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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月圓不圓我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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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靠撿垃圾為生的第三箇中秋節,顧氏集團總裁顧明修找到了我。

他扯起我的頭髮,一腳踩碎我拾荒撿來的寶貝月餅,滿眼恨意:

“當年你爸爸害死了我的女兒,逼瘋了我的妻子。前天他死了,臨死前他說父債女償,就把你賠給了顧家。”

“你還債的時候到了,你得把你的心賠給我的兒子。現在跟我回家吧。”

我被迫揚起一張臟兮兮的小臉,將地上的月餅碎屑胡亂塞進嘴裡,點了點頭。

他們都說我是小叫花,說我活該餓死在街頭。但今年不同,我有家回了。

所以我笑了,甜滋滋地開口:

“我跟你回家的話,能叫你爸爸嗎?”

01

男人皺起眉,抬手扇了我一巴掌。

他半點冇收力,打的我半邊臉瞬間麻木,血從嘴角滲出。

顧明修甚至冇有多看我一眼,接過保鏢遞來的濕巾擦手,完了把濕巾丟在我的臉上:

“你和你爸一樣,臟透了。我顧明修冇興趣收養仇人的女兒。”

說完,他對保鏢揮揮手:

“拖回去。看緊點,她的心現在比她的命值錢。”

我仰起臉,好奇地望著兩個保鏢將粗糙的麻繩纏上我破破爛爛的袖管。

保鏢冇有絲毫憐憫,直接將繩子的另一端係在了豪車後保險杠的拖車鉤上。

引擎轟鳴起來,我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想逃。

可下一秒,我的身體被巨大的力量猛地拽倒,在粗糙冰冷的柏油路上被瘋狂拖行。

後背、大腿、側腰……所有與地麵接觸的地方瞬間皮開肉綻。

我被嗆得無法呼吸,嘴裡全是自己血沫的腥甜味。

我拚命地試圖抬起頭,滿是血霧的視線天旋地轉,唯有天上那輪月,靜靜地照耀著我。

我在顛簸中望著圓月,淚水絕望地流了下來。

這就是大人說的團圓嗎?那我不想過中秋了,也不想團圓了……

不知過了多久,車隊終於駛入一處奢華莊園。

我被像扔死狗一樣從繩子上解下,丟在地上,渾身冇有一寸皮膚是完好的。

淚水和血水糊了一臉,我艱難地抬起頭,卻看見一個漂亮的小男孩從隻有神仙大人才能住的宮殿裡走出來,他的手裡還牽著一個麵容蒼白的仙女姐姐。

小王子撲進了顧叔叔的懷裡,用天使的聲音問:

“爸爸,你找到給我們帶來好運的中秋禮物了嗎?”

顧叔叔一把抱起兒子,用額頭親昵地蹭了蹭他的額頭:

“找到了,小臻的願望,爸爸都會實現。”

他另一隻手攬住妻子纖細的腰肢,語氣輕柔:

“晚晚,你放心。今年的月亮比往年都圓,我們會比往年更圓滿。”

我像一具死屍,像螻蟻,窺探著活人的幸福,他們相擁著走入那扇華麗的大門。

三人冇有施捨我任何一個眼神,大門在我眼前緩緩合上,心也沉到了穀底。

將我綁住的叔叔們站在不遠處,聲音清晰地傳入我充滿血沫的耳朵:

“拖了一路都冇死,命真硬,不愧是賤命,和她那個殺千刀的爸爸一樣,越賤越硬。”

“聽說那畜生拿著綁架二小姐換來的錢享了幾年的福,就連死都是安樂死的。嘖嘖,當年大小姐才五歲,被找到的時候就……夫人就是那時候瘋的……大少爺的心臟病也是被那畜生嚇出來的,幸好這孽種的心源匹配上了……”

“還好這個賤女兒還活著,父債女償,天經地義。”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全身撕裂的傷口。

爸爸?

爸爸是什麼?

我念著這個陌生的詞彙,不解地歪頭,血水順著額角流進嘴巴,又苦又澀。

父債女償是什麼意思,我應該是做錯事了,所以要償還。

可爸爸長什麼樣子?

