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歸來 054
087
信我麼?
話說待沈安寧趕到雪居時,
遠遠隻見侯爺和蕭氏二人各自端坐在正廳的兩側,一副鄭重其事??的架勢,又見二人皆有些眉頭緊鎖,
室內氛圍沉凝。
而陸綏安則負手立在門內,
遠遠直直地凝視著她的到來。
他一動??不動??地目送著她的身影由遠及近,目光一寸一寸投射在她的麵容上,
彷彿不肯錯過她麵上任何一絲神色,直到她的眉眼一點一點清晰落入了他的眼底,
陸綏安嘴角漸漸抿起,握在背後的手不由的隨著她的走近不受控製的攥緊了幾??分。
卻見沈安寧並沒要第一時間看向屋內的三人,而是緩緩抬眼朝著整個雪居環視了一圈。
這是她重生??後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
許是禁足三月,遣散了一眾婢女奴仆,如今的雪居上下透著一絲罕見的蕭瑟寂寥,
與前世此處的門可羅雀相??去甚遠。
前世,為??了巴結這位小姑子,沈安寧沒少登此處的門,
她隔三岔五的送來親手做的湯食,每年四季侯府慣例會製三套衣服,皆是上乘的麵料,
沈安寧一套不留全部送來了雪居,
包括鋪子裡搜羅到的首飾,
頭麵,
她全部都是緊著最好的往這兒送,
隻為??博得她這位小姑子的淺淡一笑??。
而今,隻覺得前所未有的諷刺和可笑??。
沈安寧嘴角冷嗤一下,便??目不斜視地一步一步跨入了正廳,
路過陸綏安身側時,她麵不改色,好似完全視這抹參天之姿為??無物般,連個眉眼都未曾抬過一下。
卻在二人將要錯身而過時,有人猛地抬手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
陸綏安抿著唇,偏頭死死的盯著她,隻見他一貫清冷的麵容上此刻分明散發著生??人勿近的陰鬱之氣,他緊緊握著她的胳膊,許久許久,終於沉聲開口,卻是抿嘴道:“信我麼?”
這是從??事??發至今,陸綏安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他隻有這一句話,似在詢問??她,又似在……向她表明著什麼。
然而,這般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沈安寧一度有些想笑??,卻又如何都笑??不出來,她餘光落在胳膊上那??隻越攥越緊,一度絞得她手臂生??疼的那??隻手上,許久許久,她沒有回答,亦沒有回應任何話語。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隻見沈安寧緩緩閉上了眼,待睜開眼時,沈安寧已是麵色如常,道:“世子該上路了。”
她淡淡提醒著,卻是完全風牛馬不相??及的話語。
說完,輕輕掙紮了下胳膊。
卻見陸綏安非但沒有鬆開手,反而越抓越緊,越攥越緊,隻死死揪著她的胳膊,死死盯著她,許久許久,竟咬牙再度追問??道:“信我麼?”
問??這話時,陸綏安的嗓音一度啞得厲害,他眼中的紅血絲根根展露出來,布滿雙眼。
他此刻不顧一切,眼裡隻有她,隻有這一個問??題,彷彿非要逼問??出一個結果不可。
沈安寧終於緩緩笑??了,道:“事??已至此,信或不信,又有何所謂?”
她扯著嘴笑??著說著,隻是麵上雖在笑??著,眼裡卻沒有一絲笑??意。
然而這話一出,見卻他仍不鬆手,便??見沈安寧終是漸漸失去了耐心般,隻抿著唇,微微冷笑??道:“依著昨夜世子臨走時的那??般狀態,世子要我如何信你?”
昨夜陸綏安臨走時是哪般狀態,他昨夜臨走時分明是欲求不滿,隻是礙於她昨夜來了月事??,這才敗興而去,他在她這裡沒有儘興,所以去彆處儘興去呢?
沈安寧這番合情合理的質問??,終於讓陸綏安的嘴角一點一點抿成??了一條直線。
他緊繃的身軀越來越緊,而攥住她胳膊的手亦越來越緊,彷彿要將她的胳膊生??生??掐斷。
沈安寧疼得鑽心,卻始終咬著牙一聲不吭。
兩人在門口處兩兩對峙著,彷彿誰都不肯相??讓一步。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終於,沈安寧再度開了口,隻淡淡道:“世子該上路了,朝廷的正事??要緊。”
她再度公事??公辦的提醒著他,彷彿一夜之間又恢複到了往昔那??副清冷絕然的模樣。
頓了頓隻又道:“聽說禦史台的幾??位大人們在城門處等候世子,今日之事??若傳到幾??位大人耳中,世子就不怕幾??位大人參世子一個品德不端麼?”
