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公園 第 53 章
“這兩天可算過去了!”黃若愚剛關上孩子們的房間門就開始抱怨,一直從樓上抱怨到樓下。
她僵硬得有如人型機器人般在客廳裡踱來踱去。成實一看黃若愚這種姿勢就知道——麻煩來了。
在剛剛過去的“熱戀期”裡,成實逐漸認識到客廳是最不理想的溝通場所。
他們頭頂上那盞枝枝丫丫的水晶吊燈讓客廳裡所有的淩亂和殘破無處遁形——住了將近三年,當初沒有重新裝修這棟彆墅逐漸變成了一項錯誤——而這項錯誤,現在似乎正在無聲的支援著此刻黃若愚的想法。
不再重新裝修這棟彆墅確實是成實的建議,因為這樣能省下不少錢。不過說到底,當初黃若愚也是認同成實的建議的。可是這小三年來,客廳裡的一切擺件、傢俱已經不止一次的聯合起來,一遍又一遍的摧毀著成實細心搭建起來的話語大廈。成實那些崇高的立場禁不起這些物件的檢驗:那些固定在牆上、地上的整屋全裝的櫃子、那些不停的變動位置而永遠都找不到合適安身處的沙發和桌子、那些本來應該成為的提升房子格調卻從來沒有被翻開過的精裝書、還有那台永遠充當著bg的電視機、一堆早該扔進洗衣機清洗的公仔玩具……
就是因為在阿那亞度過的這個週末,黃若愚的額頭、臉蛋和脖子全都被太陽曬傷了,起了一片紅色的疹子,麻麻賴賴的看起來有些膈應人。而由於她戴了整整兩天的墨鏡,所以這會兒摘掉墨鏡的黃若愚眼睛四周顯得無比蒼白,就跟當年風靡一時的“曬傷妝”一模一樣。而經過了好幾個小時的高速公路的奔波以後,黃若愚的頭發也淩亂的披散了下來,於是她時不時就得噘起嘴巴把眼睛上的頭發向上吹開。她的身體看上去也讓人很不舒服,因為她這會兒還穿著那件潮乎乎的亞麻襯衣,皺巴巴的藍色熱褲緊緊的勒著她越來越明顯隆起的小肚子。
其實黃若愚越來越討厭穿熱褲了,因為這會讓人注意到她這些年來變得越來越鬆弛、肥碩的大腿,大腿變粗是她即便天天練形體也不能改變的現實。不過每當黃若愚因此而沮喪的時候,成實總會馬上就會安慰她說:“這大長腿多棒啊。我比以前更稀罕它們了,真正的女人的腿就應該是這樣的。”結果,聽了成實這話,黃若愚索性邁開雙腿在他麵前晃來晃去,就像是成心要惡心他一樣。
這會兒,黃若愚拖著雙腿在房間裡重重的踱著步子,兩條又紅又粗的肥腿在成實眼前晃來晃去。而成實彆無選擇,隻好盯著這雙腿看。
可是這雙腿真的再也沒有當年的美感可言了。於是成實站起身去dk拿一聽啤酒,靠在長虹門邊上,一口口的呷著酒。過了一會兒,黃若愚終於重重的跌坐在了沙發上,無精打采的翻起手機來了。
結果沒一會兒,黃若愚就把手機扔到一邊,然後仰靠在沙發靠背上,並且擡起腿連著腳上的拖鞋一起蹬在茶幾上,對成實說:“你確實比我nice,這正是我最佩服你的原因。”
黃若愚雖然話這麼說,但是表情和語氣卻完全沒有佩服成實的意思,而是對著成實擺出了一臉的鄙視。
成實試圖緩解空氣中的敵意,於是在黃若愚旁邊的貴妃榻上坐了下來,並且小心的裝出不以為意的樣子問道:“我嗎?我倒沒覺得,你指的nice是什麼?”