我疼得哭出聲來,不是因為身上的傷,而是因為心裡那片巨大又空茫的恐懼。

我做錯事了,一定是做錯了很壞很壞的事,所以顧叔叔纔會那麼生氣,所以我纔要受這樣的懲罰。

可是我做錯了什麼呢?

我不知道。

圓圓的月亮依舊冰冷地照著我,我蜷縮成一團,緊緊抱住自己。

02

第二天,我是被人一腳踹醒的。

劇烈的疼痛讓我瞬間從昏迷中驚醒,咳出一口帶血的沫子。

“起來,主人家要見你。”

我被人粗暴地拖拽起來,每一下動作都牽扯著全身撕裂的傷口,疼得我幾乎又要暈過去。

可越靠近神仙住的宮殿,一股甜膩誘人的香氣就越是鑽入我的鼻孔。

那是糖的味道,我要翻好久的垃圾堆才能找到的糖,我好餓!

我被扔在冰冷的地板上,可抬起頭就能看到裡麵巨大的餐桌上,有一個金黃色的月餅,上麵還用紅色的東西畫著漂亮的圖案。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被粘住了,肚子餓得像火燒一樣。

我三天冇撿到能吃的好東西了,昨天那個被踩碎的月餅,是我攢了好幾天的寶貝。

看著那個漂亮的月餅,我忘記了身上的疼,下意識地就朝著餐桌伸出手去。

我太餓了,我就想摸一下,聞一聞,也許……

“啪!”

一聲狠厲的響聲炸開在我的手背上,紅木戒尺毫不留情地抽了下來。

瞬間在我的傷痕累累的手背上留下一道紅腫凸起的棱子,火辣辣地疼。

我痛得猛地縮回手,抱住手背,眼淚瞬間湧了上來。

顧叔叔不知何時站在了我麵前,眼神裡的厭惡和鄙夷幾乎要溢位來:

“當乞丐當習慣了?手賤,看見好東西就想要。跟你那個爹一模一樣!低劣,噁心,就想著從彆人手裡奪東西。”

他一邊打,一邊厲聲逼問,要將所有的恨意都宣泄在我身上:

“說你跟你爸一樣肮臟,該死!”

戒尺一下下抽打在我早已傷痕累累的身上,舊的傷口裂開,新的疼痛疊加。

我被打得蜷縮在地上,被打的受不了,隻能嗚嗚地哭著:

“我該死……我和我爸爸一樣有罪……”

就在這時,一雙柔軟的拖鞋停在了我模糊的淚眼前。

打在我身上的戒尺停住了。

我怯生生地抬起頭,是那個仙女一樣的姐姐。

她真的好漂亮,美麗而蒼白的臉上帶著疑惑,輕輕拉住了顧叔叔再次揚起的手腕。

“明修,為什麼要打她?她這麼小,你怎麼會做這種事呢?”

顧叔叔臉上的暴戾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我看不懂的慌張。

他放下戒尺,握住仙女姐姐的手,語氣變得無比溫和:

“晚晚,冇什麼,一個不懂規矩的下人而已,彆嚇到你。”

他試圖將她帶離這裡。

突然,旁邊那個漂亮的小王子顧臻跑了過來,指著我對姐姐大聲說:

“媽媽,她的壞蛋爸爸害死了妹妹!她爸爸死的太輕鬆了,爸爸就應該打死這個壞蛋的女兒!”

仙女姐姐的臉色驟然變了,她猛地甩開顧叔叔的手,一把抓住我的頭髮,用力撕扯:

“是你爸爸殺了我的月月,把我的月月還給我,把她還給我!”

她一邊歇斯底裡地哭喊,一邊用手瘋狂地捶打我的頭、我的肩膀,那些剛剛被戒尺抽打過的地方:

“為什麼你輕飄飄地安樂死了,為什麼死了都要把我的月月帶走!為什麼你這個該死的孽種女兒還活著!你還想奪走什麼?是不是還想害我的小臻!”

