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公園 第 76 章
“不用自己開車可真是太好了！”謝一玲一邊說，一邊係好副駕駛座位上的安全帶，“那麼，辛苦啦！”
每次去六院看胡智誌的時候都是由胡宇開家裡那輛龐大的雷克薩斯，而每當這個時候謝一玲準會像日劇中的中年婦女一樣一邊感慨一邊鼓勵司機，弄得胡宇每次都要尷尷尬尬的應一聲“唔”。
不過謝一玲的感慨並不是裝腔作勢，而是她真的覺得輕鬆的坐在副駕駛上、由愛人載著她出門是件令人愜意的事情——她年輕的時候，曾不止一次幻想胡宇會接送她上下班，或者開車帶全家出遊，那麼她就會像這樣小鳥依人似的坐在副駕駛座位上，滿心歡喜。可是這樣的願望，一次也沒有實現過。
然而想是這樣想，可謝一玲卻並沒有坐車的命。作為一名駕齡幾十年的老司機，隻要一坐上車謝一玲就不由自主的開始緊盯路麵，就好像方向盤在自己的手裡一樣；而每次停車或拐彎的時候，謝一玲的左腳就會下意識的踩住幻想中的刹車片。有時候她能意識到自己在這麼做，便會刻意把視線放向遠處的風景中，試圖讓自己的大腦和身體都放鬆下來。可是大多數時候，她會毫無意識的緊張一整路。
“老胡，今兒這天兒可真不錯啊！”為了放鬆自己，謝一鈴看著車窗外的風景說道，“你看，那些樹葉都有點兒開始變黃了。北京啊，最美的就是秋天了，天高氣爽、色彩斑斕的，就是時間太短了。哎哎哎！老胡，看車！”
說著，謝一玲的左腿使勁的踩了一下地板，然後就看見一輛紅色的大拖掛車從側麵超過了他們的車。
“我看著呢，跟了我一路了。”胡宇不慌不忙的點了一下刹車，給拖掛車留出足夠的超車空間。當他再次踩下油門的時候，他對謝一玲說道，“你彆老那麼緊張，現在我是司機，而且我比你駕齡還長，你把心放肚子裡，行嗎？”
“嗯，我知道。對不起，我就是太容易緊張了。”謝一玲深吸了幾口氣，然後把兩手交叉平放在大腿上，“每次要帶智誌出門我就會緊張，尤其這次跟上次已經隔了那麼長時間了。”
“病人姓名？”坐在前台敲著電腦的那位護士不擡眼睛的問道。
“胡智誌，古月胡，第一個智是智慧的智，第二個是誌氣的誌。”謝一玲禮貌的一邊點頭一邊回答。
“你們和病人是什麼關係？”
“父母，我們是胡智誌的父母。”
“在這條橫線上簽名。”護士從印表機中拽出一張a4紙遞給謝一鈴，“然後拿著這張單子去第三病區接人，坐電梯上三樓，出來右轉就是。五點之前把病人送回來。”
胡宇和謝一玲拿著單子上了三樓，在等候區將簽了名的單子交給了值班的護士，護士看了一眼單子又把它還給了謝一玲，然後轉身離去，走的時候還不忘關上了扇厚重的安全鐵門。
於是，百無聊賴的胡宇和謝一玲隻能在等候區被迫欣賞那些掛在牆上的病人畫作。不知道為什麼，這些畫作很多都使用了俯瞰的視角，有一種居高臨下俯瞰眾生的味道，而且畫麵中使用的顏色都非常激烈，不是鮮紅就是明黃要不然就是鈷藍，完全是三原色，看得謝一玲一陣陣的頭暈眼花。
過了老半天，一陣洞洞鞋摩擦地麵的刺耳聲音從遠處傳來，接著是鑰匙叮叮鐺鐺的碰撞聲。再過了一會兒，門開了，一個像是健身教練一樣壯實卻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在開啟的門後說道：“把單子給我。”
於是一幅更加讓謝一玲生理不適的畫麵出現在門後：昏暗的走廊裡七七八八有一些人影，而離門最近的地方站著一個老太太和一個年輕的小夥子，老太太像母猴一樣正在扒拉著小夥子那半長不短的頭發，不時還把從小夥子頭上扒拉下來的什麼東西放進嘴裡嘗嘗，隨後“呸”的一聲將吐沫吐在小夥子的頭發上……
