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歸來 005
006
沈氏,你可知錯?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沈安寧此次生病是受寒,更是心病。
心病一旦解決,病便好得快了。
第二日她的燒就退了。
卻也隨著前世一般,在房中靜養了三五日。
前世,之所以病得那樣厲害皆是因心思太重,因房氏為丈夫納妾一事而惶惶不可終日,日日派人去錦苑打探訊息,卻不想打探回來的結果竟不止是納妾。
那羅家是正經的官宦人家,雖寒門出生,卻是正經的書香門第,千裡迢迢入京,怎可能是想將女兒送給旁人做妾呢?
原來,羅家打的竟是平妻的主意!
正是因為陸家有平妻的先例在前,又加上沈安寧身世又如此……
於是,前世對於這個傳聞沈安寧當時是當真的信了的,也由不得她不信,房氏這人恨不得將整個陸家全部插滿她的人。
於是,沈安寧一下子氣急攻心,病得五迷三道。
不過,這一回,無論是房氏,還是羅家,無論是妾還是妻,絲毫未曾入過她的眼,隻因沈安寧心知肚明,那陸綏安心裡真正想娶的人究竟是誰!
陸家是純臣,更是傳統嫡長子繼承製的強烈擁護者,他們並不參與奪嫡,卻堅決擁護“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的封建禮風,故而,陸家所擁護的唯有當今聖上,也包括未來的儲君太子。
這是陸家百年屹立不到,依然昌盛不衰的最大原因之一。
也正是因為陸家祖訓森嚴,被整個陸家,尤其是陸家大房寄以厚望的陸綏安絕無可能做出像父親那樣左擁右抱,娶兩妻的荒唐行徑。
畢竟,侯爺陸融景當年娶房氏是特殊曆史,特殊時段的無奈之舉,此舉本非他陸融景也本非陸家之願。
所以,前世,哪怕他陸綏安再不願,也依然聽從聖意娶了農家女沈安寧,哪怕他陸綏安再心心念念,依然隱忍了整整七年,待她徹底香消玉殞後才娶到他的心上人,是典型的既要當婊、子,又有立牌坊。
跟家族昌盛比起來,兒女私情又算得了什麼?
這樣看來,那孟安然在他陸綏安的眼裡,分量也不過爾爾。
男人從來皆是如此,永遠利字當先,何況,一個個區區羅家女?
前世正因沈安寧不懂局勢,所以隻能自己嚇唬自己,而今,獨攬眾山,站在老天爺視角的她,深知這種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壓根都不用她出手,當事人自會料理得一乾二淨。
隻是,那個時候的傻姑娘,滿心滿眼隻有風波過後的慶幸和感動,哪裡知道,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另一個羅家女呢?
不過,哪怕這一回沈安寧沒有派人前去打探,有關羅家的風聲還是漸漸在府裡傳開,白桃嗅到風聲後,當真氣得齜牙厲目,她就說嘛,夫人好端端的怎會病得這樣厲害,原來是被氣的,原來……原來錦苑那位要再給世子娶一房妻!
簡直欺人太甚!
她家夫人好歹是首輔之後,還是當今聖上禦賜的婚事,這樣天大的臉麵,風風光光嫁到侯府,不受人抬舉不說,如今才嫁進來半年,竟這般受人羞辱蹉跎,這不是站在人頭頂上拉屎麼?
兔子急了還要咬人呢!
