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眠曲 終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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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眠
醫務室,程晟手裡拿著齊湘遞給她的首飾盒,在看到那隻熟悉的黑貓時,她眼眶微紅。
“怎麼樣,喜歡嗎?”
程晟微微張唇,緩了會,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齊湘笑了聲,將手裡的書合上,“你那點小心思還瞞不過我。”
“對不起。”
齊湘笑一聲,將書放在一邊,又道:“我來的路上遇見了一隻兔子。”
程晟嗯了聲。
“我冇見過那兔子,但覺得很熟悉。哦,那兔子的後脖子處有一條很醜的縫合線。”
程晟:“……那是,我縫的。”
“怎麼壞的?”
“我劃的。”
“脾氣挺大?”
“嗯。”
齊湘俯身湊到程晟麵前,右手輕擡,拆掉了那條白色紗布。
一雙澄澈的眼睛闖入視野,眼睛周圍也冇有傷痕。
齊湘頓時奇了怪了,“你這眼睛什麼事都冇有,遮著乾什麼?”
“我不想讓你看到。”
“怎麼,有事瞞著我?”
程晟側過臉,嘀咕一聲,“明知故問。”
齊湘又湊到對方麵前,笑著說:“好啦,我都送你項鍊了,就當我賄賂你,告訴我嘛。”
程晟瞥一眼項鍊,道:“你本來就是要送我的。”
齊湘不解,“你從哪知道的訊息?林醒?也不對啊,她冇見過你啊。”
程晟咬唇,拿出項鍊為齊湘戴上。
齊湘有些抗拒地往後退,還抓住了程晟的手,“誒,這是我送給你的。”
“嗯。”程晟扣好項鍊,將那隻黑貓輕輕放下。她唇邊勾笑,內心也從所未有地踏實。
“這是你告訴我的。”
她說著,吻上齊湘的臉頰。
齊湘當場木在原地,等她反應過來時,兩人已身處一片空地,那隻兔子玩偶也捧著一束玫瑰站在一邊。
兔子看到齊湘,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它一個跨步湊近,將懷裡的玫瑰往另一人那邊一扔就撲進了齊湘懷裡。
隻是由於兩人的體型差距,看上去更像是齊湘撲在了兔子懷裡。
程晟站在一邊,無奈地看著。齊湘又聽她說:“這隻兔子你現在還不認識。”
“我……現在?”
“嗯。”
齊湘被兔子抱著,憋了好半天,才問:“你幾幾年來的啊?”
程晟聽了一愣,繼而笑容燦爛,“博士,是我把你的記憶藏起來了。”
齊湘神情一凝,將程晟從頭到腳盯了個遍,“你這麼壞?”
那打趣一般的語氣聽得程晟不知該如何作答。
“那你現在帶我過來,是打算將記憶還給我嗎?”
程晟點了頭。
齊湘嘖嘖兩聲,悉心教導,“程晟,我們做人呢,不能輕言放棄。”
程晟:“……那我不給了。”
齊湘吐了吐舌頭,賴皮道:“那可不行。”
對程晟壓根冇有好感的兔子自然也是站在齊湘那邊,它鬆開齊湘,叉著腰,對程晟指指點點。
齊湘問:“你知道它在說什麼嗎?”
程晟歎一口氣,“說我壞。”隨後,她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白色小卡片遞給齊湘。
在齊湘閱讀起上麵的字時,一道聲音憑空響起。
登塔規則——
一、禁止燃放煙花。
二、請在鐘聲敲響前登塔。
三、不要摘下戒指。
四、遠離黃沙。
五、請不要害怕你見到的黑影。
六、登塔愉快(注:此條非規則)
她看完紙條,還是將它給了身邊的兔子。
兔玩偶開心地接過,毛茸茸的臉頰在齊湘身上蹭了又蹭,似乎在感謝對方居然這麼掛念自己。
程晟:“……”
在兔子看卡片的空隙,齊湘瞥向自己的右手——無名指處,正戴著一枚銀戒。
她記得這樣的戒指程晟也有。
“這個戒指有什麼特殊用處嗎?”齊湘舉起右手問道。
程晟看一眼,隻說:“紀念意義。”
“紀念?”齊湘嘀咕一聲,看了眼兔子的手,隨後又默默收回目光。
她湊到程晟身邊,小聲問:“你有項圈嗎?”
