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公園 第 35 章
10年幾前中央公園第一批業主入駐的時候,胡宇和謝一玲便從城裡搬了過來,那時候他們的兒子胡智誌正在美國的麻省理工念本科,所以搬家這件“大事”胡智誌並沒有參與。
不過說起來,搬家這件事對於胡家來說又不能真的算做什麼大事,因為在搬進中央公園之前他們家差不多每隔兩三年就要搬一次家。胡智誌在小時候第一次搬家的時候確實經曆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大崩潰,不過到後來他也就慢慢習慣了,反正平日他是住校生,所以搬不搬家、搬到哪兒去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所謂。不過這樣的後果就是成智誌對於“家”的概念很模糊。
胡家之所以這麼頻繁的搬家倒不是為了躲避什麼江湖仇殺,他們家對外的一致解釋是這樣的:謝一玲在買賣房產方麵非常有天賦,她總是能花很低的價錢買一到處當時看起來不算好的房子,搬進去住上兩三年那個地段的房價便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暴漲,接著他們就會以高價出售那套住房,光是掙到的差價便足以讓他們買到下一處住房了。
不過謝一玲對於現在她所住的比弗利1號的感覺與以往住過的那些房子的感覺很不一樣。在這裡住了差不多5年以後,她決定以後再也不會搬家了,就像她常說的那樣:她已經愛上了中央公園這個地方。
中央公園是比較早期便打出定位於“中產階層”的宣傳口號的房地產專案之一,而10幾年前這地方也確實氣派非凡:乍一看,簡直就是美國郊區彆墅的翻板,不僅是稀缺的獨幢彆墅,而且還附帶花園和車庫。任誰都能一眼看出它所代表的中產階層的身份象征。
因為一直對買賣房產有興趣,所以謝一玲陪兒子去美國大學麵試的時候特意去考察過美國的房地產,甚至動過在美國購置不動產的心思。因為這個原因,當年她一眼就看上了中央公園這個當時還隻是沙盤上的專案,而且一眼就看上了他們現在所住的比弗利1號——它比彆的彆墅位置更好,而且房型更優化、麵積也更大,就連院子裡那可以停放兩輛車的獨立的車庫都比彆家的車庫更氣派。
比弗利這片區域不像後來二期的棕櫚灘、三期納帕穀那樣偷工減料、摳摳縮縮。在謝一玲眼中後來建起的二期的所有戶型也就是勉強可以算是小康人家,而三期簡直就是是可笑的假中產真暴發戶。但是這種想法並不影響她很好的把手裡的房源打著“中產階層”的標簽倒騰出去。
但是無論如何謝一玲就是喜歡不起二期、三期的那些業主來,尤其是三期,她經常私底下把三期納帕穀稱為“貧民穀”。可是在工作的時候,她又不得不深入“敵營”,笑吟吟的站在那些難看的小躍層、小下疊的房子裡,跟那些暴發戶打交道,還要時刻提防他們的熊孩子的滑板車會撞向她,或者把他們手中的垃圾飲料潑灑在她的衣服上。
不過現在的謝一玲更喜歡換一種思路來思考問題——正是因為三期那些討厭的業主,她在下班的時候才更能感受到回家的喜悅——她經常開著她的五菱宏光i馬卡龍在中央公園的車道上穿梭忙碌,因為她喜歡聽輪胎摩擦碎石子的脆響聲,喜歡將她的小電車停在她家獨立的車庫並在自己的電樁上充電的感覺,這時她心裡總是充滿著一股浪漫的情懷——這纔是“家”的感覺啊!
不過剛剛過去的一天真是難熬,雖然對於房地產行業而言“金九銀十”是最忙碌的季節,但是對於這種郊區彆墅區來說,暑假前後也是很忙碌的月份。而今天下午比忙碌的工作更煩人的是謝一玲得獨自開著那輛龐大笨重的雷克薩斯進城。自從在中央公園裡開慣了小電車,謝一玲再也不願意開這麼大、這麼沉的汽車了。可是進城就要有進城的樣子,尤其是去醫院的時候,更要擺出架勢來,所以開“雷克薩斯”比“五菱宏光”更能符合她的身份。
雖然是去醫院,但謝一玲其實並不是去看病,也不是去看望她兒子胡智誌,因為她隻有在胡宇陪同的情況下才會去看兒子,要不然她會害怕。今天,謝一玲是要和胡智誌的主治醫生見麵。
但是,和醫生見麵這件事兒,總讓謝一玲覺得很煩躁、很焦慮。
在謝一玲看來精神病醫生不都該是那種溫文爾雅、充滿理性,看上去就很專業、很可靠的人嗎?可是為什麼她兒子的主治醫生會是這麼一個……更像是神經病的人呢?謝一玲總是因為糾結於這個問題而陷入深深的泥淖中不能自拔。
胡智誌的主治醫生姓張,名叫張永生——這可真是個自不量力的名字,謝一玲每次都會這麼想,不知道這醫生的爹媽得瘋成什麼樣。
這位張永生醫生是一個頭發炸毛、眼睛通紅、喜歡把手指頭掰得“啪啪”響的小個子男人。他總是戴著一副用透明膠帶粘合起來的近視眼鏡,每次和謝一玲見麵的時候,他總會一邊心不在焉的說話一邊用“一指禪”敲著電腦,而且他總是記不住謝一玲是誰的家屬。
還好,這次尷尬的會麵總算是結束了,而謝一玲現在終於可以回家了。
“老胡!我回來了!”剛進玄關,謝一玲就大聲的跟她丈夫打起招呼來,因為她非常肯定胡宇這會兒肯定正在客廳裡捧著手機看視訊呢。
不過謝一玲並沒有停下來和胡宇聊天的意思,而是直接走進廚房。每天都來乾活的王阿姨已經把今天晚飯要用的食材按照她的要求幫她備好了,那些洗得乾乾淨、切得整整齊齊的食材,看起來多讓人高興啊!
