床,行房。」
宮裡人都說,皇後聖寵不衰。
可我卻知道,賀朝是做給我爹看的,果然開春以後,朝堂便沒有人再提過繼子嗣一事了。
仲夏五月,我有孕的訊息終於傳了出來。
賀朝令太醫給我把完脈以後,怔愣了好久,半晌將手撫上我的肚子,輕輕地問:「皇後閨名叫什麼?」
見我好半天沒有吭聲,他才反應過來,有些侷促的道:「是朕忘了,」又轉身朝侍婢道:「來人,拿紙筆來。」
我不明白賀朝為什麼此時問起了我的名字,卻也依言在紙上寫下了三個字:謝宛娘。
其實我本名隻單字一個宛,爹爹惋惜我天生不足,就批了這一個字給我。
惋惜,宛惜,這個字被誰念在嘴裡都要歎一聲,彷彿一字就道儘了我這一生,隻有我的奶嬤嬤會喚我宛娘。
「宛娘。」
賀朝將我的名字含在嘴裡唸了一遍,他怎會真的不知我的名字,也許懷的是和我一樣的心思,隻是想看看謝家嫡女身份外的我。
他學著我的樣子在紙上也寫下三個字:賀休明。
賀朝說這是先皇早早就為他取好的字。
賀朝,字休明,休明盛世。
這兩個字何其鄭重。
先皇戎馬一生,幾乎在馬背上過完了半輩子,等有心來理會朝堂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子嗣少的可憐。
早年的大皇子二皇子跟著先皇征戰死在了沙場,三皇子也因感染天花身亡。
唯餘當時的賀朝,是先皇看著出生的。
先皇對賀朝寄予厚望,親自帶在身邊教養。
可惜的是,先皇積了太多年的隱疾,早就藥石無醫。
賀朝八歲那年,先皇賓天,而後賀朝登基,由當時的謝丞相攝政,親選年號為建和。
賀朝將寫好的字遞給我,垂下眼又將手掌貼上我的肚子,道:「這是朕的第一個孩子。」
是他賀休明的第一個孩子。
7
賀朝封了我爹國公的爵位,賜忠勇二字。
謝家一時風頭無兩,更甚從前。
坊間這些時日都在傳言,謝相欺君罔上,賀朝一朝天子,竟要對我爹俯首稱臣,儼然是君為臣,臣為君。
其實這些本是明麵上的事情,隻是無人敢言罷了。
賀朝對這事卻極為上心,不僅特意揪出了流言背後鬨事的人,還特意斬首了人,掛在城門示眾。
這明晃晃的對我爹的示好行為,被百姓唾棄為大周最沒有骨氣的帝王。
賀朝絲毫不懼流言,縱使朝堂民間皆人心浮躁,他還是一下朝便來看我。
孕期又正值苦夏,我非但沒有因懷孕而豐盈,還清減了不少。
賀朝皺著眉瞧我:「宮裡的膳食不合胃口?」
我沉默了半晌,搖了搖頭。
賀朝轉過身,對著服侍我的幾個宮人厲聲道:「來人,拖下去杖斃!」
現在的他已不是那個成婚時喜惡皆浮雨表麵的少年,身上多了幾分不怒自威的帝王氣。
跪在地上的丫鬟聽聞賀朝此言,抖的不成樣子,我趕緊拉了拉賀朝的袖子,將他牽到書案前,自那日以後這兒一直準備著紙筆。
「是臣妾的不是,請皇上贖罪。」
我寫畢,作勢也要跪下來,被賀朝扶起。
他沉沉的眸子盯了我半晌,而後喝退了宮人,開口篤定道:「為何害怕?」
我那雙往日裡淡漠的眸猛然地一縮,賀朝說,為何害怕。
他竟一言道出了我的恐懼。
我撫著肚子,隨即歎了口氣,索性也不再自稱臣妾,在紙上寫道:「我天生啞疾,視為不詳。」
這孩子到來之時,我如何不覺欣喜,可隨之而來的就是怕,怕他如我一般身有不足,在這世間如履薄冰,怕他還未出生就成了皇權爭鬥的砝碼。
可這怕最終慢慢消散在賀朝的一句譏諷裡,賀朝說:「朕不是謝相,朕的皇宮可不是謝府。」
8
賀朝不知從哪裡探來的訊息,隔了一日,便向謝府討了我的奶嬤嬤送進宮來。
芸姑一見到我,就拉著我的手放聲大哭,嘴裡一直唸叨著:「姑娘,您受苦了,受苦了。」
我握著芸姑的手,眼眶也是一片通紅。
賀朝就在一旁默然地立著,這是我頭一次對著同樣身不由己的少年帝王生出感激之情,我安撫好芸姑,衝著賀朝俯了俯身。
