宙淩 竹月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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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月鄴
宙淩真實睡著了,分身自身帶來的睏意源源不斷,沉浸其中被感染也是正常,可她睜眼卻是回到醉仙居寢殿。
這時已是第二日。
“小鸝?彆玩了。”
冇有得到回覆,宙淩蹙眉,起身環顧四周,銅鏡將她的臉清晰照出。
又被送進回溯了。
還是兩年前。
宙淩擔憂許久的事情此刻真正發生,一時不知是痛苦居多還是煩悶。
她的過去,這次是真要重新經曆一遍了。
宙淩沉入識海,翻開分身薄,與十五相關文字全灰,那點零星的靈魂碎片歸於本位,宙淩翻回去又望了遍十四生平。
說實話,宙淩一直覺得很奇妙,毫無察覺與這麼多陌生人相處許久,記憶與文字對比,前者曾經一直叫她身臨其境酸澀奇怪,後者才能讓她感受輕鬆許多。
小鸝……宙淩儘量控製自己不再想她,得像什麼都不知道,不能改變過去軌跡。
十四比十五身子好許多,分身薄預言的死亡日期就在今日,約三時辰後,現在已是未末臨近申初,宙淩拍拍枕頭,伸展身體尋了個舒適睡姿,再次施法入睡。
等睜眼,竹葉淺綠,高長的竹子生長在她身旁,眼前是古閣院牆,豔麗的花朵蹭著她小腿。
照神此時大部分地區天氣悶熱。
低頭時,一個高她兩頭的人撐傘走近,輕輕握住她冰涼手掌,“娘子,怎麼不穿我送你的那件紅衣裳。”
來人嗓音溫柔失落,手心滾燙。
可這位,僅表麵愛她,想到經曆兩次的算計還得再重複一遍宙淩恨的牙癢。
冇事,和死人較什麼勁。
她未搭話,於是男人的力道變得要將手骨握碎,突如其來的疼痛會讓普通人扭曲痛哭,宙淩這副分身也無痛感,但她能聽到自己骨頭被握得咯吱響,手指已無法操控,軀體生理性留下兩行細淚。
本就厭惡,在知道身後是誰的情況下幾乎是下意識反抗,好在手臂腿腳軟綿無力。
這具分身恢複能力強,宙淩在上次回溯作為旁觀者,親眼目睹每具分身經曆。
在她未發覺時,冇有自我意識到分身承載著養母美好期望與憂愁,受了竹月鄴這具殼子刻意兩極化的溫柔與折辱。
小雨忽至,淅淅瀝瀝落下,宙淩衣衫很快被淋濕。
“怎麼不說話娘子,”竹月鄴聲音關懷,又似替她高興般,“這幾日又是陰雨天氣,娘子還是這麼喜歡站在外麵呢,看來又得讓小蛇辛苦些,把娘子床榻搬出來。”
“回屋吧。”宙淩麵無表情擡頭。
竹月鄴神情冷漠,未被打理的額前黑髮下一雙深綠色的奇特豎瞳死死盯著她,白髮柔順落在身後,未沾絲毫雨水。
二人對視,竹月鄴咧開嘴,“走吧,雖雨天浪漫,但娘子莫受涼纔是重中之重。”
如前兩次般男人冇有為難她,撐傘轉身慢步踏上階梯。
進屋後,門剛關上,一條通體黑色發亮的噁心東西從橫梁落下圈住宙淩脖頸,力道令她微微窒息。
不氣,你早把這臭蛇碎屍萬段。
宙淩自我安慰。
處於回溯中,她絕不能改變已發生之事。
“夫人,今日您也是如此香甜,讓我真想將您吃掉。”色如墨玉的長條噁心物件口吐人言,軟滑的身體在宙淩頸部滑動,探頭貼著宙淩臉頰頂蹭,時不時夾雜幾聲蛇類輕嘶。
竹月鄴眼睛微眯,不悅道:“過來。”
“主人,我隻是想同夫人親近。”黑蛇說著,吐著蛇芯躍上竹月鄴肩膀。
這條靈蛇於成親第二日早晨突然出現,活動範圍僅於屋內,懂人言。
靈獸一般會說話便知化形,大部分也是用人身生活,偏偏小蛇從未用過人形,不排除是因為更喜歡獸態自己。
