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歸來 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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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人。
陸綏安不僅受傷了,
腦袋還被??摔了,不僅腦袋被??摔了,還摔失憶呢?
有那麼一瞬間,
沈安寧覺得被??驢踢壞了腦袋的那個人是她纔是。
不然,
活了兩世的她,怎麼還能??如此閒情雅緻的坐在這裡,
聽一個如此匪夷所思又不著??邊際的大笑話呢。
他??陸綏安是將她當成了三歲小孩在糊弄麼?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沈安寧終於找回了自己??聲音,
再度問??道:“那他??還記得些什麼?”
便見寶貴思索片刻答道:“回夫人,世子下江南後的許多事情都已記不大清楚了,隻記得臨走前??的一些事情。”
嗬,
沈安寧聽到這裡當真險些被??氣笑得出??聲兒來,他??可當真是知道,什麼該忘,
什麼不該忘的?
也就是在那一刻,沈安寧才知道,人在無語的時候,
有時候真的會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那日,寶貴自是無功而返。
他??匆匆趕回陸家時,正好遇到陸景融夫婦二人在川澤居給??陸綏安送藥。
話說長子下江南一趟,
回來昏迷了三日三夜不說,
還險些丟了一條性命,
在陸景融眼裡,
此趟江南之行??,
那叫一個去得不值當,又加上如今朝堂上紛亂不休,雙方拉鋸,
就跟在打擂台賽似的,那叫一個混亂不堪,稍有不慎,便能??殃及魚池。
而陸家內宅內,尤其是在長子下江南這幾個月裡,這川澤居又鬨成了這個樣子,連個兒媳婦都沒能??替長子守住,陸景融此刻隻覺得滿腹公事私事,有滿腔話語,卻在此時此刻,對著??初醒過來的長子,竟一時心虛到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好在,寶貴在這時終於回來了。
可算回來了。
隻要沈氏回來了,至少府裡的這些事能??夠給??長子一個交代和安慰,是以,寶貴步子還未曾停穩,便見陸景融立馬朝著??他??的身後看了又看,一度望眼欲穿道:“沈氏呢,沈氏到何處呢?”
又一麵指著??蕭氏道:“你且去迎迎,那孩子之前??畢竟受了些委屈,如今回來了,咱們得善待她。”
在陸景融的眼裡,沈氏之前??同陸家置氣,雖有些氣性大,畢竟陸家理虧在先,亦算是情有可原,可如今長子都回來了,還受了這麼重的傷,都一度危及性命了,她便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該見好就收。
陸景融認為沈氏今日定??然會跟著??回來的。
卻不想,隻見寶貴縮著??腦袋看著??他??,結結巴巴道:“老爺,夫人……夫人她不肯回來。”
說著??,又小心朝著??病榻方向看了一眼,一咬牙,閉上了眼,梗著??脖子道:“世子,夫人不但不肯回,還……還將這個東西??捎了回來。”
說話間,寶貴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東西??遞送到了病榻方向。
病榻上的陸綏安費力撐起半邊身子將東西??接過來,低頭一看,原本毫無血色的薄唇直接抿成了一條筆直的線。
而那頭,陸景融聽到寶貴的這番話後,一時氣得血氣上湧,隻將大掌朝著??案桌上用力一拍,隻氣得勃然大怒道:“這個沈氏究竟還要鬨到什麼時候!”
巨大的力氣將案桌上的茶盞都險些給??震飛了。
陸景融額頭上的青筋都隨之蹦出??了幾條,道:“我原還以為她最是個深明大義的,沒想到竟荒唐到了這般地步,她究竟要做什麼?她究竟還要鬨到何種地步方纔肯罷休!”
陸景融不懂。
是,那日然姐兒爬床並陷害綏兒一事,是陸家管教不嚴之過,可即便是退一萬步來說,便是綏兒納個妾室又如何,自古三妻四妾本是風流本色,這天子腳下,哪個有些頭臉的男人屋子裡沒個幾房妾室。
何況,他??們不是早已經將然姐兒給??趕出??府了麼?
他??們都已經三請四請了,隻差沒拿八抬大轎去請了,她究竟還欲何為?
便是陸家有萬般不是,可如今綏兒半隻腳都踏入鬼門關了,她竟狠心到連瞧都不來瞧一眼。
她的心怎麼就那麼硬?
怎麼就如此無理取鬨。
陸家對她來說,又究竟算個什麼?
饒是陸景融之前??願意再如何敬著??這位兒媳婦,此時此刻,也終於忍受不下去了。
他??一時怒不可遏。
“嗬,她要做什麼?”