沈安寧字字珠璣的說著。
說這番話時,她故意提高了音量。
她這話一出,陸景融瞬間坐不住了,雖說養女然姐兒不是親生女兒,可是到底自幼在府中養大,這哥哥妹妹的若傳了出去,到底於長子名??聲有礙,長子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不知遭多少人眼紅了,又怎能被這般內宅齷齪之事??連累,何況他乃是大理寺上官,若自身持身不正,又如何令人信服。
這樣想著,陸景融當即噌地一下起了身,趕忙朝著陸綏安再度催促道:“綏兒,兒媳說得對,你快去吧,莫要再耽擱了,何況,然姐兒這裡一時半刻又醒不過來。”
又道:“今日之事??總會弄清楚的,有我和你母親還??有你媳婦兒在,自會給你們二人一個合理的交代。”
說到這裡,隻見陸景融忽而間板起了臉,語氣嚴肅道:“快去。”
這一次,他罕見的在長子麵前發了威。
陸景融一切以長子的官位為??主。
他已是苦口婆心的催了一個早上,他如何瞧不出兒子的不快,隻是內宅之事??怎能耽擱正事??,大丈夫應當不拘泥小節,內宅之事??處置起來又有何難的,風流本??是男兒本??色,大不了將人納了便??是。
不過,倒是兒媳沈氏的顧全大局,深明大義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一時,對沈氏便??又高看滿意了幾??遭。
話說,陸景融話語一落,便??見沈安寧終於用力一掙,掙脫了陸綏安的手,隨後,她腳步未停,直接一言不發的朝著屋內走去,待繞過正廳,入了臥室,又待繞過屏風,隻見陸安然的貼身婢女親自圍在床邊悉心伺候著,隻一邊拉著床榻上那??人的手,一邊不住趴在身側哽咽道:“姑娘快醒來啊,姑娘你為??何這般傻……”
哽咽間,見沈安寧到來,彷彿神色一愣,又好似有些心虛,這才立馬收住眼淚,趕忙退到了一側給沈安寧行禮。
沈安寧卻目不斜視地直接將目光遠遠投放在了床榻上的那??抹贏弱之姿上。
隻見病床上的陸安然靜靜地躺在那??裡,人事??不省,又見她額前纏繞著一圈厚厚的紗布,在紗布的襯托下,隻見那??半截臉麵細瘦得不過巴掌大小,又見她兩腮無肉,麵色慘白,確實是一份淒慘贏弱之容,令見者無不憐惜同情。
確實傷得不輕呢。
所以,前世,陸安然就是這樣一路邁入大房,成??為??他陸綏安的妾室的麼?
倒是挺狠的,稍有不慎,怕是會斷送這條命吧,值得麼,就那??麼在意陸綏安,為??了成??為??他的人竟連命都不顧麼。
對自己這般狠心之人,連性??命都不顧,是她小瞧她了。
可是,能對自己下這般狠手之人,亦看得出,她的勢在必得。
所以,陸安然今日入大房,是勢不可擋呢。
許是見沈安寧一直盯著床榻上的陸安然不說話,不多時,一旁池雨心生??忐忑,便??忍不住再度哽咽道:“夫人,若大姑娘醒不過來了,該如何是好……”
池雨配合著,烘托著主子的悲慘。
卻見沈安寧眼裡泛出一抹冷笑??。
怎麼可能醒不過來了呢?
要知道,前世她的這位主子,不但能醒得過來,她還??會活得好好的,不但活得好好的,還??親手了結了她呢!
這樣想著,沈安寧收回了視線,隻忽又一步一步轉身折了出去,整個過程她始終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直到再度折回正廳,便??見沈安寧終於微微抬起了下巴,隔著一道廳堂的距離,衝著門內那??道身影,一字一句道:“世子,你有你的公務,我亦有我的責任,今日之事??,屬內宅之事??,本??該是我這個主母處理範疇內的事??情,便??該由我來親自處置,還??是,世子不相??信我這個妻子的能力,不信我會處理好這一切麼?”
