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公園 第 5 章

    “幸運”的小成實獲得了陪成新華去北京“見世麵”的寶貴機會，並且當成新華趾高氣揚的以這個理由幫成實去學校請事假的時候，竟然還獲得了批準。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沒用多久全校師生便全都知道成實要去北京了，而成實竟然因為這個理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禮遇。

在成實的回憶中，那是他爹成新華生命中為數不多的能被形容為“和善愉快”的一段日子。每天吃飯的時候成新華總會提起神秘的“蔡道生”先生幾次，還有諸如“北京”“總部”“外企”“500強”等等字眼，而成實他媽王秀花則總是跟著成新華的話感歎道：“太好了！老兒子，高興不高興？能跟你爹對去北京見世麵，高興吧？”

結果在出發去北京的那天晚上，成實差點兒崩潰了：那是他第一次從火車，更彆提這種夕發朝至的硬臥車。躺在搖搖晃晃的上鋪，成實簡直緊張得要死，然後由於過於緊張和暈車的緣故他把剛吃過的那頓不知道算午飯還是晚飯的東西差不多全吐了出來，招致了成新華的好一通臭罵，同車廂的其他4位旅客也怨聲載道，這一夜成實簡直成了眾矢之地。

第二天一早到北京站的時候成實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可是他又不敢和成新華說，結果坐上公共汽車的時候他又感到一陣惡心，差點兒又在汽車上吐一回。還好，成新華沒有弄清楚浩斯凱總部的具體地址，他們提前了兩站就下了公共汽車。在新鮮的空氣中步行了一段時間以後，成實的腦袋漸漸清醒了過來，然後慢慢恢複了正常，更神奇的是他好像並沒有早上剛下火車的時候那麼餓了。

“瞅那兒，”過馬路的時候成新華緊緊的抓住成實的手，車水馬龍的國貿地區似乎讓成新華比成實還緊張，“那兒有一家理發館，咱一會兒先去那兒理個頭發，你把你那衣服也收拾一下，這味兒！你瞅啊，那兒應該是地鐵站，你知道地鐵嗎？就跟火車一樣，在地底下開。咱剛纔好像應該坐地鐵就不用走冤枉路了。哎，你瞅那商店，它那櫥窗怎麼跟這樓一樣寬？比咱老家的商店大多了。唉？這不就是咱們公司的產品嗎？咱們到地兒了！你看櫥窗裡不就是咱們公司的產品嗎？這個是洗碗的，咱家用的就是這個，不傷手；還有這個，喝酒之前吃能護肝；快看快看，那個是女的擦臉用的，你媽就用這個，用完之後臉老嫩了……”

成實的目光從櫥窗中的那些瓶瓶罐罐轉到了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上。他覺得他今天穿的這套出發前在百貨商店新買的西裝讓他顯得很精神，而且他的西裝和領帶跟成新華的幾乎一模一樣，他從來沒有聽說過“親子裝”，更沒有穿過什麼“親子裝”，可是他喜歡他和成新華兩個人一起站著的明亮的玻璃前的景像：男人和男孩，父親和兒子。

數不清的路人和車輛從父子倆身後經過。過了一會兒成實後退了幾步，擡頭向上看，直到脖子抵住了新西裝的後領。

“哇！”男孩不由得驚歎了一聲。

成實曾幻想過浩斯凱大廈會是一棟他隻在電視中見過的那種摩天大樓，但是他從沒想過摩天大樓在現實中是會有這麼醜陋！那一層一層的反射著刺眼的陽光的藍色玻璃幕牆向上無限延伸著，每一層都比之前一層縮小和低矮了一些，直到越來越細的邊緣像是連在了一起。成實不由得想象有人從最高一層掉下來的情景。緊接著他看到高高在上的一層層視窗正在緩慢、平穩地朝大地的方向移動——也就是說，整棟樓正在朝他們倒塌下來！

刹那的緊張過後，成實突然意識到那隻不過是一個錯覺。在移動的是天空而不是大樓。當白色的雲朵緩緩擦過樓頂的邊緣的時候，成實明白過來這一切，接著一陣顫抖流過他的身體，他不由得從心底發出一聲感歎，感歎這大樓是多麼的堅實與牢固，於是他再一次發出感歎：“哇！”

“走吧。”成新華拍了成實腦袋一下說道，“咱先去那邊的理發館，先把咱自己捯飭利落了再進去，見蔡總得精神點兒，時間來得及。一會兒咱們會坐電梯，你坐過電梯嗎？你個小軟蛋可彆又嚇吐了！”

成實沒有想到，在從浩斯凱大廈到對麵理發館的這段時光，竟然是這次首都之行最愉快的經曆。彆說成實了，就連成新華都沒見過這種樣式的理發館：剛走到門口便有人自動把門幫他們拉開，兩個穿著一身緊身黑衣服、染著彩色頭發的瘦小夥兒整齊嘹亮的對他們大喊著“歡迎光臨！”，隨後便是讓人眼花繚亂的一通殷勤的服務，不一會兒工夫，成新華和成實兩個人就手腳僵硬的被人繳了行李並各自套上了一條黑鬥篷，再然後一個巨大的黑色硬皮本已經送到了成新華手中。看著那本子上令人咂舌的天價，成新華忍著心疼為他和兒子選了上麵最便宜洗剪吹服務。

然而毫不知情的成實卻儘情的享用著這家理發館：整棟建築物裡充斥著香甜的味道、明亮的鏡子、溫暖的水流、柔和的手法，以及贈送的糖果，都讓成實感覺到幸福的味道，甚至使成實暗暗的下定了決心：長大後要來北京當理發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