白桃瞬間氣勢洶洶、雷厲風行的衝到了正房,卻見沈安寧此刻正端坐在窗後的案桌上俯首撥弄著算盤。
午後的川澤居很是靜謐安逸。
湖畔的荷花靜靜盛開著,湖麵兩隻黑鵝在樹下打盹,清風吹過,柳條輕輕搖曳。
也吹起沈安寧額前一縷碎發。
難得靜謐寧靜的畫麵,讓白桃火冒三丈的怒火竟莫名熄了大半。
案桌上兩個偌大的紫檀老匣子,裡頭滿滿當當的皆是些地契、房契銀票,還有莊子鋪子良田之類的契子,這些全是獨屬於沈安寧的嫁妝家當。
沈家昭雪後,聖上將之前沈家充公的所有家產全部原數歸還不說,為了補償與她,成親時更是給她添了一大筆嫁妝,是以,沈安寧自己一人的私產,甚至不輸整個陸家。
隻是,前世沈安寧大字不識,又不擅經營打理,嫁入陸家頭半年裡這些資產幾乎未曾動過,後來為了找尋小桃,也為了討好沈家眾人,她大筆的錢財都花銷在了房氏、兩位小姑子,以及陸綏安身上。
另有一部分蕭氏親自教她打理,在徹底立起成為陸家掌家人之時,基本已達到了收支平衡的地步。
前世,這些豐厚財富生生浪費在了她的手裡,如今,也是時候發揮它們的作用和價值了。
白桃一開始還以為夫人在研究菜譜。
從前的沈安寧整日侍弄湯食藥膳,沒有片刻停歇,為頭頂的兩位婆婆,為底下的兩個小姑子,更為世子,隻從來沒有一刻為過自己。
而這一回,卻見她將算盤撥動得劈裡啪啦作響,白桃麵上的憤怒瞬間被震驚取代。
“夫人何時使得這一手好算盤的?”
白桃雙眼都瞪圓了。
鄉下的女子少有上學的機會,附近三個村子加在一起才一個教書先生,隻收小子,不收丫頭片子,白桃更是大字不識,她料想沈安寧亦如是。
見白桃一副震驚的摸樣,沈安寧修長的指尖微微一頓,片刻後,繼續撥動著算盤,直至將最後幾頁飛速算完了,這才神色如常道:“從前將草藥送到鎮上賣時,藥鋪子掌櫃家的閨女教過我幾手,怕他們算錯數目少給幾個錢,我私底下偷偷練過幾回,沒想到這麼長時間過去了,這手藝倒沒完全丟下。”
隨著最後一個珠子一收,沈安寧將整個算盤歸位。
白桃立馬稀罕湊過來圍觀,沈安寧將算盤推至白桃跟前,笑著道:“想學?我教你!若學會了,今後這些小金庫全交由你保管。”
白桃當然想學,沒上京之前,在靈水村時她雖比不上菱姐姐伶俐出眾,卻也是村子裡頭一朵耀眼的花,她可是靈水村最上乘的姑娘,自有自的傲氣,不然怎會被鎮上的郭員外瞧上。
可自來了京城來了陸家後,這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彆的地方不說,光是川澤院一個三等的丫鬟都要比她見多識廣,院子裡其他的婢女不服她也是情有可原。
隻是,這大半年來白桃多隨著沈安寧一道在廚房打轉,廚房裡的門道摸得七七八八了,至於其他多數,都不過是半吊子罷了。
就好比這識字管賬,好比這梳頭繡花,好比這古董賞玩,園藝打理,裡頭樣樣皆是門道,沒一個簡單的,更彆提最要緊的人員管教和與各房各院打交道了,她這個大丫頭除了是夫人的心腹外,餘下的沒一個合格的。
聽到沈安寧要教她,當即雙眼都亮了,然而還來不及高興應承,沈安寧又將算盤給收了回去,嘴角微微勾起道:“這個現下還不急,改日你跟浣溪一道學。”
說話間,又道:“咱們院裡人的那些身契都擱哪兒了,你且幫我尋來,先乾正事要緊!”
白桃這才瞧見案桌上那兩大匣子滿滿當當的房契銀票,忙飛速問道:“夫人要這些東西作甚?”
