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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生芸:王者浴血 第38章 桃花雨(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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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桃花雨(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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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寒門炒豆待知交

殘夢猶聞舊院簫

江南的秋,素來是金風送爽、丹桂飄香的時節。

可這嘉靖某年的秋,落在吳縣鄉野這間頹敗的唐氏故居裡,卻隻剩下浸骨的濕冷與揮之不去的蕭瑟。幾片枯黃的梧桐葉被風捲著,打著旋兒,有氣無力地拍打在糊著半破桑皮紙的窗欞上,發出沙啦啦的聲響,如同大自然的歎息。

灶間煙火氣倒是升騰著,卻掩不住一股子貧寒。唐寅唐伯虎,這位昔年名動蘇杭、詩畫雙絕的風流魁首,此刻正佝僂著腰,守著口豁了邊的鐵鍋。

鍋裡不是什麼山珍海味,隻有小半碗黃豆,在微弱的柴火炙烤下,劈啪作響,艱難地翻著身,散發出一種焦糊與僅存的豆香混合的、屬於窮困的獨特氣味。這便是他今夜招待老友的全部家當了。

他瘦削的手指捏著鍋鏟,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眼神卻有些飄忽,越過低矮破敗的灶台,彷彿穿透了斑駁的泥牆,落在一個早已模糊、卻又刻骨銘心的春日。

那時節,桃花開得正盛,如霞似錦,灼灼其華。

徐員外家那偌大的花園裡,假山玲瓏,曲水流觴。就在一株開得最繁茂的老桃樹下,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穿著簇新的桃紅衫子,鬢邊簪著一朵初綻的桃花,正踮著腳尖,努力攀折高處的一枝花。

陽光透過密密匝匝的花瓣兒,在姑娘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臉龐上跳躍,勾勒出少女特有的、帶著絨毛的輪廓。她便是徐家的小姐,桃花姑娘。她折下花枝,回眸一笑,眼波流轉,清澈得如同山澗初融的春水,就那麼毫無預兆地,直直撞進了唐寅的眼底心間。

“桃花……”一聲低低的呢喃,帶著無儘的酸楚與追憶,從唐伯虎乾裂的唇間溢位。這名字,是心頭一道永不結痂的傷疤,是繁華落儘後最刺骨的寒冰。

“砰!砰!砰!”

院門被拍得山響,粗糲的嗓門穿透暮色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熟稔和霸道:“老唐!伯虎!開門!莫不是又抱著你那些發黴的字畫做春秋大夢呢?再不開,俺老祝可要施展‘穿牆術’了!”

這聲音如同重錘,瞬間擊碎了唐伯虎沉溺的幻夢。唐伯虎猛地一激靈,手一抖,幾粒黃豆蹦出鍋沿,滾落在積滿灰塵的泥地上,像生氣的河豚魚。

門外雷霆大作之人,正是祝枝山!三天前約好的,今晚四人同去城裡看新排的《桃花扇》。

他慌忙將鍋從火上移開,但顯然豆子已然有些焦黑。他胡亂用袖子擦了擦額角不知何時滲出的細汗,又下意識地抻了抻身上那件洗得發白、肩頭還綴著補丁的舊青衫,快步穿過雜草叢生的小院。

門閂拉開,“吱呀”一聲,門外站著三條人影。當先一人,身材壯實,麪皮微黑,正是祝枝山祝允明。隻見他一身半新不舊的靛藍直裰,腰間胡亂繫著條布帶,最顯眼的是他抄在袖中的那隻右手,生有六指,因此得了“枝山”的諢名,此刻雖未露出,卻彷彿自帶一股混不吝的江湖氣。

祝枝山咧著嘴,露出一口不甚整齊的黃牙:“好你個唐解元,讓哥幾個喝西北風呢?這炒豆子的焦香,隔三裡地都聞見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毫不客氣地擠了進來。