胡家的廚房比成實家那個dk還要大,而且有著一麵對著後院的大落地窗,采光非常好,這一切都讓謝一玲感到內心非常平和,使她像是回到了小時候一樣——雖然那會兒物質生活匱乏,但人的心裡是乾淨的,不像現在這樣急急躁躁的。
不過謝一玲有時候也會反思,她之所以回到家就能平靜下來,難道隻是因為她對這棟房子感情嗎?如果可以坦誠一些,是不是可以承認,她不想再搬家了其實隻是因為她老了、累了,不願意再跟命運掙巴了呢?不過每每想到這個問題的同時,她心裡又總會偷偷冒出另一個想法來:不,我沒老!我相信我還有能力來打理這個家!
這也正是自從搬到中央公園以來,謝一玲總覺得自己有了深刻而積極的改變的原因。因為現在的她總是可以試著去用一個全新的角度看待她過往的人生。
“憑什麼我要辭職?我喜歡我的工作!”許多年前,當胡宇氣急敗壞的讓謝一玲辭職在家好好照顧兒子的生活與學習的時候,她就是這麼說的。
“你那工作有什麼意思?”當年身居要職、年薪豐厚的胡宇刻薄的問她,“而且咱家也不缺你掙的那點兒錢,我掙的錢足夠養活你和兒子了,你為什麼就不能顧顧家、顧顧兒子呢?他那麼小,你把他扔去寄宿學校,你忍心嗎?”
可是不管胡宇怎麼說,謝一玲的答案永遠隻有一個:我喜歡!
“你喜歡你那個破公司?你喜歡當碎催?怎麼會有你這麼賤的人?”
“我就是喜歡!胡宇,我再告訴你一遍,我們公司不是破公司,是知名的日企,而且我也不是什麼碎催,我是次長。我已經沒什麼好和你說的了,反正你就是看不起我,在你眼中我樣樣不如你,隻配在家裡看孩子、做飯就對了!”
其實謝一玲隻是在強裝理智與鎮定,她無法對胡宇解釋,甚至連她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是,她喜歡的其實並不是她的工作,對她來說做什麼工作其實都一樣,她喜歡的也不是這份工作能讓她獨立什麼的。
謝一玲喜歡並且需要的,其實是工作本身。
話說回來,謝一玲之所以堅持要去工作,其實也是在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她知道如果她和胡宇真的過不下去要走到離婚那一步的話,即便胡宇會給她一筆錢,房子應該也可以留給她,但是自己能有一份工作當然是更重要的——那段時間,她和胡宇的婚姻確實岌岌可危,看起來老實本份的胡宇卻和他的下屬搞得不明不白。
所以比起胡宇來,謝一玲更願意相信她爸以前常常對她說過的一句話:“努力工作是最好的投資,彆管對男人還是對女人都一樣。”——謝一玲對於這句話一直深信不疑。
也正因為這種家傳身教,所以謝一玲喜歡辦公室裡緊張的氛圍,她喜歡在工作上的挑戰、加班時的精疲力儘,以及晚上回到家裡把高跟鞋甩到地板上的輕鬆感。而往往到這個時候她已經被工作壓榨得隻剩下一絲隻能隨便吃一兩口東西外加勉強洗個熱個水澡就得趕快上床睡覺的力氣了。日企的工作強度和工作壓力,尤其是對女性的壓榨,確實是讓常人難以承受的。
因此,沒有任何愛好的謝一玲將所有的閒暇時間都用於了四處看房上了,這對她來說是一項解壓的娛樂,而且這項娛樂還為她帶來了意想不到的附加價值:她憑借著自己的眼光做出一個個正確的決定,讓她感受到了生活的活力與自我的價值。
謝一玲就是喜歡這種實實在在的感覺:正是工作和買房幫助她對抗著婚姻和為人父母的壓力。就像她常說的那些,如果沒有工作、沒有自己的房子,她早就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