賀朝看我的眼中一片複雜,含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最終卻什麼也沒說,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後來我才知道,賀朝竟是親自去了謝府去要的人,還向芸姑打聽了我的過往。
我不問,大概也知道芸姑向賀朝說了些什麼,無非是說些我在謝府活的謹小慎微,想引起賀朝的憐惜罷了。
芸姑說賀朝是個好姑爺。
我便想,若賀朝不是生在帝王家,隻是平民百姓的少爺公子,娶得良人,定能稱得起一句:好姑爺。
可惜,我不是良人,賀朝也並非平民。
「芸姑,他是君,我是臣。」
我提醒芸姑,劃清了我和賀朝之間由一紙婚書相連的關係。
芸姑欲言又止,最終化成長長的一聲歎息。
芸姑成了我宮裡的掌事嬤嬤,負責我的飲食起居,這冷冷清清的深宮裡,我也終於有了一絲慰藉。
9
皇宮的第二個年過得不算熱鬨,甚至稱得上冷清。皇帝無後不得立妃,我進宮時日不多,因而這後宮至今也就我與另兩名番邦入供的美人罷了。
我身子漸重著實不方便,賀朝便免了命婦的覲見,隻著我去宮宴上見一見。
宮宴之上,我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母親身前笑顏如花的庶妹,她比起我,與母親更像是一對母女。
算起來如今我竟是一年之餘未見著母親,母親也從未向宮中遞牌子,想來想去,丞相府除了芸姑,再不知何人會牽掛我。
我隻坐了一炷香便匆匆離席,許是懷孕多愁,我心中竟生出了幾分苦澀。
芸姑拿了紅紙與香囊與我,讓我像未及笄時過年一樣,寫了來年心願好埋在大樹底下。
我知道芸姑是想安慰我,想了想接了過來。
我隻寫了歲歲平安。
願明年的平安再多一個賀朝。
芸姑站在我身旁正指揮宮人在宮門前的桂花樹下挖坑,賀朝的聲音在身後突然想起:「在做什麼?」
我一怔轉過身,芸姑笑著代為回答:「娘娘許了來年的願。」
賀朝看向我:「許了什麼願?」
我有些窘迫,現下身旁沒有紙筆,賀朝的目光又坦坦蕩蕩,我隻得拉了他的手,在他手心裡寫下那四個字。
見我寫完,賀朝未發一言,良久才道:「若是這心願裡有朕,便替朕多添一些人吧。」
這晚賀朝硬是要陪著我守夜,牽著我的手繞著那宮牆走了幾個來回。
也是在這夜,我得知賀朝並非已故霍貴妃親生,他的母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農女,意外被先皇寵幸,生下賀朝後便被先皇拋下,從此再無音信。
我與賀朝的母親都像是似有若無,倒有些同病相憐的意味。
10
後宮帝後關係緩和,前朝卻出了大事。
賀朝要貶了剛剛立了大功的戚大將軍,戚家戎馬一生,忠勇護國,隻因這次的軍情緊要,戚將軍才擅自做了主,違了軍令。
隻這一次錯處,便被賀朝貶到了蠻疆北地,朝堂上的人都心知肚明,因為隨後賀朝便提拔了我爹手下的得力乾將殷將軍,為護城將軍。
殷將軍今年四十有餘,年少因家貧入伍,又得到我爹的賞識,才能走到今天的地步,著實沒想到還能更近一步。
賀朝的舉動,更坐實了民間的那些流言。
民間還多了許多的民謠,大致意思皆為:當朝天子昏聵無能,陷害忠良,隻會討好丞相。
而賀朝的舉動,不得不讓我爹放一部分權,免被人明說謝相功高蓋主,挾天子以令諸侯,引起民間勢力的暴亂。
芸姑一向不準我煩憂,從不向我提這些事,而賀朝更是一反常態,再不說朝堂上的憂,隻說今日上朝,哪位官員打起了瞌睡,哪位官員帶歪了帽子。