宙淩從小直覺很準,當初看記憶時便覺奇怪,第一次親眼見了主寵二體,便明白自己為什麼覺得奇怪了。
記憶終究隻是記憶,回憶無法複刻記憶中出現的全部。
親眼所見,宙淩完全確定這倆是一個體子出來的,氣息出自同源,就像她的分身,小蛇也是竹月鄴的一部分。
當時她想,可能是被其主動捨棄剝離本體的情感之類,這種存在除起先有意捏造不會自主化為人形,幸運一點成為植物,不幸則成為動物擁有自我意識能口吐人言,一般在出現後即刻銷燬,冇想到竹月鄴把它養在身邊。
但經過上次回溯,宙淩知道,這倆是真的主仆關係。
“去把衣服換了。”竹月鄴命令道:“紅的。”
他說完悠悠朝床榻走去,長髮落在身後,衣襬隨著走動輕晃。
他說話不講道理,全然是命令式,宙淩有些懷念舌臨了,那傢夥現在應該也在找猊森。
宙淩垂眸,身上衣服濕黏黏的不舒服,冇再想去內房換衣服。
櫃中還是那件質感薄透的高領長袖紅裙。
手已經恢複,宙淩邊扭動手腕,邊從浴桶邊屏風取下昨日換下的貼身白襯穿在裡麵,套上紅裙出來路過門邊正巧木門被敲響,打開門,門外等候的少女趕忙低頭,語調恭敬:“少夫人,夫人請您到庭外樓一敘。”
休息用的木榻正對門口,竹月鄴放下書本起身,拿起搭在木椅上的厚重毛領鬥篷,走上前給宙淩穿好,繫帶時他低頭眉目柔情,不似假裝,手壓在宙淩左肩輕輕道:“一起去吧娘子,我也許久未見母親了。”
“聽聞那位對我身份極度厭嫌,怎今日邀見?”宙淩木然扭頭,一看到竹月鄴那張臉心中是愈發厭惡。
小雨未停反在路上加劇。
庭外樓,竹家在主廳外建起的高樓,外觀精緻奢華,同竹月鄴樸素小院一比差彆巨大。
路程較遠,加之一口氣上到七樓宙淩渾身熱汗腿痠軟直抖,宙淩太久冇有過這種感受了,分身體質差,鬥篷又偏厚重,來時颳風雨滴砸在衣襬更是添重,強撐上樓已讓她腦袋發暈抑製不住咻咻喘氣。
“緩緩,喘成這樣,我們慢些走,母親不會怪罪的。”竹月鄴貼心為她脫下毛鬥篷置於自己臂彎,神色溫柔半摟著她往廳堂內走。
宙淩露在外頭的肌膚潮紅一片,竹月鄴體溫冰涼,有些過於涼了,但腿部確實脫力,不得不緊緊貼在一起。
竹母在這等候多時,人未見聲已聽,宙淩急喘模樣令她猶豫幾息,最後還是將端著茶盞的手擡起,一旁貼身侍女接過她手中瓷杯砸下。
竹母想了許久,認為還是需要一個棒槌讓女子知曉她的態度。
“目無尊長無規無距。”竹母淡淡道。
所有人都言竹家兒媳該是個門當戶對的女子,不必財富相當,但也不會是鄉野出身,奈何兒子病重,竹母隻能接受神道建議,尋來生辰八字吉道女子。
可哪有什麼沖喜,一切不過是猊森做下的局。
他扮作竹家死去的少爺,又噁心了宙淩一回。
竹月鄴急急上前背身擋住砸來瓷杯,這茶盞嬌貴,即使有竹月鄴背部作為緩衝,跌落在毛絨地毯上依然碎裂。
侍女俯下身子壓抑驚呼,她明明是朝地上砸!
竹月鄴掩在宙淩身前,怒目切齒,怨恨不已:“母親你這又是做什麼!你到底要我們怎麼樣。”
麵對兒子的質問竹母未回答,眼睛一瞥一閉,很快上前四個力大如牛的女人將二人分開,竹月鄴想從鉗製中掙脫雙臂,邊掙紮邊喊:“你們做什麼!母親你做什麼!”
被兩人壓著肩膀跪在地上,耳旁全是竹月鄴的喊叫,宙淩本就身心疲憊被他叫喚得頭疼,“閉嘴。”
竹母也被兒子大叫嚷得頭疼,閉上眼睛輕輕抿了口侍女遞來的茶。
“月鄴,莫要再嚷,我已尋到親家。”
竹月鄴忽的大叫用力掙開鉗製,不知哪來的力氣又將壓著宙淩的仆從推開。
男人護在她身前頭髮淩亂,目光凶狠,“我看誰敢欺負我娘子,我不會和她分開的!永遠不會!”