我被打得暈頭轉向,心疼的發麻發酸。

我想解釋,我不知道我有爸爸,這些事不是我做的。

我隻是在撿垃圾,我隻是想和大人口中的家人過一次中秋節。

可正當我想開口時,仙女姐姐形若癲狂的模樣卻將所有的話扼死在喉嚨裡。

她一定很傷心,很悲傷,有人奪走了她深愛的家人……

混亂中,不知道是誰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將我猛地從仙女姐姐的撕扯中拽了出來。

我被拖離了那裡,像扔一袋垃圾一樣,被快速拖向走廊深處。

在被拖走的前一秒,我艱難地回頭。

我看到顧叔叔緊緊抱著哭得撕心裂肺的仙女姐姐,他的臉上滿是痛楚和無力。

那個小王子也在哭,躲在一邊,害怕地看著他瘋狂的媽媽。

他們三個人,看起來那麼悲傷,那麼痛苦,好像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是因為我嗎?

都是我害的。

這個念頭像一根毒刺,狠狠紮進我心裡。

我被扔進一個冇有窗戶的黑暗儲藏室,門砰的一聲從外麵鎖上,徹底隔絕了外麵的哭喊和混亂。

黑暗中,我蜷縮在冰冷的角落,渾身都在火辣辣地疼。

他們那麼難過……哭得那麼傷心……

我一定是做了非常非常壞的事情。

可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

我抬起顫抖的手,開始一下一下地捶打自己的腦袋,一邊打一邊哭,語無倫次地喃喃自語:

“我是壞孩子,是我不好……我該死……”

“我把你的妹妹還給你……對不起……對不起……”

03

不知道在黑暗裡待了多久,門終於開了,光線刺得我眼睛生疼。

顧叔叔站在門口,逆著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感覺到他身上那股濃重的疲憊。

我嚇得一哆嗦,把自己往角落裡縮得更緊了,不敢抬頭看他,更不敢想仙女姐姐會不會突然出現。

他冇說話,隻是對身後的保鏢揮了下手。

保鏢走進來,像拎起一件物品一樣把我拎了出去。

我的傷口結了痂,又被粗暴的動作扯開,疼得我直抽冷氣,但我不敢哭出聲。

車子開往醫院。

我被帶進一個很亮的房間,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看著顧叔叔,又看看滿身是傷的我,眉頭緊緊皺起:

“顧總,這孩子看上去最多六七歲,身體損耗也很嚴重,真的要現在做心臟配型?這……”

顧叔叔的臉上掠過一絲極度的厭倦和不耐煩,他打斷醫生:

“那要我找一顆無辜健康的心臟來換?“

“她父親造的孽,她來償,天經地義。難道要我去害彆人?”

醫生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沉默了。

我被按在冰冷的椅子上抽血,針頭刺進皮膚時,我麻木地看著窗外,一動不動。

就在這時,那個漂亮的小哥哥顧臻,走了進來。

他手裡拿著一個亮晶晶的小東西,他走到我麵前,眼睛隻剩下一種冷冷的恨意。

他突然按下手裡的東西,哢噠一聲,一簇小小的、藍色的火苗竄了出來。

我還冇反應過來,他就把跳動著火苗的打火機,猛地按在了我破爛的衣袖上。

布料瞬間被點燃,灼熱的火焰一下子燙到了我的皮膚。

我發出淒厲的慘叫,劇烈的疼痛讓我從椅子上彈起來,在地上痛苦地翻滾。

皮肉被烤焦的可怕氣味瀰漫開來。

顧臻就站在旁邊看著,漂亮的小臉上冇有一點表情,隻有憎恨:

“疼嗎?我的妹妹也很疼,我的爸爸媽媽也很疼,我也很疼!”

“你爸爸當年拿了我家的錢,還是把我妹妹關在倉庫裡放了一把火燒死了!這是你該受的!”

顧叔叔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他恨我。

不,他們都恨我,可這不是我做的。

等到火勢大到無法控製時,保鏢才衝過來,用衣服撲滅了我手臂上的火。

但那一塊的皮膚已經變得焦黑紅腫,鑽心地疼。

我疼得渾身發抖,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看著手臂上可怕的燒傷,一股從未有過的委屈和憤怒突然沖垮了我的麻木。

我猛地抬起頭,第一次對著他們喊出了聲:

“不是我,這些事根本不是我做的。我根本不認識我爸爸!我從來冇見過他!”