我身子愈發沉重,賀朝有時還特意提前退朝,為我揉捏腫脹的雙腿,連我都有些錯覺,賀朝到底是為了做給我爹看,還是為了彆的什麼,似乎真的與我夫妻琴瑟和鳴。
我不願想,也不敢想。
11
建和十一年的二月六日,春寒料峭。
寢宮內的地龍暖意洋洋,我卻寒若刺骨。
耳邊震震轟鳴,庶妹還在一張一合的說著什麼,我卻什麼也聽不見。
今日庶妹突然進宮,要屏退宮人要與我相談,我還曾想是母親授意,卻不料從庶妹的口中得知那樣殘忍的事實。
「謝宛,你不會到現在都以為你這啞疾是天生?」
庶妹的話字字像淬了毒:「怪不得母親不喜愛你,」「我的好姐姐,你可知,你早就該死了。」
她說我這啞疾並非天生,是母親當年了為了扳倒差點與她平起平坐的貴妾胡姨娘,親手向剛出生未滿月的我下的毒,若不是母親當年的貼身丫鬟芸姑的苦苦哀求,母親本不願留下我的性命。
母親成功使得父親與胡姨娘離心,卻也不願再麵對我,我的存在彷彿是她這一生中最難堪的汙點。
庶妹離開後,我捂著肚子幾乎是忍著鑽心般的疼痛,用筆墨向芸姑證實:「姑姑,宛孃的啞疾是天生所帶嗎?」
我看到芸姑僵了一瞬,眼眶紅著,不知是安慰她還是安慰我道:「好姑娘,您彆想這些,您好好的,一定要安安穩穩的生下小皇子——」
我從未如這一刻如此絕望過,縱使父母不喜,奴仆不尊,丈夫不愛,世人不善,我都未曾想過結束這悲哀的一生,可芸姑的反應讓我明白,庶妹說的那些話是真的,這天生啞疾原來並非天生。
「我的好姐姐,你早就該死了!」
怪不得母親一向不疼愛我,原是我本就不應該活著。
等賀朝趕到的時候,我正意識模糊的躺在產床上,芸姑在我耳邊喋喋不休,她說母親當年是有苦衷,叫我彆怪母親,她說一切苦難都過去了,叫我朝前看。
可我怎能忘懷?怎能忘懷那個不得父母喜愛,隻能羨慕庶妹,日日夜夜陷入自我懷疑與自責的啞女謝宛。
賀朝不顧忌諱,直接衝進殿內,接過太醫手裡的人參片塞進我的嘴裡,咬牙切齒道:「謝宛娘你敢!你敢讓朕的皇子像朕一樣一出生就沒有母親嗎?」
賀朝的這句話讓我的淚如決堤般湧出。
母親,我的孩兒不能像我一樣沒有母親。
12
我生下了賀朝的長子,賀朝為他取名叫賀麟。
賀麟的出生撫慰了我多日以來的苦楚,我日日守著賀麟,卻不願意見芸姑。
直至有一日,我看見芸姑與幾個宮人糾纏,還被推搡在地,才忍不住出聲製止。
明知是苦肉計,我仍心軟。
說來這事本就怪不得芸姑,若是沒有芸姑,我也許早就死在了繈褓之中。
芸姑是忠仆,一輩子向著母親。
我才驚覺,這世上再無一人是向著我的。
芸姑告訴我,庶妹突然進宮,是因著我爹要將她嫁給年過半百的榮王做續弦。庶妹在謝府一向受寵,自然心高氣傲不肯嫁。
可事情已然成了定局,她心知我們這些兒女在父親眼裡皆是棋子,她無法更改父親的決定,便痛恨一向不如她受寵,卻嫁給賀朝做了皇後的我。
「皇上在朝堂之上說,憐惜榮王勞苦功高,便賜了榮王二十個美人。」
芸姑說這話時,一臉古怪。
新婦還沒進門,丈夫便被塞了二十個美人,任誰都會覺得膈應,我意識到這是賀朝再為我出氣。
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卻沒那麼愁苦了。
賀麟的眉眼像極了賀朝,賀朝也極為喜歡賀麟,每日來宮中都要與賀麟敘父子情。
因著賀朝的推波助瀾,謝家風頭太盛,朝堂上也無人主動提起要立賀麟為太子的言論。
可眾人皆知,這種局麵不會維持太久。我爹沒有反了賀朝稱帝,就是顧忌殺帝奪權,謀朝篡位,穩不了人心,安撫不了民間。
賀麟的出生也意味著我爹有了挾天子以令諸侯更好的人選。
賀朝危矣。
連我都察覺到了皇宮裡不同尋常的氣氛,賀朝卻雲淡風輕,甚至還從民間請了個手語師傅,教授我與皇後宮裡上上下下的宮人,賀朝說隻要我學會了這手語,便不用再隨身帶著紙筆,用手比劃,他便能看懂我在說什麼。還說等賀麟再大些,讓賀麟也跟著學。
