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公園 第 30 章
接下來那段日子很不真實,以至於成實都弄不清楚那段時間到底持續了多久,總之整個浩斯凱都在他的意識中消失了。
其實成實還是跟以前一樣,每天回郵件、敲電腦、看檔案、開例會、向各級領導彙報工作、給tea中的同事佈置工作、和jack那幾個哥們兒一起吃午飯、抽煙、喝咖啡、侃大山,遇到candy的時候時候他還是會露出那種霸總似的邪魅笑容,甚至還會停下來和她聊上兩句,表明他們確實是朋友。
但實際上,白天以及浩斯凱對於成實來說隻是夜生活的過渡期罷了,它們再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每天,隻有到日落時分從地鐵站出來、鑽進自己的那輛寶藍色二手寶馬x1裡去,成實才能真正的醒過來,然後一點兒也不磨嘰的驅車奔向他的新生活。這段時間以來,每天吃晚飯的時候成實總會和黃若愚坐在一起小酌幾杯以堅定信念、振作精神,而成予姍和成予嗣則坐在一邊乖乖的吃他們自己的飯,不吵也不鬨,就像兩朵小壁花。
也正是在這段日子,成實和黃若愚的感情迅速升溫,他們倆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就像熱戀那會兒一樣。不過,這還不算什麼,因為隻有當孩子們都上床睡覺、房門也緊緊關上以後,成實和黃若愚兩個人最美好的生活才真正拉開序幕!
每當孩子們在樓上的臥室裡睡著以後,他們倆便會回到樓下客廳。通常,黃若愚會迷人地蜷縮在貴妃榻上,而成實則背靠著電視牆、臉對著黃若愚,眼神在黃若愚的身體上貪婪的遊走著。他們會一邊繼續喝著小酒、一邊抽著煙、一邊天南海北的聊著天,那情景就像當年他們混跡在樹村的藝術家當中時一樣,隻不過這裡不再是一大群人,而隻有他們兩個。然後,他們的愛情來臨了。
就像當年一樣,成實說話的時候總會在客廳裡慢慢的踱著他特有的貓步,黃若愚的目光則會緊緊的跟隨著他,甚至頭和肩膀也都會隨著成實的步子而轉來轉去。每當成實覺得自己說出了一個很有見解的觀點的時候,他就會轉過頭來看著黃若愚,眼睛裡全是得意的神情。然後輪到黃若愚說話的時候,成實則會一邊踱步一邊聆聽一邊點頭,等到她把話說完以後,兩個人就會再次興奮的看著對方的眼睛。當眼神交彙的時候,他們兩個便會心有靈犀的相對一笑,像是在說:我知道我在吹牛逼,其實你也是,不過那又怎麼樣?反正我愛你,你也愛我!
who
cares?反正不管他們說的是些什麼、用什麼方式在說,那些內容和語調都在表達一個意思,那就是他們已經重獲新生,從此以後將成為更好的人!