緊隨其後的是文征明。他比祝枝山略清瘦些,麪皮白淨,留著三縷短鬚,穿著件漿洗得乾乾淨淨的灰布長衫,袖口磨得有些毛邊,卻一絲不苟地挽著。

文征明氣質沉靜,帶著讀書人特有的內斂,眉宇間卻總似凝著一縷化不開的憂慮。他衝唐寅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目光掃過破敗的院落和唐寅憔悴的麵容時,不易察覺地閃過一絲痛惜。

最後那位,身量最為單薄,麵色在暮色中也顯得有些蒼白,正是徐禎卿。他裹著一件略顯寬大的深色棉袍,似乎有些畏寒,還輕輕咳嗽了兩聲,眼神卻異常明亮銳利,像蘊藏著兩簇不熄的火焰。

徐禎卿朝唐伯虎拱了拱手,動作有些文弱,說話的聲音也帶著點中氣不足:“伯虎兄,叨擾了。”目光卻已越過唐寅,投向院內更深的幽暗處。

“快請進,快請進!寒舍簡陋,三位莫怪。”唐伯虎連忙側身讓路,臉上堆起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習慣性地掩飾起那份深入骨髓的窘迫。他引著三人穿過院子,腳下是坑窪的泥地,牆角堆著些不知名的雜物。

堂屋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光線搖曳不定,勉強照亮中央一張瘸了腿、用碎磚頭墊著的方桌。桌上,放著三個下酒碟子,用來準備盛黃豆之用。

祝枝山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吱呀作響的長凳上,拈起幾粒剛出鍋的豆子丟進嘴裡,嚼得嘎嘣響:“嘖,老唐,你這待客之道,真是十年如一日地……別緻!”。

“還彆說,孔尚任那老傢夥的《桃花扇》,哭哭啼啼一場戲,冇點油水墊肚子,怕是今晚撐不到散場啊!”他一邊嚼著,一邊拿眼斜睨著唐伯虎,話裡話外是兄弟間特有的調侃,卻也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關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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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征明也坐了下來,動作斯文。他默默看著那三碟豆子,眉頭微蹙,卻冇動筷。他太清楚唐寅如今的窘境了。那一場驚天動地的科場舞弊案,如同泰山壓頂,不僅徹底碾碎了他“唐解元”的功名以及前程,更將他拖入萬劫不複的泥潭。

聲名狼藉,家產抄冇,連累老母憂憤成疾,撒手人寰。

如今這點黃豆,恐怕也是靠他那些被世人視為“狂生塗鴉”的字畫,在識貨的當鋪老闆或畫商手裡,一點一點換回來的。

文征明自己雖在衙門裡混了個小小的書吏差事,每日為五鬥米折腰,受著上官的閒氣和家中娘子因他接濟唐寅而起的埋怨白眼,也時常捉襟見肘。他偷偷攢下些米糧銀錢,總想著接濟唐伯虎,可這老友骨頭硬,不肯多受。

“枝山兄說笑了,”唐伯虎也坐下,苦笑著搖搖頭說道:“能有豆子,已是不易。李記糧鋪的王掌櫃,前日還嫌我的《紅杏圖》筆意太過放浪,隻肯給兩斤陳米呢。”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桃花……唉,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看這《桃花扇》,不過是在舊傷痕上,再灑一把鹽罷了。”他提起酒壺——裡麵灌的是最劣的村釀,給三人麵前的粗陶碗都倒上,酒色渾濁。

一直沉默的徐禎卿,此刻卻抬起那張蒼白的臉,目光灼灼地看著唐伯虎:“伯虎兄,此言差矣!侯方域、李香君,國破家亡之際,尚能堅守氣節,血染桃花扇!此去觀戲,非為沉溺兒女情長,當思家國大義!”

他越說越激動,蒼白的臉上泛起病態的潮紅,忍不住又劇烈咳嗽起來,瘦削的肩膀微微顫抖,“我輩讀書人,身處江湖之遠,亦當心存魏闕!豈可因一時之挫,便消磨了胸中萬丈豪情?”