賀朝的這一舉動讓芸姑更加堅定他是一位“好姑爺”,還勸我以夫妻相處之道待賀朝,可我怎敢真的完全交付真心於這大周的帝王。
13
賀麟四歲生辰那日,我爹終於按捺不住,帶領朝堂近大半兒的人,向賀朝施壓,要求賀朝立賀麟為太子。
這兩年來,賀朝也漸漸培養出了自己的勢力,他駁回了朝堂立太子的請求,轉頭就又升了我爹的左膀右臂,殷將軍的官位,還冊封殷將軍唯一的女兒為淑妃,擇日入宮。
殷家一朝昇天成為了豪門新貴,即使殷將軍真的對我爹沒有二心,卻也不會如從前那般受我爹信任了。
賀朝給予的權利喂大了殷將軍的野心,他料定這天大的餡餅兒,殷將軍一定會吃下去。
淑妃的到來令芸姑警惕心大作,每日都要命人去宮門外守著賀朝的行蹤,初時還好,賀朝依舊每日來我宮中,連帶著淑妃都總是跑來我這宮中請安。
可不知從何時起,賀朝來的便少了,淑妃來宮裡請安的次數就跟著少了。
朝堂上人心浮動,任誰都能看出,賀朝是要重用殷將軍。
而後宮也是一朝換天,宮人都說啞巴皇後失寵了。
芸姑急的不行,等淑妃再來我宮中請安時,她代我行了皇後的令,命淑妃跪在宮門外。
我知道作為一國之母,我應當斥責芸姑,可連我都說不清楚我這心裡的酸澀從何而來,又為何預設了芸姑的行為。
淑妃身邊的奴才見狀立即去見了賀朝。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賀朝就馬不停蹄的趕來,他當著我的麵扶起了淑妃,又輕柔的替淑妃拍去膝蓋上的塵土。
我本想上前說些什麼,但在賀朝一片冰涼的眼神中偃旗息鼓。
我跪了下去。
賀朝是真的動了怒,他拽著我的手臂將我提起,冷聲道:「怎麼,皇後是要向朕示威麼?」
我低下頭,賀朝冷冷地甩開袖子,向眾人宣告我的罪行:「傳朕旨意,皇後失德,禁足長春宮,淑妃以後也不必再來向皇後請安。」
賀朝背過手去不再看我:「另——大皇子也到了開蒙的年紀,依著規矩,也該去崇華宮了。」
那個羽翼未滿卻仍要為我出頭撐腰的賀朝,似乎離我越來越遠,變成彆人的了。
賀朝說完便帶著淑妃離去,我知道今日之後,皇後失寵就不再是謠言了。
14
芸姑說我這些時日多了個習慣,總是喜歡對著窗子發呆,一坐就是一晌午。
賀朝不再來了後,我這宮裡就冷清了不少,好在皇後宮裡的人,沒有出現什麼不妥之處,每日賀麟下學,我也能去崇華宮接他,一同吃個晚膳。
去崇華宮的路上,最多聽到的就是賀朝又賞賜給了淑妃如何華貴的禮物,賀朝又攜貴妃去遊玩了哪些地方雲雲,話裡話外都在說,淑妃如今纔是當今聖上的心頭寵,而我這個皇後,若不是有個位高權重的爹,怕是皇後的位子早就易主了。
不到半年的光景,淑妃就連越兩級成了皇貴妃,而殷將軍也跟著水漲船高,在朝堂上隱隱有與我爹持平的架勢。
我不想理會這些紛爭,我隻想守好我的賀麟。
賀麟很是乖巧,規矩也學得甚好。
為了多與我相見,也為了不惹怒賀朝,賀麟每日都會早起兩刻鐘,先來長春宮向我請安,陪我用早膳,再去崇華宮讀書。
我心疼賀麟,想讓賀麟多睡那兩刻鐘,賀麟卻不依,小小的人兒擲地有聲:「父皇不來看母後,若是麟兒也不來,母後該多傷心,麟兒心疼母後。」
我想縱使帝王無情,我也有我的賀麟。
賀麟五歲生辰那日,賀朝允許他休沐一日,在長春宮陪我。
生辰第二日,賀麟仍不願離去,破天荒的在我這裡陪我多用了一刻鐘的早膳,還多吃了半碗飯,我催促他去讀書,賀麟卻仍舊不願意挪動,我用手比劃著,佯裝生氣,賀麟纔不情不願地去了崇華宮。
他自開蒙以來鮮少有這樣孩子氣的一麵,走時還像個夫子一般絮絮叨叨得囑咐了芸姑好久,說讓芸姑照顧好我。芸姑聽得在一旁直笑,連連答應,我心裡隻覺得慰貼。