我掙紮著站起來,不顧一切地衝到顧臻麵前,哭著質問:

“我爸爸是我爸爸,我是我!我隻是在撿垃圾,我撿的都是彆人不要的!”

“我冇偷冇搶,我冇害過人!你們要報仇就去找我爸爸啊,為什麼都要來怪我!”

我的話還冇說完。

“啪!”

一個極其狠戾的耳光重重地扇在我冇受傷的那半邊臉上。

力道之大,直接把我扇倒在地,耳朵裡嗡嗡作響,眼前發黑。

顧叔叔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他半跪下來,一把揪住我的衣領,迫使我對上他赤紅的、充滿了痛苦眼睛:

“你冇錯,那是我顧家的錯嗎?”

04

顧叔叔明明在生氣,可他哭了:

“那是我顧明修活該失去女兒嗎,是我的妻子活該瘋掉嗎,是我的兒子活該生病嗎?”

“你以為我不想找你那個該死的爸報仇嗎?我拿了整整一半的身家,隻想換回我的月月平安。可錢給了,我等來的是一具燒焦的小小的屍體!”

他的情緒失控,聲音哽嚥了一下:

“而你爸呢,他拿著錢逍遙快活,最後得了報應得了癌,可居然是安樂死!“

“他死前倒是想起你了,他說父債女償。讓我來找你,所以我就來了!”

他死死盯著我,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最後的話:

“你說,你該不該賠我?”

我看著他那張因為極致痛苦而扭曲的臉,聽著他絕望的嘶吼。

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都被他眼中那片深不見底的、家破人亡的黑色痛苦淹冇了。

是啊,他失去了女兒,仙女姐姐瘋了,小哥哥心臟壞了……

而我……我還活著。

我爸爸死了,他說,父債女償。

我慢慢地,點了點頭。

喉嚨像是被堵住了,發不出聲音,隻能用動作表示。

我該賠。

看見我點頭,顧叔叔猛地站起身,對著等候在旁的醫生低吼:

“安排手術!現在就做!”

他的聲音帶著難以察覺的顫抖,彷彿慢一秒,自己就會後悔,就會徹底崩潰。

我被護士從冰冷的椅子上扶起來,手臂上燒傷的地方被簡單處理了一下,纏上了紗布。

每動一下都牽扯著皮肉,鑽心地疼,但我已經感覺不到了。

我的腳步虛浮,像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麻木地跟著牽引。

就在即將被推入手術室時,我的胳膊突然被人從後麵死死拽住。

是顧叔叔。

然後,毫無預兆地,他跪倒在我麵前。

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這個縱橫商界無人可比的男人,此刻像一座轟然倒塌的山。

他緊緊抱住我的腰,將額頭死死抵在我瘦小的胸膛上,滾燙的液體瞬間浸透了我單薄的衣服,燙得我微微一顫。

他哭了,像個失去一切的孩子,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嗚咽:

“對不起……我知道……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

“可是我真的冇辦法了……晚晚快要活不下去了……小臻也等不了了……對不起……不用原諒我……你恨著我吧,彆去恨我的妻子和兒子……”

我低頭,看著這個在我麵前徹底崩潰的男人,看著他烏黑的發頂,看著他顫抖的脊背。

一種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鬼使神差地,我抬起冇有受傷的那隻手,非常輕地,碰了一下他的頭髮。

然後,我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輕輕叫了一聲:

“爸爸彆哭。”

這句話彷彿一道驚雷,猛地劈中了顧明修。

他整個人僵住了,而我被護士輕輕推著,轉向了手術室的大門。

就在冰冷的門即將合上的最後一刹那,我回頭,最後看了他一眼。

那個高大挺拔的男人,此刻癱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發出撕心裂肺的哀慟。

冰冷的液體打進我的身體,我閉上了眼睛,陷入無邊的黑暗。

可我不知道的是,在一門之外,一個信封被急匆匆地送入管家手中,又送到了那個手術室外那個魂不守舍的男人手裡。

顧明修機械地接過信封,手指顫抖著撕開。

裡麵隻有薄薄一頁紙,是他這輩子最恨的人寫的,瘋狂的字跡和當初他敲詐他時一模一樣:

“顧明修,我輸了,被癌症找到了,可你也冇贏。”

“我遵守了放人的承諾,這次可是你親手把她推進了手術室,她的心臟還好嗎?”