他端起碗,竟將那渾濁的劣酒一飲而儘,彷彿飲下的不是酒,而是滿腔無處宣泄的悲憤與激越。

祝枝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拍著徐禎卿瘦弱的肩膀,差點把他拍到桌下去:“哎呀我的徐老弟!你這身子骨,還是先顧好自己吧!什麼魏闕江湖的,離咱們遠著呢!看戲就是看戲,哭也好,笑也罷,痛快一場便是!”

“還有你老唐……你也彆整日苦著一張臉,活像誰欠你八百吊錢似的!走走走,時辰差不多了,看戲去!看完俺老祝請大家宵夜,老地方,羊肉……湯……管夠!”

唐伯虎看著徐禎卿因激動而發亮的眼睛,又看看祝枝山放浪不羈的樣子,心中那潭死水,竟也被這截然不同的人生態度攪動起一絲微瀾。文征明也站起身,溫言道:“伯虎,走吧。孔尚任筆力深厚,興許,我們還能……另有所得。”

四人起身,唐伯虎吹熄了油燈,屋內頓時陷入一片黑暗,隻有窗外微弱的月光勾勒出破敗傢俱的輪廓。鎖上吱呀作響的院門時,唐伯虎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自己這風雨飄搖的棲身之所。

角落裡,似乎有個人影一閃而過,帶著那股熟悉的廉價脂粉味,是李寡婦。唐伯虎心頭掠過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與自厭。

去往城裡的路上,夜色漸濃。祝枝山嗓門洪亮,口無遮攔地講著市井笑話,插科打諢。文征明偶爾低聲應和他幾句。徐禎卿裹緊了袍子,沉默地走著,腳步有些虛浮,目光卻執著地望向遠處城池的點點燈火,彷彿那裡燃燒著他全部的理想。

唐伯虎夾在三人中間,腳步沉重。祝枝山的話和徐禎卿的慷慨並未真正驅散他心頭的陰霾,反而更清晰地映照出他內心的荒蕪。耳畔祝枝山粗豪的笑聲漸漸模糊,另一個嬌柔的、帶著哭腔的聲音卻越來越清晰,穿透了十年的光陰,無比真切地響起在記憶深處:

“伯虎……伯虎……你醒醒!爹,求求您,彆打了!彆打了!要打就打我,打我吧!”

那是桃花姑孃的聲音。就在徐家後花園那冰冷的石板地上,徐員外猙獰的麵孔,家奴手中沉重的木棍,還有腿上那撕心裂肺、幾乎要將他靈魂都碾碎的劇痛……記憶的碎片,伴隨著身體深處舊傷的隱隱作痛,洶湧襲來。

他彷彿又看到桃花撲在自己血肉模糊的腿上,淚如雨下,嬌小的身軀因恐懼和絕望而劇烈顫抖,淚水混著血水,將地上零落的桃花瓣染得刺目驚心。

“替我那不爭氣的蠢兒子去考!考中了,前事一筆勾銷!考不中……哼!”徐員外冰冷的話語如同毒蛇的信子,纏繞著唐伯虎的脖頸。

為了活命,為了還能見到桃花,他咬著牙應承了這樁註定萬劫不複的交易。結果呢?東窗事發,身陷囹圄,等他從那暗無天日的牢房裡爬出來,得到的訊息卻是徐家早已舉家搬遷,不知所蹤。桃花,像一滴晨露,消失得無影無蹤。

“伯虎,發什麼愣?快走啊!戲要開場了!”祝枝山的大嗓門將他從血色的回憶中驚醒。

唐伯虎猛地回神,才發現已到城門口。高大的城門樓在夜色中投下厚重的陰影,如同巨獸匍匐。城門洞下,人流穿梭,燈火通明,絲竹管絃之聲隱隱從城中戲樓的方向飄來,帶著一種虛幻的熱鬨。

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混合著塵土、夜露和遠處食物攤飄來的香氣,卻怎麼也驅不散心頭那濃鬱的血腥與桃花的殘香。

“來了。”

他低低應了一聲,抬步跟上。腳下,是通往戲樓的路,也是通往另一個沉痛記憶的入口。《桃花扇》,桃花扇……冥冥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這秋夜的寒風中,悄然拉開了序幕。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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