這會兒,黃若愚正斜靠在貴妃榻上,新中式的繡花真絲睡袍從腰間到腳踝優雅的掀起一條縫,露出她的一雙美腿。在柔和的燈光下,黃若愚天鵝一般的脖子潔白無瑕,臉蛋兒也嫻靜如嬌花,跟當年那個表演課上滿臉尷尬的女大學生、那個汗流浹背的揮舞著鐵鍬刨地的憤怒妻子,那個忍受著與孫鵬飛蘇寧娜兩口子週末聚會的麻木主婦、那個在成實35歲生日時穿著蕾絲圍裙的熱情少婦,一點兒都不一樣了。
現在的黃若愚不再像往日那樣尖聲利語,而是聲音輕柔,音量也放得很低。每當她被成實逗得仰頭大笑,或是俯身向前撣掉煙灰的時候,總表現出風情萬種的複古港風,神似她的母親黃麗珍,甚至比黃麗珍還要美豔、還要性感、還要高階。
不過成實也漸漸意識到了,同樣的變化也發生在了他自己的身上。他發覺在浩斯凱,自己開始用一種全新的方式來說話,比平常更慢更深思熟慮,語調也比往日低沉了一些,但是整體卻變得更加流暢、更有威嚴、更具說服力,在主持tea例會的時候,他不再像以前那樣不時低頭或者緊張的時候刻意的彆過臉,而是更加願意清晰地表達自己的觀點,並更堅決的要求下屬執行他的決定。
成實一直吐槽自己的工位是難得的景觀位,原因是他的工位緊鄰著巨大的落地窗,飽受日曬之苦。可這陣子,成實卻喜歡上了他的工位,他總是頻繁的凝視起落地窗。他承認,雖然他自認為自己是個帥氣迷人的男人,但在落地窗的映像中,他的外表並不沒有他的太太黃若愚那麼完美無缺:如果每天早晨不喝多加一個shot的黑咖啡他的臉就會浮腫,嘴唇的顏色也很黯淡,他身上的長褲總是被黃若愚熨燙得過於筆挺,襯衣也因為過於正經而帶著濃重的國貿白領氣息。不過在一些下午茶時間,當成實因為這一天說了太多的話而嗓子眼兒發乾、眼睛乾澀發癢的時候,當他弓著肩膀、調整下巴的位置並解開領帶,讓它像一根繩子那樣懸掛在脖子上的時候,他從落地窗的映像中就能看見一個大人物破繭而出,正勇敢地麵對他的新生。
不過,對於成家的兩個孩子來說,這段時期變得讓他們無所適從。明年開學的時候到大理上學到底意味著什麼?為什麼媽媽不斷強調這會很好玩,就像生怕他們會懷疑一樣?而且為什麼媽媽會覺得所有事情都很有趣呢?每天下午媽媽接他們放學的時候都會擁抱並親吻他們,然後一邊開車一邊又興奮又急匆匆地問他們一些學校裡發生的事情,可當他們回答的時候,她又會變得心不在焉起來,過了好半天她才會說:“哦好吧,彆老說話了,你們讓媽媽靜靜。”
就連爸爸回家也不能消除兩個孩子的疑惑。成實會跟他們玩貼貼抱抱舉高高、會讓他們騎在他的肩膀上玩“騎大馬”,直到他把兩個孩子弄得頭暈眼花為止,但這通常發生在爸爸到dk跟媽媽打過招呼之後。孩子們奇怪的是,為什麼爸爸跟媽媽打個招呼會需要那麼長的時間?而且在這段時間裡爸爸根本意識不到他們的存在。然後在吃晚飯的時候,兩個孩子連想連插一句話、說說學校裡發生的有趣的事情的機會都找不到。上幼兒園大班的成予嗣發現,他坐在兒童餐椅上左右搖晃,說著那些幼兒園小班孩子才說的傻話,或者一邊吃飯一邊叭嘰嘴,他媽媽都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管他了。而上三年級的成予姍則筆杆條直的坐在成人餐椅上,對弟弟的幼稚行為根本視而不見,反而對父母的交談假裝表現出強烈的興趣,更讓她覺得慶幸的是她媽媽已經不在糾結於她做不做作業了。可是再晚一點兒,通常都撐不到睡覺的時間,成予姍就會一邊吮著她的大拇指一邊在父母的談話聲中悄悄睡去。
對於兩個孩子而言,這段時間以來隻有一樣東西對他們來說是一種安慰——他們現在終於可以安心入睡了,不用再擔心剛睡著不久就會被突然爆發的撞擊聲、粗聲粗氣的喘息聲、用力摔門的聲音,或者是劇烈的爭吵聲驚醒。這些可怕的東西都已經成為了過去式。兩個孩子現在可以在吃完晚飯後和爸爸媽媽一起待在客廳裡,聽著爸爸媽媽柔聲細語的交談,就算回到臥室睡覺,那起起伏伏的輕柔語調也會漸漸融入他們的睡夢中。如果他們夜裡醒來,翻一個身,踢踢被子也不用擔心,因為他們安心的知道那些輕柔的話語還在樓下的客廳裡繼續著,其中一個聲音非常低沉,另一個則非常悅耳。兩個聲音此起彼伏,會伴著他們再次進入夢鄉。
“看看這個,又是校園霸淩!這個時代真的是沒有希望了!”確定孩子們都已經睡熟,成實在客廳一邊走來走去的刷著手機,一邊對蜷縮在貴妃榻上的黃若愚說道,“這就像傳染病一樣,到處蔓延,然後會影響一代又一代!”