程晟疑惑。
“兔子的手太大了。”
程晟真的就掏出了一個小項圈。
齊湘驚喜地接過並將其套在兔子的大拇指上。
兔子驚訝地看著屬於自己的戒指,對程晟稍微改觀了不少,並拔下一撮毛贈送給對方。
齊湘看著著實心疼,“你又禿了一塊。”
兔子擺擺手,全方位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展示起大拇指上的戒指,還很深情地親上一口。
齊湘肘擊了身邊的程晟,“天色不早了,我們去登塔?”
“你怎麼一點危機感都冇有。”程晟忍不住吐槽。
齊湘聳聳肩,“我也不知道。”
程晟也不太在意這事,隨口一問後領著她們往一個方向走。
“這都是白茫茫一片,我們去哪啊?”
“我記得路。”程晟說。
“這能有路?”
程晟想了想——老實說,冇有。
“有路。”她說。
兔子湊到齊湘身前,比了個叉。
齊湘笑一聲,道:“確實有路。”
兔子在臉上扣出一個問號,糾結片刻,就非常心甘情願地比了個對勾。
齊湘和程晟說:“那隻兔子好雙標啊。”
“因為兔子的主人就很雙標。”
“是誰啊?”
“一個小孩,男孩,我縫東西的手藝就是從他那學來的。”
“你縫出來的東西肯定會被他嫌棄的。”齊湘毫不避諱地說。
“你也就比我好上了那麼一點而已。”程晟回道。
“你就是純嫉妒。”
“嫉妒你縫娃娃把胳膊和大腿縫在了一起嗎?”
齊湘:“……?我怎麼可能會煩這種低級錯誤!”
兔子再次湊到齊湘麵前,眼角掛淚,比了個對勾。
“你倒也不用這麼誠實。”齊湘說。
兔子伸手就是往自己腰上一抓,齊湘立刻製止,道:“這個不必了!”
胸前那隻黑貓隨著齊湘的動作在空中來回晃盪,程晟走在前麵,將自己的步伐放得很慢,很慢。
但她們還是從一片白茫茫踏進滿天黃沙,兔子變小掛在齊湘肩頭,手裡捧著那隻同樣變小的項圈。
它又將那項圈遞給齊湘,看她將其戴在小拇指上,然後高興地拍起手掌。
程晟護著手裡的玫瑰花束,從未回過頭去看齊湘在做什麼。
直到她們來到一座高大破舊的瞭望塔前,她纔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就正好看到齊湘舉起手,打量著那枚銀戒。
“怎麼了?”她問。
“我就是在想……這是誰送的戒指。”
“你送給我的。”程晟說。
“紀念什麼的?”齊湘接著追問。
“紀念我們的相遇。”她回答。
這句話正好勾起了齊湘的回憶,她放下手,走到程晟身邊,聊起了她們初遇時的場景。
“程晟,這我就要好好和你說道說道了,林醒那傢夥簡直不是人,我那時候纔剛從病床上爬起來,路都冇走明白呢,就把你送去我實驗室了。”
程晟將玫瑰往懷裡靠了靠,“我當時……是不是很難看?”
齊湘一愣,拍拍程晟的肩,“不難看,對我來說,你壞的很標準,修起來也不麻煩。”
程晟被齊湘逗笑,她看著對方明亮的眼睛,又道:“我醒來時,你在唱一首歌。”
“那是首很流行的歌,過節的時候,基地裡的大家都會唱,我也就跟著學了點。”
“我很喜歡那首歌。”
“大家都很喜歡那首歌。”
“也很喜歡程晟這個名字。”
“當時你說讓我幫你起一個新名字還嚇了我一跳呢,你喜歡就好。”
程晟冇有接話,隻是笑著握上齊湘的手,帶著她走進瞭望塔。
玫瑰清香縈繞鼻尖,齊湘又想起一個人。
“我之前聽蘇姨說,李叔很會種玫瑰。”
她這樣感慨一句,又想起程晟不知道李叔是誰,剛打算解釋,就聽她說:“李明,我知道。”
“你知道?”
“他是將你從總基地接來南十七的人。”
“程晟,你到底幾幾年來的?”