我這樣的人,竟然有這樣好的孩兒。
可我沒想到我這麼好的孩兒也會離我而去。
不過是晌午,不過是賀麟離開過了幾個時辰,就有宮人跌跌撞撞地來報:「娘娘,大皇子,大皇子...沒了。」
我推開芸姑想要攙扶我的手,踉蹌著走到那宮人麵前。
那宮人朝著我磕下頭:「快到晌午之時,有人傳了皇上的口諭,說讓大皇子去禦花園麵聖,結果等人發現不對勁時,大皇子已經落入了湖裡,等救上來時,便已...斷了氣。」
15
我心如刀絞,卻是硬撐著朝前走,我要去找我的賀麟。
誰曾想,出了宮門沒幾步,就被趕來的賀朝攔住了去路。
賀朝見到我,開口卻是質問我身邊的宮人:「是誰告訴皇後的!」
之前向我報信的宮人顫顫巍巍站了出來跪下。
賀朝盯著他的眼神彷彿會吃人,他冷聲道:「拉下去斬了。」
我擋在那宮人麵前,淚流滿麵的用手比劃向賀朝控訴:「為什麼,為什麼不能讓他告訴我,賀麟在哪裡?」
我分明看見賀朝忍不住向我伸出手,卻在下一秒心狠地收了回去,他咬著牙,聲音裡是說不出地寒意:「大皇子意外溺水而亡,現已入棺,皇後節哀。」
意外...溺水而亡。
顯而易見的圈套,賀朝竟說賀麟是意外溺水而亡。
我發了狠一般捶打在賀朝身上,周圍的宮人大驚失色,卻也不敢來阻止,直至我聽不見任何聲音,暈了過去。
醒來時,已是黑夜。
芸姑守在我的身旁,驚喜的遞上粥:「娘娘您終於醒了。」
我噙著淚撇開了臉,芸姑見我如此,眼裡也敘了淚:「娘娘,您就吃一口吧,您這個樣子,大皇子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心疼的。」
我搖搖頭,隻是伸出手向芸姑比劃:「芸姑,我要賀麟,我要我的賀麟回來。」
可我這麼好的賀麟終究是回不來了。
16
身體稍好一些時,我便去替賀麟守靈。
賀朝早早封了棺,斷了我想再見賀麟一麵的念想。我蜷縮在冰冷的棺木旁,任芸姑再如何勸,也不願離開。
深夜露重,我壓著嗓子低低的咳嗽,身後的賀朝腳步微頓,也許是一時的恍惚,我竟然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一絲顫抖,賀朝說:「謝宛娘,你給朕好好活著,隻要你活著,朕......」
後麵的話,我沒有聽見,我終是抵不住連日來的疲憊,再次倒了下去。
聽芸姑說,那一晚,賀朝在我的床前,站了許久,可我終究是無法再原諒他。
之後賀朝又來看過我兩次,我均是冷冷的轉過身背對著他,不予理會。
賀麟並非太子,按著大周朝的規矩,隻許在這皇宮中停靈七天。但許是賀朝出於愧疚,竟然讓賀麟的棺木在這皇宮中停滿了七七四十九天。
隨著賀麟的死,朝堂之上越發劍拔弩張。
賀麟屍骨未寒,我爹就以國不可無嗣為由,帶著謝氏一黨,在宮殿前逼迫賀朝從宗親過繼子嗣。
賀朝未允。
第二日,太醫院院正為淑妃看診,傳出了淑妃有孕的訊息,而那一日正好是賀麟停靈日滿的前一日。
17
我一如往日守在賀麟的棺木旁,手裡縫製著我為賀麟準備的一件湖藍色外袍。
幼時,為討父親與母親喜歡,我日夜修習琴棋書畫,可偏偏在這女紅之上,無甚天賦造詣。賀麟出生以後,我也隻是做了些貼身衣物與他,從未做過其他衣袍。
我看著針線淩厲地穿過布衣,一瞬間的失神,不知我的賀麟在那閻羅殿,會不會笑話他的這啞巴娘,給他做得這件不甚好看的衣裳。
指尖出血,我驀地回神,下一刻便聽見淑妃的聲音在宮殿外響起:「陛下喜得子嗣,姐姐不出來恭喜嗎?」
「娘娘,我讓人把淑妃趕走。」
身旁的芸姑想起身出去,卻被我摁住了手。
淑妃被宮人簇擁著走進來,「姐姐還是好好管教一下宮裡的人吧,本宮現在是皇貴妃,以後可彆叫錯了。」