“沒錯!”黃若愚讚賞的答到。
“說到底,現在的教育製度有很大的問題。在現在這個時代青少年問題已經超過了其他的問題,現在的教育隻能使孩子們變得唯利是圖、精神空虛,對一切充滿恐懼,還有其他的一切問題。問題就在於我們沒有一種真正的文化傳統可以去教育孩子,我們已經失去文化傳統了,這必然會導致現在這種結果。天天都說文化自信、文化自信,可文化自信到底體現在哪兒了?不管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現在的這種局麵,它的結果是正在摧毀未來的希望。現在所有的思想和感情都持續不斷的在退化,而那些所謂‘正能量’的導向,不過是告訴孩子們要盲目樂觀、用微笑去麵對一切,就是告訴孩子們總有一條簡單的出路,這種浪漫情懷已經根植到每一個被霸淩的青少年的三觀裡去了!”
“是的呢!”黃若愚說,“這就是現在學校的教育!你真應該看看姍姍學校佈置的那些作業!”
“還有,你看看現在的男孩子們,一個個都gay裡gay氣的。再看看那些無腦的電視劇,那些虛假的情節和蹩腳的煽情都是建立在反人性的角度上的,卻偏偏要說這就是家庭成員的彼此扶持、是治癒、是偉大的情操!還有家家那些微信群。”
“你是說‘相親相愛一家人’嗎?”
“對!”成實停下腳步笑著看黃若愚,他對她能夠準確地理解自己的想法而感到非常高興,“就是那些‘相親相愛一家人’,不管是姓張姓王姓李姓趙的,都是‘相親相愛一家人’。我估計老孫家也有這麼一個微信群,裡麵有他爹、他的小媽們、還有他那些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們,就算他們家現在還沒有,不過照他的進化速度來看,馬上也會有了。”
說著,成實笑了起來,無限感歎的又說了一句:“真不敢想象,我們差點兒也變成那樣的人了。”
“但是我們並沒有那樣,”黃若愚深情的望著成實說,“這纔是最重要的。”
又是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候,成實走近貴妃榻,在茶幾的邊緣上坐了下來,看著黃若愚說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感覺嗎小魚兒?就是咱們可以這樣坐在一起聊天,討論去大理這件事給我的感覺?”
成實有點兒緊張,說話的語調也不由得提高了,可他還是繼續說道:“就像把自己從塑料袋子裡拯救出來似的。就像我們已經打包在某種塑料快遞袋子裡而很長時間了,可我們卻毫不知情,然後,我們突然掙出來了!”
“我也是麼樣想的,有一次……”黃若愚說。
從黃若愚羞澀的嘴唇來看,成實知道她接下來的話一定要非常溫柔體貼。於是他像個害羞的小男孩那樣,不敢看黃若愚的眼睛,卻問她:“哪次?”
“就是……你生日那天……跟你do愛的時候。”
茶幾詭異的搖晃了幾下,然後又穩了下來,不過桌麵上的酒杯還在兀自的顫抖著。剛才成實在茶幾邊上坐下來似乎是個極具原創性的美妙舉動。這會兒,成實已經從茶幾的邊緣挪到了貴妃榻的邊緣,並把黃若愚摟進了他的懷裡。而這個夜晚也在此刻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