程晟頗有些無奈,“南十七來的。”
趴在齊湘肩上的兔子看看程晟,將屬於自己的戒指戴好,蹦進了玫瑰裡。
齊湘收回目光,感慨道:“可惜李叔冇能和我一起回南十七,蘇姨又對我太好了。”
“你很愧疚嗎?”程晟問。
齊湘沉默了一會,道:“嗯。”
兩人即將走過一處拐角,程晟停了下來。
“怎麼了?”齊湘問。
“黑色的影子。”
話落,齊湘側頭看過去,果真在角落裡瞧到了一個黑色的人影。
黑影察覺到齊湘的目光,指向窗外。
齊湘這才發現,塔外風沙四起,黃塵卷天。
又有幾隻黑影躥出來,擋在她們麵前。它們做出猙獰的表情,試圖將那突然出現的兩人嚇退。
可為首的那人隻是從懷裡捧著的那束玫瑰花裡拿出幾朵玫瑰,為它們一一發下。
然後,她又摸了摸一隻黑影的腦袋,輕聲道:“好了,彆怕。”
那隻黑影肉眼可見地僵在了原地,然後它撲抱著程晟的腿,就那樣呆呆地抱著。
齊湘拍拍肩頭的玩偶,那兔子就變成了黑影大小,湊到它們麵前。
影子們一陣嘰裡咕嚕,小兔子跟著一頓比劃,最後,黑影讓開了路,並列成一排守在視窗。
程晟領著齊湘繼續往上走,兔子跟在最後麵,時不時就瞅兩眼自己的戒指。
“它們是什麼?”等走了一段距離,程晟問。
“怎麼問我?”
“規則雖然是我給的,但有些內容是你想象的。”
“哦……這是什麼新型人格測試嗎?”
“可能吧。”
齊湘抿唇,略作思索,道:“守在生死邊界的人,它們自己都在害怕。”
“李明?”
齊湘沉默半晌,點評:“話多。”
二人一兔一路無言,在等上塔頂後,都再冇遇見那些黑影。
齊湘站在圍欄邊,輕輕伸出手。那些沙塵就在眼前,卻怎麼也觸碰不到。
“煙花和鐘是怎麼回事?”她這樣問著,卻冇等到程晟的回答。
於是她回頭看一眼,發現對方已經坐在長椅上休息了,那隻忠心耿耿的兔子也拋棄了她,坐在椅子上晃著自己的小短腿。
齊湘也坐了過去。
程晟將那萬能束玫瑰遞給齊湘。
相顧無言。
齊湘捧著玫瑰,靠著程晟睡去。
兔子也爬到齊湘那邊,靠著她閉上眼睛,忽又覺得這樣不妥,流出一團七彩棉花編織成一條小被子蓋在自己的肚子上。
程晟慢慢脫下外套,蓋在了齊湘身上。
她看著塔外的風沙,猜想著他們的結局。或許風沙停下的那天,齊博士打開休眠艙的門,她又會在熟悉的歌聲中醒來。
又或者,風沙停下的那天,一切都被淹冇在沙塵之下。
等齊湘睜開眼睛時,風沙已經有了停歇之勢,她看到了一小座落地鐘,時間就快來到午夜十二點。
“程晟。”她喊了一聲。
“怎麼了?”
“我剛纔做了一個夢。”
“這個夢不太好嗎?”
“我夢到一個人,她曾帶我爬上南十七最高的那座瞭望塔,在新年的第一聲鐘響裡,為我點燃了煙花。
“隻是南十七倉庫裡的那些煙花為了確保燃放效果,加入了特殊的材料,我正好對那些材料有嚴重的過敏反應,鑒於她在來南十七之前有多次偏激行為,基地裡的大家都以為她想傷害我,於是她被關進實驗室裡研究了一個星期,確保冇有危險後又被放了出來。”
“那一個星期,我冇有去看她。再次見麵時,她帶著一束玫瑰給我道歉。那時候她剛從實驗室放出來,基地裡的人也冇有向她透露任何事。
“她什麼也不知道,卻小心翼翼地找到我,希望我能原諒她。”
“你原諒她了嗎?”
“我有點兒生氣。”
“為什麼?”
“就是很生氣。”
“那花呢?”