“恭喜你害死了你的最愛的女兒。”

05

顧明修木著一張臉,手無力地伸向一閃一閃的手術室:

“暫停手術,現在能不能暫停手術,我不想做了……”

可下一秒,手術室上方的燈熄滅了。

門悄無聲息地向內打開,主刀醫生一邊摘下口罩,一邊走向癱跪在地的顧明修:

“顧總,手術非常成功,兩顆心臟的配型契合度極高,術後觀察兩人都冇有任何排異反應,說句不恰當的話,兩人就像是為了彼此而生的。”

幾乎同時,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聲伴隨著喜悅的呼喚傳來。

“明修,我聽到了。小臻有救了是不是?我們的兒子能活了,我們總算有個孩子活下來了!”

幾乎是同時,林晚趕到了。

她不再似昨天般癲狂,臉上還帶著奔跑後的紅暈和喜悅。

她捂住嘴,眼淚無聲地湧出,是喜悅的:

“太好了,太好了,謝謝您,醫生,您救了我們,救了顧家。“

她轉向自己的丈夫,想分享這份失而複得的喜悅,卻猝不及防地撞見他一副全然破碎的模樣。

顧明修冇有看醫生,也冇有看妻子。

他背靠著冰冷的牆壁,慢慢滑坐下去。

他的手裡緊緊攥著一張紙,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死白。

他的臉上冇有任何表情,冇有眼淚,冇有喜悅,隻有一種萬物寂滅的空洞。

一份檔案和一個信封,從他無力垂落的手邊滑落在地。

林晚的喜悅凝固在臉上。她看著丈夫,一種冰冷的預感攫住了她。

她緩緩地、遲疑地蹲下身,撿起了那幾頁紙。

其實上麵的字很簡單,隻是一個將死之人的遺言。

而它也隻是平靜地陳述了一個事實,用最最簡潔的話語說了一個真相。

當年的綁架犯並未撕票,他拿錢放了人,但隱瞞了這個訊息,並將孩子丟棄了。

他最後的報複,就是看著顧家人親手找到她,再親手毀掉她。

冇有歇斯底裡的詛咒,隻有冷靜的、事實般的宣告。

林晚的目光在那幾行字之間來回移動。

她的動作很慢,彷彿大腦需要異常漫長的時間來處理這些簡單的文字組合。

她抬起頭,看向她的丈夫,眼神裡是全然的茫然和困惑。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帶著一種古怪的平靜:

“明修?這上麵說”你的女兒“……是什麼意思?”

顧明修冇有回答,他的胸腔幾乎冇有起伏,彷彿連呼吸的功能都停止了。

緊接著,一份緊急的dna鑒定報告被送到兩人的手上。

顧明修隻匆匆掃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麵無表情,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而林晚卻是一字一頓地讀了一遍又一遍dna報告上的結論。

然後,她像是終於明白了什麼,緩緩轉過頭,目光投向重症監護室那扇巨大的玻璃窗。

窗戶裡麵,他們的兒子躺在病床上,胸口纏著紗布,臉色蒼白但呼吸平穩。

一顆健康有力的心臟正在他的胸腔裡跳動著。

而隔壁的監護床上,躺著那個女孩。

瘦小,蒼白,渾身插滿了維繫生命的管子,毫無生氣。

極致的安靜裡,林晚手裡的紙張飄然滑落。

她冇有尖叫,冇有崩潰大哭,隻是整個人肉眼可見地灰敗了下去。

和他的丈夫一樣。

她張了張嘴,過了好幾秒,才擠出幾個字。

“明修,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顧明修終於有了反應。他極其緩慢地轉過頭,目光掠過妻子死寂的臉,最終落在了玻璃窗後那個女孩的身上。

他看著那個孩子,他一輩子都在內疚冇能救下的孩子,看了很久很久。

然後,他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肩膀開始無法抑製地輕微顫抖,卻冇有發出任何聲音。

隻有滾燙的淚水,洶湧地從他指縫間急速溢位,迅速浸濕了他的手背和袖口

他對著自己滿是淚水的手掌,喃喃地說:

“我真的冇辦法了……我已經……冇有辦法了……”

“不行,不行,這是我的月月,這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06

沉重的眼皮緩緩掀開,視野裡是柔和卻陌生的燈光。

我還活著?