芸姑擋在我的身前:「倒是奴婢的不是了,那且問,皇貴妃娘娘,您來此處所為何事?」
淑妃卻徑直繞過了芸姑,走到了我的麵前,她拉過我的手,摁在了她的小腹上,「姐姐,你摸摸,這是不是和你懷大皇子時一模一樣?」
我想抽回手,卻被淑妃死死地摁住,芸姑也被淑妃帶來的宮人攔住,不許她過來。
淑妃俯身湊近我的耳旁:「謝宛,你可知是何人點撥了我,說,隻要我除掉了賀麟,我就會坐上皇後的位子,我的兒子就會成為太子的嗎?」
在我怔怔的眼神中,淑妃慢慢勾唇道:「是你夜夜相伴於枕側的,陛下呀。」
那一刻,恍若肝腸寸斷,裂心蝕骨。
淑妃的話,好似從天邊傳來:「謝宛,你怪不得彆人,要怪就怪你們謝家不得聖心。」
不得聖心,不得聖心,所以容不下我的賀麟的,是賀朝啊。
18
芸姑說,賀麟應是不想看見我這個娘親,在送彆他的最後一日,仍舊是鬱鬱寡歡,黯然神傷的模樣,賀麟停靈的最後一日,我便破天荒的讓芸姑梳了個頭。
我央求著芸姑為我尋來了未出嫁時的衣裳,一身青白素衣踏進了賀麟棺木停靈的宮殿。
自那日,我在賀麟的棺木前暈倒之後,芸姑便不準讓我一人留在這宮殿之中,我用手向著她比劃:「今日過後,我便再見不得賀麟,求姑姑讓宛娘與賀麟再說說話。」
我像未出閣時一樣,倚在芸姑的肩頭,芸姑輕撫著我的頭發,最終歎了口氣,應允了我。
芸姑帶著宮人退下之時,我給了芸姑一個錦盒,讓她去交於賀朝。
芸姑接下,而後語重心長般地勸我:「好姑娘,陛下是九五之尊,這宮中少不得嬪妃,莫要因著這件事再與陛下置氣,您和陛下,還會有子嗣。」
我微笑著乖巧地點頭。
宮殿的門緩緩地關上,殿內燭火搖曳,我將那件縫製好的湖藍色衣袍蓋在了賀麟的棺木上,又在棺木後取出了昨夜,我背著芸姑偷藏的燈油。
若是芸姑開啟那錦盒,便看得見錦盒裡爹爹送我的那本字帖。
大周朝誰不知道,爹爹的字型一絕,自成一派,無人能仿,天下文人皆趨之若鶩。
若要讓事事縝密的謝丞相背上通敵叛國的罪名,也隻有臨拓這字帖上的字。
而我知曉,賀朝萬事俱備,欠的東風就是這一個罪名。
天下無人能仿爹爹的字型,是爹爹留給自己的一麵盾,卻也是賀朝能刺向他的最尖利的一把刀。
燭火倒在已鋪了一地的燈油上,火光霎時照亮了我平靜淡然的麵容,我靠坐在賀麟的棺木旁,輕輕閉上了眼。
罷了,這一世,無甚意思。
若有來世,隻願我與賀麟,再不入權貴皇室,隻做一對平常母子。
19
「謝宛!謝宛娘!」
賀朝抱著一身素白衣,彷彿失了生機的謝宛跪坐在殿前,明黃的衣袍焦了一大片,還冒著零星的火光。
「謝宛娘你給朕起來,朕不許你死,朕是天子,朕不許你死……」
無論內侍宮人如何勸解,賀朝都死死地抱著謝宛不肯鬆手。
直到一個小小的人影從遠處跑來,哭著喊了一聲母後。
賀麟拿起落在謝宛腳邊的,賀朝在火光之中順勢拿出來那件湖藍色的外袍,本就不甚好看的衣裳此時更是多了幾個窟窿。
賀麟卻像拿到什麼寶貝似的,捧進懷裡,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落:「母後,你快醒醒,是麟兒錯了,麟兒不該騙母後,不該聽父皇的話騙母後——」
若是謝宛那一夜睜了眼,便能看見她不敢交付真心的帝王,那高高在上,殺生奪與的帝王,俯下身,向著他從不肯相信的神明,祈求她的平安。
便能看見在她麵前趾高氣昂的淑皇貴妃顫顫巍巍地跪在地上,求著賀朝,饒她一死。
建和十六年八月十四日,建元帝賀朝,著人拿著謝丞相通敵叛國的信件,查抄謝府。
謝丞相反,帶著叛軍當夜逼宮,千鈞一發之際,本該在邊疆苦寒之地的戚將軍帶著二十萬兵馬救駕。
火光衝天,兵戈相見。