黃若愚靠著沙發,腳跟抵在茶幾麵上,大張大合的晃蕩著雙腿,好像是在思索著什麼。過了好半天她才終於開口反問道:“還有什麼彆的nice嗎?nice不就是nice嗎?”
成實恨不得一個耳光甩在黃若愚的臉上——這個隻會冷嘲熱諷的臭……
如果不是黃若愚現在有孕在身,成實很可能馬上暴跳如雷,然後衝著她大喊大叫:“閉上你丫那張臭嘴!估計你爹媽就是這個德性,還有你那個外婆也他媽的是這個德性,所以才能把你也養成這個臭德性!就你丫這德性,在社會上活不過兩集!”
但是這會兒成實選擇閉緊嘴巴,因為他知道,離兩個月的期限還有最後12天,在這段時間裡他不能冒險。於是他緊緊的閉緊嘴唇,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手上的易拉罐,可他緊握易拉罐的雙手卻不住顫抖,差點兒把酒從罐子中擠出來。
不過緊接著,成實毫不費力的表演出了這輩子最值得紀唸的一幕戲——
成實強忍住怒火,溫柔的說:“小魚兒,我知道你累了。咱們先不說這些了。”
“為什麼不說?”黃若愚咄咄逼人的追問。
“你累了,早點兒休息吧。”
“可是你真的很nice啊,”黃若愚裝出一幅認真的神情在沙發上坐直了身子,雙腳也從茶幾上放回到了地麵,胳膊肘壓在大腿上撐住自己一側的臉頰,側過身靠近成實說道,“我真的覺得你很nice啊,你看,你跟所有人都能相處的那麼好。”
黃若愚一臉的天真,以至於成實根本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哎,”終於,成實歎了口氣敗下了陣來,“在這個社會上不都得這樣嗎?我的意思是,在現在這種社會中,最成熟的做法就是應該與人為善,不管做什麼都應該順勢而為,而且……”
“又來了!”黃若愚又俯靠在沙發靠背上叫道,“其實我連‘成熟’是什麼意思都不懂,你大可以跟我講一晚上什麼是‘成熟’,但是你講完我依然不懂,因為在我看來這些不過是些詞語而已。成sir,每次看你講話的時候我都會想:哇噻,原來他真的這麼想啊,這些詞對他來說確實有什麼意義啊!有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就像一輩子都在看彆人講著、想著我一輩子也弄不懂的那些個詞語一樣。”
可是說著說著,黃若愚的聲音卻開始發抖。
“這就是講我不正常,但我講的都是真的。不不,你彆過來,彆過來親我,也彆碰我,要不然到最後咱們還是什麼都解決不了。你坐在那裡彆動!咱們就這麼講講話,好嗎?”
“好吧。”成實老老實實的坐在貴妃榻上。
但是試著聊天卻也並沒那麼容易,所以他們隻能互相瞪著對方,像是被什麼封印住了似的。
“我隻知道一件事體,”最後,還是黃若愚打破了沉默,“那就是我的直覺。我的直覺告訴我該怎麼做。”
成實站起來關掉了一樓所有的燈,包括那盞浮誇的水晶吊燈,嘴裡唸叨著:“這樣能涼快點兒,今年可真熱,我再把空調調低1度行嗎?”
可是黑暗與低室溫對他們來說並沒有什麼幫助。成實意識到話說到這裡又進入了死衚衕。如果他承認一切隻是“詞語”的話,那麼繼續說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麵對這麼頑固的防禦,什麼樣的演說纔有機會穿透這層堅硬的外殼直達這個女人的內心呢?
但不久之後,成實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不過他說出來話和他本來的意願無關,他隻是不得已使用了他最後的殺手鐧。
既然是殺手鐧,當然是有風險的,所以成實一直不想把這樣的話說出來,想著隻有在麵臨失敗的緊要關頭才把它拿出來禦敵用。說到底,現在畢竟離最後期限還有12天呢,把這話說出來多少有些魯莽,但是這話就像是潑出去的水,已經再難收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