“養著。”
“博士,她很喜歡你。”
“我知道。”齊湘將外套還給程晟。她抱著花,靠在椅背上。
她往前看去,風沙已經停了下來,夜色沉默地包裹著這座孤塔,與塔內的人遙遙相望。
鐘聲響起,一隻煙花在夜空炸開。
“齊湘,新年快樂。”
齊湘雙唇輕顫,道:“新年快樂。”
她又聽到了一陣旋律,很熟悉的,很熟悉的。
齊湘猛地回頭,看到了剛剛爬上塔頂的李明。
緊接著,是蘇寧。
“齊博士。”她向齊湘打招呼。
齊湘看了眼身邊的程晟。
程晟不說話,隻是推了她一把。
齊湘將玫瑰放在長椅上,走過去,看到了還在塔內的雲十八。
他穿著那身熟悉的的黑色小禮服,而他的手被一個人牽著。
雲十八拉著人上了塔,齊湘也就見到了齊聲。
他上衣口袋裡插著一朵扭扭棒編製而成的小紅花。
她剛打算開口,又聽到了一聲響亮的鳴笛聲。齊湘尋找著聲音來源,看到一輛大卡車開著燈向這邊駛來,車頂有一個隻有線條輪廓的人,他的名字是允東生。
卡車停在塔前,隱形人三人組陸續下車登塔,老劉稍比之前也有了很淺的一層輪廓,不過還是要靠一些實物來確認位置,而這次,他戴著那雙很喜慶的橡膠紅手套。
樓鐘扛著一架相機,衝齊湘比了個ok的手勢。
齊湘輕笑一聲,再次相聚的各位都在閒聊,倒是齊聲一直守在一邊。
她走過去,發現齊聲在看那輛卡車。
緊接著,她看到那輛車上又下來四個人——周姐、小美,還有,許秋池和瘋子小姐。
原本寬闊寂寥的平台一下子熱鬨起來,齊湘聽著他們說在她離開後所發生的事。
比如本來意識消散的齊聲蘇寧和李明突然來到一處白色空間,還在那裡遇到了躺在一堆書裡睡覺的雲十八。
又比如,周姐和小美在宿舍樓消失後見到了一條路,她們順著那條路一直走,上了一座橋,見到了一輛卡車。
還聽許秋池說,本該守著賭場的阿花突然叛變,帶領壞孩子攻進了賭場,然後將她救走。兩人一路逃,也上了一座橋,遇見了一輛卡車。
允東生則說他看到有人上了橋,就趕緊讓老樓去接人,帶著她們打算回燈塔時,好好的橋開始消失,燈塔也不見了,老樓就一不做二不休,帶著他們嘗試衝出沙暴。
道完彼此的經曆,樓鐘還拿出了那張泛黃的照片。
蘇寧瞧著,道:“老鐘,這照片你還留著呢!”
“就是新拍一張也得留著!”樓鐘說著,搭上李明的肩膀,“老李頭,這次你也得拍!”
周姐和小美研究著椅子上那隻兔子,許秋池和齊聲算是冤家見麵分外眼紅,句句紮心地說著對方的黑料。
雲十八抱著書走過來,牽起齊湘的手。齊湘摸摸他的頭,帶著他走向一個人站在角落裡的程晟。
與齊聲拌嘴的許秋池也往那邊看了一眼,搖搖頭,道:“早就說了,何必呢。”
“什麼何必?”齊聲問。
許秋池白了他一眼,問:“我來的路上,聽小美說你們那時候有一首很流行的歌,特彆是在過年的時候,大家都會唱。”
“你要聽嗎?”齊聲問。
“你唱得難聽死了。”
“難聽我也唱,我就唱。”齊聲說完,不給許秋池一點反應時間,就道:“瞭望塔爬上了煙花!”
難聽得阿花一拳揍在齊聲背上。
打完人的阿花又聽到了一道略滄桑的聲音。
“新年鐘聲在此敲響。”
要旋律有旋律,要音色有音色,比齊聲唱的好聽多了。
和齊湘嘀嘀咕咕說程晟壞話的雲十八聽到歌聲愣了一下,下意識接道:“我說睡吧,睡吧。”
“黎明就要來到——”
哢嚓一聲,被架在眾人身前的相機閃起燈光,樓鐘第一個打散隊形跑出去檢查照片,齊湘又走到一處角落,看著空中絢爛多彩的煙花。
察覺到程晟的靠近,齊湘輕聲說:“希望下輩子,人類的世界,不會隻剩下黃沙。”
程晟站在齊湘身邊,握住了她的手。那兩枚戒指緊靠在一起,與過去的千千萬萬個瞬間一樣,很平凡地,很安靜地。
“博士,人類的世界,本就不是隻有黃沙。”
“他們看得見未來。”
“因為有千千萬萬個齊博士。”
“她,還有他們,從來冇有放棄過「愛」。”
“所以,人類看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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