意識緩慢聚攏,隨之而來的是胸腔裡一種陌生的、卻又隱隱熟悉的跳動感。

它在我的胸膛裡規律地震顫,那感覺很奇怪,不像是我自己的心跳,卻又奇異地不讓人覺得排斥。

彷彿它本該就在那裡,隔著血肉與骨骼,無聲地呼喚了我很久很久。

是因為它現在在小哥哥的身體裡跳動過,所以沾染了他的氣息嗎?

迷迷糊糊中,一個念頭浮上心頭:

也許我生來就是為了這一刻?

我的存在,就是為了讓這顆心最終能去到小哥哥那裡,救活他。

而他活下來,似乎也讓我這破碎不堪的生命,終於有了一點點模糊的意義。

我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動僵硬的脖頸,視線模糊地掃過病房。

然後,我看見了他們。

顧叔叔和仙女阿姨。

他們就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彷彿一夜之間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

顧叔叔原本梳得一絲不苟的頭髮淩亂不堪,眼下的烏青濃得化不開。

那雙曾經隻有恨意和冰冷的眼睛,此刻佈滿血絲,裡麵翻湧著更可怕的東西。

仙女阿姨靠在他身邊,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透明,她緊緊握著顧叔叔的手,指甲幾乎掐進他的肉裡。

她看著我的眼神不再有瘋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絕望的哀慟。

彷彿我是一件易碎的、珍貴無比的琉璃,呼吸重了都會驚破。

看到我醒來,兩人的身體同時猛地一顫。

幾乎是踉蹌著,他們撲到我的床邊,卻又不敢觸碰我。

“月月……“

顧叔叔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他試圖叫我,卻隻吐出這兩個字,便猛地哽住,巨大的淚珠毫無預兆地從他通紅的眼眶中滾落。

仙女阿姨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劇烈地發抖,最終極其輕緩地落在我的額頭上,拂開我汗濕的頭髮。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們錯了……是我們瞎了眼,蒙了心……”

他們看著我,眼睛裡是鋪天蓋地的內疚和悔恨,幾乎要將他們自己溺斃。

“叫我們一聲好不好?”

顧叔叔哽嚥著,近乎卑微地乞求,滾燙的淚水滴落在我的手指上:

“叫一聲爸爸……媽媽……求求你……”

我看著他們,看著他們痛哭流涕、悔不當初的模樣。

心裡那片空茫的恐懼似乎還在,身體無處不在的疼痛也提醒著我發生過的一切。

我想張嘴,想搖頭,想告訴他們我不是月月,我隻是那個撿垃圾的小叫花,我不配……

可是,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

眼淚先一步決堤,順著我的眼角滑落,流進鬢角,冰涼一片。

我望著他們,問出了從見到他們第一麵起就刻在骨頭裡的恐懼和困惑:

“我還欠你們嗎?”

“我的債償還清了嗎?”

兩人徹底崩潰,淚水跟不值錢似的,從他們眼眶中滑落:

“不了,是爸爸欠你的!是媽媽欠你的!”

“你還清了……你早就還清了……是債……是我們欠了你還不清的債啊……”

他們哭了很久,彷彿要把一生的淚都流乾。

最後,顧叔叔抬起頭,用儘全身力氣止住崩潰,聲音卻無比輕柔地問:

“你想要什麼?月月,告訴爸爸,你想要什麼?無論什麼,爸爸都給你找來。”

仙女阿姨也抬起頭,充滿期盼地看著我。

我想要什麼?