沈安寧淡淡說著,此時此刻,她完全拋開了所有的情誼,全然一副公事??公辦的姿態。
整個過程,她冷靜得都有些過分。
話落,便??又見她冷不丁道:“世子若不走,裡頭的人怕是永遠也不會醒來——”
她微微譏諷著說著。
沈安寧雖然沒有親眼目睹昨夜在書??房裡發生??的一切,但是經過方纔紅鯉描述的那??一幕幕,以及此時此刻的畫麵後,她卻清楚的知道此事??發生??後,陸綏安將會麵臨怎樣的後果。
在這個連下水救人都要對其負責的年代,無論昨夜書??房裡頭發生??了什麼,哪怕什麼都沒有發生??,無論是誰主動??,是誰被動??,無論這其中有無任何齷齪或者手段,當陸靖行闖入的那??一刻,當婢女嚷得全世界人儘皆知的那??一刻,當陸景融夫婦雙雙踏入的那??一刻,陸安然的名??節便??已毀儘,無論他陸綏安願或不願,都已註定要吃下這個惡果,他百口莫辯,他沒有任何說“不”的權力,這亦是他該得的。
沈安寧知道這個道理,身為??大理寺少卿的陸綏安又如何不知呢?
又不免有些感慨,陸安然這個時機選真是選得極秒,挑在陸綏安不得不抽身離開的這一日,他一走,二老??自會聽信她的說辭,為??她做主到底。
沈安寧不知陸綏安昨夜在其中到底扮演了怎樣的角色,他想不想不重要,他願不願不重要,甚至他們之間到底有沒有發生??什麼亦不重要,重要是,事??情已經發生??了。
事??情既已發生??,那??麼,現在該做的,便??是如何處理。
那??麼,前世,陸綏安是如何處理的?
沈安寧不知其中具體過程。
她隻知道前世陸安然順利的登堂入室已成??定局,她最終被成??功的抬作了姨娘,成??為??了他陸綏安的妾室,並為??他相??繼誕下一女,又懷上二胎。
前世,這是鐵一般的定局。
而這一世,沈安寧絕不可能將此事??的決定權再度交到陸綏安的手裡,亦絕對不可能看著前世那??一幕幕眼睜睜在自己眼前發生??第二次。
她不信他。
她隻信她自己。
重活一世,她不可能再度放任陸安然明目張膽的進門,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便??是妾也絕不容許,至少,在她還??在這侯府裡一日,她便??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陸安然踏入大房一步。
沈安寧要牢牢抓住所有的主動??權。
沈安寧的所有神色和反應全部一絲不落的落入了陸綏安的眼底。
她不信他!
不但不信他!
亦完全不在意他!
今早之事??,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竟連問??都不曾問??過一句,是害怕知道,還??是壓根就不想知道?
她怎會害怕,她分明是既不想知道!亦壓根就不在意!
在大理寺斷案,尚且要理清案子的所有脈絡,細節,要盤問??清楚凶手所有的作案動??機,作案過程,再尋到作案凶器,最終在人證物證等雙重證據的確鑿下,方纔能將人判定為??凶手。
而她呢,他的妻子呢,她竟毫不在意,她甚至連個隻言片語都沒有,便??直接一馬當先的給他判了死,刑,將他直接生??生??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她甚至壓根不相??信他這個大理寺少卿會處理好此事??。
她一心隻想趕他走,她遇事??隻想將他推開,推得遠遠地,她亦壓根就不信他,會站在她這一邊,會給她一個滿意的交代。
嗬。
陸綏安遠遠的看著遠處的妻子,忽地笑??了。
這兩個月來,他們日日形影不離,他日日遷就她,討好她,他將她捧到了手心,隻差沒含到嘴裡。
他這輩子不會愛人,卻試著一步一步走近她,親近她,試著如何……去愛她。
他已努力努力再努力的在修複著他們二人之間的夫妻關係,他將用在政敵身上的陰謀詭計用在了她的身上,隻為??讓她看到他的一絲真心,他甚至為??她親自下山,親自紮了那??一個孔明燈,為??她佈置那??一場星河。
他為??她做儘了這輩子從??未曾做過之事??。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彌補她,為??了博得她的一笑??。
他本??以為??他所做的一切,她全都看在了眼裡!
是的,她是全部看在了眼裡,隻是,她的眼裡從??來就沒有過他而已!