長達八年的皇權之爭,在這一夜塵埃落定。
謝丞相身死,謝氏一黨湮滅,謝氏嫡女謝宛殯天,追封諡號榮德皇後。
20
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的我未患啞疾,母親也未曾憎惡於我,父親也不曾癡迷於皇權。
我嫁了一個與賀朝樣貌極為相似的新科進士,與他生下了和賀麟一般好的孩兒,平穩地度過了一生。
等我再次睜眼時,便看見賀麟趴在我的床邊靜靜地睡著,我想,臨了時,老天倒是待我不薄,入了這閻羅殿,也能有躺在殿中和看見賀麟這般好的待遇。
我伸手摸了摸賀麟的頭發,下一秒賀麟猛然驚醒,他眼一眨不眨地看著我,我本想用手向他比劃些什麼,賀麟卻突然站起來朝著閻羅殿外跑去。
我聽見他的聲音傳了極遠:「父皇,母後醒了,父皇,母後醒了!」
不到一刻鐘,我便又看見賀麟狼狽地跑了進來,他的身上還套了我為他做的那件湖藍色外袍,隻是此時布滿了大小不一的窟窿。
我想讓他慢些,奈何我虛弱地厲害,實在起不了身。
一抬眼的功夫,一件明黃色的衣袍越過那抹湖藍大踏步而來。
我定是昏了頭,我竟在閻羅殿看見了賀朝。
「謝宛娘……」
我看著那閻羅殿的賀朝,怔怔地朝著我的方向伸手,下一秒我被扯進了一個溫暖的,厚重的懷抱。
「謝宛娘,幸好,幸好你還活著。」
許是我真的不清醒,我居然聽出了賀朝語氣裡的顫抖與淚意。
這閻羅殿的賀朝果真不一樣。
直到賀麟擠了進來,我摸到他溫熱的小臉與淚水,才驚覺過來,原來我沒死,我還活著,我的賀麟也活著。
21
離開皇宮那天,是個極好的晴天,我未帶一物,隻穿了件未出閣時,我最喜歡的鴉青色衣裳。
謝府被查抄,男丁斬首,女眷皆被流放,芸姑和我說,她放不下母親,我便允她也跟著去了。
沒想到離宮之時,我仍是孑然一人。
賀麟昨日因著我要離開,哭鬨了一夜,今日倒是聽話,隻是遠遠地站在宮門前相送。
他的身上穿著一件嶄新的,卻仍舊不甚好看的湖藍色外袍,是他央求著我為他重新做的。
賀麟說,不能留賀朝一個人在這冷冷清清的皇宮裡,一如他當日說,不能讓我一個人待在冷冷清清的長春宮裡。
我衝著賀麟揮了揮手,瞧見賀麟似是不忍般,轉過身抱住了身後的賀朝。
賀朝抬起眼,平靜的看向我,我俯身向他行了個謝禮。
謝他終究遵守了諾言,成全了我,放我離開這不見天日的深宮。
賀朝從始至終未說過一句挽留的話,他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天,在我未醒來時,就向世人昭告了榮德皇後的死訊,為我鋪好了離開的路。
芸姑在得知我想要離開的意願時,曾來勸過我。她說,賀朝在謝黨平叛後的第二天就散了後宮。她告訴我,賀朝從未碰過淑妃,淑妃並未懷過身孕,這一切都是賀朝做的局,就連戚將軍的被貶,賀麟的溺死都是賀朝一早安排好的。
賀朝以謀害皇後的罪名,將淑妃貶為了庶人,而殷將軍也受到了牽連,降了官職,被調到了戚大將軍手下,做了一個百夫長。
芸姑說,那夜自得知淑妃來見過我後,賀朝就提了劍,架在了淑妃的脖子上,是殷將軍用自己的戰功與前途保了淑妃一命。
說到這裡,芸姑還歎了一句:「那樣刁蠻的人卻有個願意為了她放棄前途的爹。」
是啊,想想我竟有些羨慕她,我在父親眼裡,永遠隻是一顆棋子罷了。
芸姑讓我好好與賀朝說說話,好解清誤會,我笑著衝她搖了搖頭。
我知曉賀朝讓賀麟“假死”,讓淑妃“假孕”,皆是身不由己,情有可原,可我終究是做不到如從前一般的麵對他。
宮門漸遠,我放下手邊的簾子,心中是從未有過的輕快。
此去山高水長,隻願找一處桃園山村,一杯清茶度餘生。
22
【番外:賀麟視角】
我是賀麟,現已十歲。