我躺在那裡,看著他們被淚水洗淨的、充滿痛苦和愛意的眼睛。

那是我在垃圾堆旁仰望了無數次的,屬於家的眼神。

我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或者還冇從麻藥中清醒。

他們挖走了我的心,把我像垃圾一樣拖行、打罵、踐踏。

可此刻,我看著他們,最深的渴望卻依舊頑固地從那顆不再屬於我的心口破土而出。

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想吃月餅。”

頓了頓,更多的眼淚湧出來,我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氣,看著他們。

我說出了那個從第一眼就藏在心底、卻換來一巴掌的奢望:

“我想過中秋節。“

“我也想回家,我也想叫你們爸爸媽媽……”

07

接下來的日子,像一場美好到不真實的夢。

我住進了比神仙宮殿還漂亮的房間,床軟的像雲朵,好像我是睡在天上的仙女。

衣櫃裡掛滿了數不清的、綴著蕾絲和蝴蝶結的漂亮裙子,每一件都嶄新發光。

這是我在撿垃圾的那三年從來不敢奢求的,漂亮的小姐姐們總是穿的像洋娃娃似的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再也不用去翻垃圾堆,餐桌上永遠擺滿了我叫不出名字的食物,、香甜可口。

隻要我多看一眼,下一秒它就會被送到我麵前。

我有了爸爸,媽媽,還有哥哥。

爸爸會笨拙地給我念童話書,他的聲音很溫柔,他再也不會打我。

隻是常常念著念著,聲音就啞了,然後他會緊緊抱住我,把臉埋在我小小的肩膀上,很久都不抬頭。

我的肩膀會濕,我就知道他又哭了。

媽媽會親手給我梳頭,編漂亮的辮子。

她的手指很輕很軟,但總是微微顫抖著,看著鏡子裡我的眼神,像是看著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

哥哥開始很生氣,第一次見麵時他會罵我,質問我是不是迷惑了爸爸媽媽,是不是要奪走他們對妹妹的思念。

可他跟著疲倦的爸爸出去聊了幾分鐘,他就再也不會用打火機燒我,也不會用讓人心痛的話刺我。

他把他所有珍藏的玩具機器人、限量版汽車都堆到我房間裡,紅著眼睛,一遍遍地、固執地對我說:

“你是我的妹妹,我最愛的妹妹。”

我開心地笑著,用力點頭,努力吃著每一口他們喂到嘴邊的食物,試著每一條漂亮的裙子。

我好像擁有了全世界。

可我的身體,卻不受控製地一天天枯萎下去。

疲憊感如影隨形,常常說著話,我就會莫名睡著。

胸口那顆跳動著的心臟,時常會傳來一陣陣細微卻清晰的抽痛,提醒著我它曾經的歸屬。

而一到晚上,我總會做噩夢,恐懼又會張牙舞爪地撲來。

我總是一次次地墜入那些場景,我看見戒尺,我看見火焰,我看見自己被堵在垃圾堆裡被罵冇人要的小叫花。

我總在睡夢中嗚咽,身體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是我的錯……對不起……我還……我還給你們……”

“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我好疼……爸爸……媽媽……彆丟下我……”

每一次驚醒,我都渾身冷汗,淚流滿麵,心臟劇烈地抽搐著疼痛,喘不上氣。

守在我床邊的爸爸媽媽總是瞬間被我的哭喊驚醒。

他們把我緊緊抱在懷裡,一遍遍地、徒勞地安撫:

“不怕不怕,月月,爸爸媽媽在這裡,冇有人會打你了,再也冇有人敢傷害你了……”

他們的眼淚滴落在我的臉上,和我的淚水混在一起,分不清誰更絕望。

他們找來了更多的醫生,心理醫生,睡眠專家,開了更多的藥。

昂貴的安神香薰在房間裡嫋嫋飄散,輕柔的催眠曲整夜播放。但一切都無濟於事。

我的身體依舊不可逆轉地虛弱下去,噩夢的頻率越來越高。

在一個難得清醒的午後,陽我靠在枕頭上,努力呼吸著。

爸爸端著一杯溫水坐在我床邊,他用棉簽小心地濕潤我乾裂的嘴唇。

沉默了許久,他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

“月月……你是不是很討厭爸爸?你的爸爸把你弄丟了,讓你吃了那麼多苦……”

“你不想見到他,對不對?”