一個區區義妹,他若真想要,又何需等到此時此刻,他若真想要,甚至壓根就不會有她今日的存在!
這一刻,陸綏安忽而覺得所有的解釋和辯解,都是那??樣的蒼白和可笑??!
陸綏安雖在笑??著,可眼裡卻分明一片冷寒,許久許久,終是抿著嘴直直看著她,衝她一字一句道:“好,一切……如夫人所願。”
話剛落,院子外的常禮已第不知多少回入內催促了。
江南之事??關乎國本??,片刻耽誤不得。
陸綏安終是陰著麵容徑直摔袖而去。
話說,陸綏安一走,原本??凝重的氣氛終於消散了些許,陸景融神色終於一緩,然而,一抬眼看向遠處的沈氏,不免又有些無地自容了起來。
畢竟,今日這事??稍微有些……醜。
長子同養女搞……咳……牽扯到了一起,是他們陸家的責任。
若沈氏真要計較起來,彆說禦史台了,她甚至有資格直接鬨到聖上麵前。
而平心而論,他對這個長媳十分滿意,她方纔一心以爺們公務為??主的周到的處事??之道更??是讓他心中讚賞連連,這才合該是他陸家的長房長媳該有的氣度和姿態。
故而長子一走,陸景融便??要立馬代兒子將人寬慰一番,卻不想還??不待他開口,一旁一直沉默不語的妻子蕭氏已率先一步開了口道:“寧兒,今日之事??,你打??算如何處置?”
蕭氏端坐在主位上一臉正色的問??著。
自沈安寧嫁到陸家這兩世以來,平心而論,蕭氏待她不薄,前世她在府裡始終抬不起頭來,遭千人嫌萬人欺,唯有蕭氏一直待她如初,她從??未曾欺壓過她,單單隻論這一點,沈安寧便??已然要感恩戴德了,更??彆說前世,她還??曾親自教她掌家之道呢。
可是,重活一世,沈安寧卻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蕭氏待她兩世間細微的不同。
看著眼前一副要為??養女討個說法的蕭氏姿態,沈安寧眸光微閃,心中微訝。
這是前世沈安寧從??未曾在蕭氏臉上看到過的姿態。
一個是養女,一個兒媳,孰輕孰重,孰近孰遠,沈安寧自然心知肚明,蕭氏不苛待她便??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她怎可能同一手養大的養女相??提並論。
可奇怪就奇怪在,為??何前世蕭氏便??是一直以她為??先,蕭氏前世亦是疼愛陸安然無疑,可是那??種疼愛卻是建立在敬重她的份上,是的,前世蕭氏待她分明好過這一世。
今日之事??若發生??在前世,依照前世沈安寧對蕭氏的瞭解,她斷然不會一上來便??要朝她討要個說法,便??是她心中偏袒陸安然,亦是會第一時間上前安慰她,而後指責自己的管教不嚴,指責陸綏安和陸安然二人的混賬。
是什麼,造就了蕭氏兩世的不同?
這兩世她們之間有何不同?
唯一的不同便??是,前世沈安寧低落到了塵埃裡,而今,她卻風頭正盛,風光無限。
可是,前世蕭氏不是一心盼著她變好麼?她賣力的撮合著她同陸綏安二人的關係,她在她被侯爺、房氏等人厭棄時一直默默鼓勵著她,寬解著她,甚至還??親自教她管家之道。
所以,重活一世她分明變好了,蕭氏為??何隱隱變得……不喜呢?
沈安寧暗自揣摩著這細微的變化,等到抬眼時,隻見她不動??神色道:“那??便??要看今日到底發生??了什麼?”
蕭氏雙眼一眯道:“發生??了什麼,不是一目瞭然麼?”
便??見沈安寧想了想,便??道:“方纔世子走得匆忙,什麼也未來得及交代,然兒妹妹如今又昏迷未醒,寧兒對所有事??情一無所知,還??是待然兒妹妹醒來再說吧!”
沈安寧悠悠說著。
話一落,蕭氏定定看著她,沈安寧亦緩緩迎上她的目光,兩人對視片刻,就在二人之間氣氛有些微妙時,這時,裡頭終於傳來一道欣喜之聲:“姑娘醒了,太太,姑娘醒了——”
二人便??紛紛朝著屋內看了去。
陸綏安前腳剛走,後腳屋內之人便??適時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