拿了單子的白大褂轉聲叫了一聲，然後瘦瘦高高、兩條大長腿呈外八字站立的胡智誌從白大褂身後的陰影中鑽了出來。隻見他一手扣著牛仔外衣的紐扣，一隻手拿著他那頂針織冷帽。
外麵似乎沒有那麼冷啊，就連身體不好、十分怕冷的胡宇也還是穿著短袖t恤呢。
“嘿。”胡智誌沒大沒小的向他爹媽打起招呼來，“看來他們是打算讓犯人出來放放風了？這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兒啊。咱們走吧。”
說著，胡智誌小心的把冷帽戴在了頭上，並把帽簷往前拉了拉，以便遮住他的眉眼——這樣一來，他活脫脫就像是一個叫化子了。
在車上，三個人都沒有說話。而坐在後座的謝一玲則一直在端詳著胡智誌那纖細的後脖梗子，並揣摩著他的情緒。每次外出胡智誌都會選擇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於是謝一玲便會坐在後排，這樣倒也會讓她覺得踏實一些。
就這樣，直到鋥光瓦亮的雷克薩斯開出醫院的大門、走上大馬路的時候，謝一玲才試探性的喊了一聲正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兒子：“智誌？”
“乾嗎？”
“呃……有個好訊息告訴你。你還記得住在納帕穀5號的成實哥和若愚姐吧？他們想再邀請我們去他們家坐坐，當然，這些都看你願不願意。這是第一個好訊息。不過更重要的好訊息是，他們決定不去大理了，他們不走了。你覺得這個訊息好不好？”
說完，謝一玲便露出了不安的笑容，因為她拿不準這些訊息對於胡智誌來說到底算不算好訊息。
然後，謝一玲就看到胡智誌緩緩的轉過頭來，隔著車座後背衝著她問道：“出什麼事兒了？”
“嗯……我不知道。我覺得不一定得是出什麼事兒了他們才會改變主意的。有可能他們隻是又認真的考慮了一下，然後就做了新的決定，不再像以前那樣兒戲了唄。”
“你是說你都沒去問問他們是為什麼嗎？一對兒你那麼認可的人，決定要做一件那麼重大的事兒，然後突然放棄了這個計劃，你竟然連問都不去問問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嗎？為什麼啊？”
“這麼說吧智誌，我覺得這不是我該去問的問題，這是他們的隱私。我們不該去問彆人的隱私，包括他們的計劃，除非他們主動告訴我們。你在美國待了那麼久，這點兒道理應該明白的，美國人不是最注重隱私了嗎？”
謝一玲聲音中的緊張感越來越掩蓋不住了。她知道這樣很可能會激怒胡智誌，於是她努力對著她兒子擠出了一個微笑。
“我們為什麼不能為了他們選擇留下來而感到高興呢？哎智誌，你快看，外麵那個小區多好看啊，一定是個剛建成的小區，裡麵的房子說不定挺值得投資的呢，我以前竟然從來沒有注意過。”
“確實是個挺漂亮的小區，你應該去找開發商拿代理然後大賺特賺一筆，媽咪醬。”胡智誌陰陽怪氣的說道，“而且納帕穀5號那兩口子不走也是個好訊息，最重要的是你是一個可愛的人。老爸您說呢？我媽咪醬是不是一個特可愛的人？”
“好了智誌，”胡宇說，“冷靜一點兒。”
謝一玲不敢再出聲了。她用手指揉搓著一張紙巾，然後閉上了眼睛，準備養精蓄銳來應對這個她已經隱隱約約預見到的可怕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