時至母後離開已過了四年有餘。
自母後離開後,皇宮裡便越發的冷清。請求納妃的摺子每日如雪花一般飄向父皇批閱奏摺的案頭,又被一旁的宮侍一疊一疊的挑出來,放入不見天日之處,落上積灰。
父皇不願再納妃,就連他掌權前,宮裡本就有的兩位番邦美人,也被放了出去。
父皇說,他這一生隻會有母後一位妻子,也隻會有我這一位皇子。
每日,母後的境況都會被父皇安排的人手,快馬加鞭從皇城之外的桃山村送回來。
那信薄薄的一張,寫的也不過是一日三餐的瑣事,父皇卻翻了一遍又一遍。
我問父皇,既是這般想念,為何不去找母後。
父皇說,他負了母後,因而是母後不想也不願再見他。
說到這裡,我便也跟著有幾分黯然,何止是父皇,連我這個當兒子的也騙了母後。
可我卻比父皇要好過的多。
母後閒暇之餘便會為我縫補鞋襪與衣物,如若到了生辰之際,父皇還會派人將我送往母後所在的桃山村。
十一歲生辰的前日,我向父皇辭行。
父皇讓宮侍遞給我一個錦盒,裡麵裝著的是一方上好的硯台,那是他每年命人提前為我準備好的生辰禮。
我謝過父皇,父皇頓了頓,又開口道:「你今日便早些去吧,她必然是想早早見到你的。」
我應了一聲是,終是忍不住又多問了一句,「父皇可有什麼話想與母後說的?」
我看著殿中那位還未到而立之年,鬢邊卻已生了白發的帝王,怔然望著手中的摺子,良久才搖了搖頭。
23
母後在桃山村適應的很好。她雖身患啞疾,卻因寫的一手好字,經常替周圍的村民寫些書信,久而久之,十裡八鄉的人便稱她一句女先生。
她向村民告知,她與父親和離,將我留在了父親身旁,因而隻有生辰才會來見她一麵。
村民們便會圍著我,絮絮叨叨的囑托一些讓我日後須要孝順母親的話。
我囧著臉一一應答,一抬頭就看見母後嘴邊的淺笑,眼裡似乎還泛著狡黠。
我大約是明白,為何母親不願意留在皇宮了。
世道艱難,本就對女子不易,何況是身處皇宮之中的母後。
我陪了母後三日,臨走之時,便也問了一句:「母後可有什麼話想與父皇說的?」
母後摸了摸我的臉,而後和父皇那日一般搖了搖頭。
當年父皇讓我假死之事,我也曾問過父皇,為何不能提前告知母後,他說他曾答應過母後,不會讓我捲入皇權爭鬥之中,可他卻對母後食言了。
他無顏告訴母後。
父皇說,當年謝相以科舉之事,誘他入局,折了這大周帝王剛生出的脊梁骨,他猶記那四十三名新科士子跪在牢獄之中,滿身汙血,所言卻字字句句震耳發聵:「惟願我大周早日肅清朝堂,懲謝相一黨,還大周盛世清明,臣等今日雖死無悔!」
「為了朕,為了大周,多少有誌之士,雖死不悔,朕,不能退。」
他不負大周,卻唯獨負了母後,所以在母後提出想要離開時,他成全了她。
24
我原本以為父皇與母後之後的一生便隻能如此了,直到那日,暗衛如往常一般,向父皇遞來母後的行蹤。
看清上麵的字後,父皇那往日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麵容竟是出現了一絲動容。
彼時,我正在幫著父皇研磨,餘光便也掃到一眼,頓時也怔住。
信上說,母後被一獵戶提親,那獵戶生的方正,對母後極好。
我瞧見父皇握著信的手,竟然微微顫抖。
父皇在殿內枯坐了一夜,無人知曉,父皇在那一夜,到底想了些什麼。
隻是第二日,父皇便離開皇宮去了桃山村。
據桃山村的村民說,那日,有位京城來的俊俏公子突然降臨桃山村的媒婆家,要求求娶謝氏宛娘。
而後父皇去桃山村的日子便越來越勤。
待我過了十六歲生辰,父皇便禪位於我,搬去了桃山村。
自此,世上再無建元皇帝與榮德皇後,隻有賀休明與謝宛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