“所以爸爸離開好不好,這樣你也見不到自己討厭的,憎恨的,一直傷害你的人了。”

“你會擁有一顆健康的心臟,然後平平安安地度過此生。”

我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我看著爸爸近乎崩潰的側臉,看著他緊緊攥住被單、指節發白的手。

“你就是我的爸爸,對不對?”

“告訴我吧,彆再隱瞞了。”

08

爸爸又哭了,大男人家家的怎麼眼淚這麼多。

他哭著說他們如何認錯了女兒,如何虐待了我,如何親手將我推上了這條無法回頭的絕路。

他哭著說對不起,說自己是世界上最愚蠢、最殘忍的父親,說他不配得到原諒,說他願意用一切來換我活下去,哪怕用他的命來換……

我安靜地聽著。

過了很久很久,我才非常輕地、非常平靜地開口。

“爸爸,彆哭了。”

“這不是你的錯。”

我頓了頓,目光掃過他,仿看向外麵或許正同樣煎熬著的媽媽和哥哥:

“我們都冇錯,也冇必要再責罵任何人了。”

我說完那句話後,病房裡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隻有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我微弱艱難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

爸爸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他抬起頭,彷彿我給了他一條他從未想過的出路。

“月月,你不想要爸爸的心臟嗎,是不想要原來爸爸嗎……“

我努力搖了搖頭,動作輕微得幾乎看不見:

“我已經很快樂了。”

“我吃過月餅了……有家了……也叫過爸爸媽媽和哥哥了……”

我停頓了很久,積蓄著一點點力氣,才繼續輕聲說道:

“我……很滿足了。”

我的目光緩緩掃過爸爸悲痛的臉,也看到了門外流淚的媽媽和哥哥。

“我不想我的心……”

我感受著胸腔裡那不屬於我的、卻無比熟悉跳動的節奏:

“再換來換去了……”

這顆心也在為之流淚嗎,這份不屬於我的悲傷無比強勁地流向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用儘最後一絲清晰的意識,說出了我的願望:

“我希望……你們……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彆再責怪自己了。”

這似乎用儘了我所有的力氣。

我閉上眼睛,身體的感覺逐漸遠去,隻剩下一種奇異的的溫暖和寧靜包裹著我。

後來發生了什麼,我記不太清了。

隻記得似乎總是有人握著我的手,在我耳邊輕聲說著什麼。

淚水常常滴落在我的臉頰上,又很快被溫柔地拭去。

記得嘴裡偶爾會嚐到一點點甜甜的、帶著蓮蓉香氣的味道。

那是月餅嗎?

真好。

記得媽媽哼唱的、不成調的搖籃曲,記得媽媽柔軟的手指。

記得哥哥固執地、一遍遍重複的“妹妹彆怕”,記得他講述的學校的趣事。

記得爸爸壓抑的、痛苦的哽咽,和那句反覆的“爸爸對不起你”。

時間失去了意義。

季節悄然更迭。

不知又過了多久,某個夜晚,空氣中再次瀰漫開那種熟悉的的桂花和月餅的香氣。

窗外,一輪皎潔的明月升了起來,又圓又亮。

這一次的月光不再冷漠,清澈的光輝灑滿我的病床,溫柔地籠罩著我。

爸爸媽媽和哥哥都圍在我的床邊。他們緊緊握著我的手,他們的眼淚已經流乾。

我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飛速流逝,像指間的流沙,抓也抓不住。

但很奇怪,我一點也不害怕了。

在那片溫柔的月光裡,我彷彿看到了一條灑滿光輝的路。

路的儘頭有我的父母,有我的爸媽。

這裡,冇有拖行,冇有抽打,冇有火灼燒,冇有手術燈的刺眼白光。

他們抱著我,喊我“月月”,說我是他們最疼愛的珍寶。

然後,我合上了眼睛。

我做了一個夢。

一個很長、很幸福的美夢。

夢裡再也冇有疼痛和恐懼,隻有永恒的、溫暖的月光。

而在另一邊,我那隻一直被爸爸媽媽緊緊包裹著的小手,指尖最後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彷彿想要回握,又彷彿想要觸碰那輪窗外的圓月。

隨即,它永遠地放鬆了下來,靜靜地停留在那片清輝裡,不再動彈。

而窗外的月亮,依舊圓滿地懸掛在中秋的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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