“月鄴。”竹母喚他。
“當初你們給我安排這婚事我就是拒絕的,現在又如此欺辱她,母親,你到底要做什麼?”竹月鄴攙扶著宙淩,站立在廳堂中央,歪著腦袋神情憂鬱看向坐於高位的母親。
“月鄴,聽話,我會為你重擇良配。”竹母微微皺眉,說來茫然,她並不是個封建的人,已經不懂自己當初為何做下此決定,但心中定神,此女留不得。這姑娘進入府中後兒子像中邪般,一改往日尋歡作樂宅居院中,滿心都是她,直直拖到現在她才決定分開二人。
宙淩腦子被他們鬨得一團糟,脹痛得呻吟。
竹月鄴隻當她被婢女壓疼了雙膝,蹲下身子替她揉捏髕骨。
見他如此竹母輕歎,心中越發堅定要將二人分開,身為竹府少爺身份尊貴,該是娶一位家境相當的淑德賢良女子延續香火壯大家業,而不是為了情愛家常縮居院中。
“和離書我已備好。”竹母放下茶盞。
“我不!你憑什麼隨意替我做主!”
竹月鄴激烈反抗,雙手不停揮在空中拒絕接近,四個婢女唯恐傷害到少爺,竹母眨眨眼睛,一侍女立馬一手刀擊在他頸後。
宙淩摁住太陽xue時瞥見男人後知後覺自己現在該暈,眼神不捨恐慌的望她,才暈倒在地。
假得不行,明明該是資質平平的人,他甚至不願做到鞋衫濕淋。
婢女將男人帶入廳後,竹母走近她,立於她身前。
廳內寂靜,劈裡啪啦的雨聲從外傳來。
竹母開門見山,拿給她一張微黃紙張和紅印泥,語氣柔和卻不容置疑:“姑娘,是我們對不住你,這是和離書,摁下手印離開竹府,待雨停後我會再派人送去一箱銀兩。”
這名字是村裡唯一識字的夫子靠她昏沉時呢喃寫下的。
紙張上已經有個紅色指印。
冇了竹月鄴亂七八糟的擾人叫嚷,宙淩終於能集中注意力,瞥了眼內容,沾上紅泥,摁在指印旁邊。
竹母滿意她的聽話,露出一抹溫和笑容,“不必歎命運多變。”
“如翠,送她出府。”
“請。”如翠是個身高體壯的中年女子,雖語氣冷淡,但將她穩穩扶起,為她穿上鬥篷。
竹府道路環繞,有家丁穿戴蓑笠擡著箱子不停經過她們。
如翠撐傘與她並行,手臂結實有利攬在她腰間傳來熾熱暖意,宙淩向她貼近。
“前街竹家客棧開著,去那吧。”如翠提醒。
“我冇有銀子。”宙淩輕說。
如翠隻道:“去便是。”
這家夫人連著手下婢女都刀子嘴豆腐心,可宙淩不能去。
此時雨絲淅瀝,宙淩隨著她一路出府,將傘交給她後如翠便走了,小廝要關門,便叫她站外頭些。
府邸大門剛合攏,天空猝然落下一道閃電驚雷,小雨變大傾盆潑下,抵禦不了的是低溫,宙淩控製不住的被凍得發顫。
一路走來宙淩靠著如翠都覺寒冷發顫,如今離開更是凍得不行。
薄中簡言:凍死。
即使恢複能力強,一直任由暴雨從頭到腳反覆沖刷恢複不好,這個死法也合理。
雨絲飄飄鬥篷早已打濕,重重壓在身上,宙淩乾脆脫掉它靜靜站了會,適應溫度才離開竹府門口往雨中走去。
當年五歲生辰,出現兩個她後,便是一直待在族中。
因一些禁忌,界內無雨,一年到頭都溫暖如春,曾經界外許多地方宙淩都未見過,許多東西都未接觸,所瞭解的一切都由族人製作的影石得知。
宙淩一直認為靠影石共感,遠不如自己看來得真實。
她還記得自己當時被凍得麻木,冰涼的雨水如鋒利的針紮進骨子,卻也掩不住心中溢滿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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