說話間,早已摸出了貼身攜帶的鑰匙,將壓箱底藏在最深處的東西翻了出來。
卻見沈安寧沒有直接回答,隻回以她一個神秘莫測的微笑。
那模樣,依稀有幾分從前在靈水村時從天而降將她護在身後的菱姐姐模樣了。
看著這樣的沈安寧,白桃心裡沒由來的一陣砰砰亂跳了起來。
大病一場的夫人,好像與往日有些不同了,好似終於醒悟過來了似的。
不知為何,這個念頭一起,這一刻,白桃忽而有些想哭,也激動得將錦苑和羅家那些爛事全部一下子撂在了腦後,省得攪了夫人難得的好心情。
……
六月十八,這日身子徹底無礙,該來的總歸要來。
沈安寧照例前去錦苑請安問好。
因她有兩位婆婆,故而每隔一日前去侍奉一位,蕭氏大度,從不苛待,除了教沈安寧持家規矩以外,幾乎從不為難於她,故而,這晨昏定省的活兒,基本算是做一休一。
隻是,房氏這個婆婆一個頂三。
整個侯府掌握在蕭氏手裡,沒有房氏的份,再加上與侯爺感情微妙,縱使兩個兒子傍身,依舊不如蕭氏體麵,於是,為了尋存在感,隻能另辟蹊徑。
很不幸,沈安寧成為了她眼前的活靶子。
這日剛好輪到錦苑。
因房氏是陸綏安生母,前世侍奉她甚至比蕭氏更加恭奉和仔細,卻始入不得她的青眼,若說陸綏安是她前世最大的挫敗,那麼房氏便能排在第二位。
也是重活一世沈安寧才知,與出生無關,與才德無關,甚至與性情容貌品行皆無關,瞧不上你的人,始終都瞧不上你,無論你如何賣力,費儘心思,哪怕你窮極一生,依然隻會無功而返。
從前,無論刮風還是下雨,沈安寧日日卯時便趕到錦苑侍奉,因房氏起得較晚,又沒有固定的早起時辰,有時等得時間長,得等上一個時辰,最遲也得等上個一刻鐘兩刻鐘,從來催促不得。
而在房氏起來之前,沈安寧則要將一應早膳,早茶,早點全部準備好,隻待房氏一醒,她便親自侍奉房氏更衣漱口。
今日,她卻是踩著點去的。
去時,手上空空如也。
去時,庶出三房弟媳俞知瑋,和四房弟媳房思燕都已經到了。
四弟媳房思燕看到姍姍來遲的沈安寧彷彿有些意外,歪在座位上沒有動,隻一邊把玩著指甲,一遍抽空遠遠掃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大嫂今日來得可早啊!”
頓了頓,又吩咐左右婢女道:“茶涼了,再去給大嫂換一杯。”
不知是在打趣還是譏諷。
她的斜對麵,俞氏安安靜靜坐著,臉上分明左顧右盼,彷彿有些坐立難安。
見沈氏到來,如同見到救命恩人般,差點喜極而泣道:“大嫂,你可算來了——”
從她喜出望外的神色中不難看出,沈安寧不在的這些日子裡,俞氏過得如何。
無外乎最大的撒氣筒走了,自該輪到稍小的那個呢。
俞氏這人雖是三房正房,卻早於沈安寧一年進門,三公子陸錦軒身子不好,她是匆匆嫁過來衝喜的,庶女出身的她雖是府尹之女,可嫁給忠勇侯府的三公子,實屬高攀。
隻是,官宦內院長大的她自小耳濡目染,比當年的沈安寧圓滑聰慧幾分,有些小精明小算計,故而在沈安寧這株活靶子的庇佑下,一直相安無事。
這會兒,沈安寧還沒來得及回應下兩位弟媳,恰巧臥房那頭傳來了些動靜。
房思燕聽到動靜,立馬起身迎了過去,錦簾被拂開,房氏由房思燕親自攙扶著,在左右婆子丫鬟的簇擁下,浩浩蕩蕩的朝著廳堂方向而來。
她們一行與沈安寧一行同時邁步進入廳堂。
兩路人馬在兩道門檻處各自頓住了腳步。
遠遠對視了一眼。
不多時,沈安寧淡淡福身,朝著房氏請安問好道:“太太昨兒個睡得可好?”
神色如常,絲毫沒有任何遲到早退的自覺。
看到這樣姍姍來遲的沈氏,又看到她這恬不知恥的做派,房氏的臉色一下子落了下來,她板著臉,沒有叫起,徑直將沈安寧晾在了原地,經由房思燕攙著入座了八仙桌,隻是落座後雙目朝著桌麵上一掃,頃刻間,便見房氏的臉麵肉眼可見的再度陰冷了起來。
下一刻,隻見她端起身姿,一雙抑製著怒火的雙眼直直朝著正要跟著自覺落座的沈安寧臉上筆直掃了來——
“沈氏,你可知錯?”
那雙眼死死盯著她,彷彿浸著致命的毒。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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