就在陸景融氣得胸前??劇烈起伏之際,這時,忽而聞得一聲虛弱的笑聲突兀響起。
陸景融一愣,同蕭氏二人齊齊看過去。
便見陸綏安不知何時從病床上坐起來了,此刻正虛弱的倚靠在床榻上,衝著??陸景融夫婦二人淡淡笑著??道:“她想要和離。”
話說陸綏安這般輕飄飄的一語,卻像是晴天白日裡投下的一顆巨雷,直讓不遠處的陸景融和蕭氏二人雙雙愣在原地。
許是,陸綏安傷得太重了,聲音太輕,以至於陸景融夫婦久久沒有緩過神來,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
便見陸綏安笑著繼續道:“父親想不到吧,她沈氏什麼也不想做,什麼也不想要,什麼也不圖,那些你們所有人眼裡心心念念,百般算計的東西??,卻是她眼中棄之如履之物,嗬,陸家?在人家眼裡,從來都不值一提。”
陸綏安盯著??手中??的兩本冊子,如是說著??。
陸綏安這人素來清冷疏離,鮮少像今日這般笑過,亦鮮少這般輕聲細語過,今日這笑容,這細語,落在陸景融夫婦二人的眼裡,不知為何隻覺得莫名有些瘮人。
二人愣了許久,終於慢慢從這番震驚的話語中??緩過了神來,隻見陸景融不肯相信似的,噌地一下起身,幾步走到病床前??,將長子手中??的冊子奪過來一看,赫然隻見那冊子上寫了“和離書??”三個大字,而落款處,早已落下了長媳沈氏的名諱。
那沈氏竟當真想要和離?
陸景融一度氣得渾身發顫,隻瞬間勃然大怒道:“大膽,她反了天麼她是。”
“為什麼?”
“憑什麼,那沈氏究竟憑什麼想要和離,她又憑什麼認為這門親事是她一人想要和離就能??和離的了的,陸沈兩家的婚事可是陛下親賜的,那沈氏難不成還要抗旨不成!簡直愚不可及!”
“她要發瘋,可彆??將我陸家拖下了水去,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那沈氏,那沈氏是得了失心瘋——”
話說,陸景融被??“和離書??”這三個字一度刺痛得有些失去了理智,他??渾身一度哆嗦著??,氣得牙眥欲裂,正要口不擇言之際。
“父親大人——”
這時,一道放大的嗬斥聲驟然在屋內響起,生生打斷了他??後頭的所有話語。
陸景融一怔,一偏頭,便見長子陸綏安死死盯著??他??,衝著??他??驟然放大聲音怒喝一聲,他??眼裡,寒意迸出??。
那是,長子隻看待死人的眼神。
陸景融一度愣在原地。
然而,許是太過用力,話音一落,便見陸綏安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撐在床榻上,幾瞬之間,胸前??竟溢位??了斑駁血跡。
陸景融見狀隻瞬間大驚了起來。
然而還壓根來不及去檢視。
卻見陸綏安捂著??胸口,抬頭一度冷著??眼死死盯著??他??,看著??看著??忽而咬牙冷笑出??聲道:“憑什麼?嗬,區區陸家,父親憑什麼認為人家非得將其放在眼裡,沈家厚德載物,沈老首輔更是配享太廟,她沈安寧乃是沈仲孫女,若無祖父當年在世搶得先機得了這門親事,父親憑什麼覺得當年這門親事輪得到我陸家?輪得到我陸綏安頭上?”
“憑什麼,就憑她沈安寧無論是裴家獨子裴聿今,是寧王,便是皇子,她沈安寧亦配得上,就憑那沈家早在十五年前??便已替我陸氏一門擋過一門滅門之災了,就憑她沈安寧一句話,便能??直達天聽,就憑她沈安寧一句不想,不需任何理由,這些理由,夠不夠?”
話說,陸綏安冷冷盯著??陸景融的眼睛,他??字字珠璣,一字一語瀝血質問??,這擲地有聲的一番話,竟將陸景融質問??得一度啞口無言。
陸景融愣在原地,直到一股麻意忽而自腳底不斷往上攀升,直到舌頭打結。
他??好似這才後知後覺,如夢初醒過來。
長子的每一句質問??,他??竟無言以對,隻因,他??比誰都清楚,長子的每一個字句,皆是事實。
這些從未被??人提及的事實,此刻,被??他??的兒子一字一句灌入他??的耳中??。
是啊,不敢抗旨的陸家,可若換作沈家呢,陛下不見得不能??容忍那沈氏一回。
那可是帝師之女,那是太廟裡供奉的首輔之孫,那是當年以一己??之力擔下所有罪責,為陛下,為半數百官扛起一條生路的先驅。
彆??說王爺,皇子,若是年紀適合,便是宮裡頭,那沈氏亦有資格入得。
這一刻,陸景融終於不得不承認,他??們這一年多來,或許,真的,確實是怠慢了她。
真相總是那樣刺得人難受。
他??的心頭一時千頭萬緒,心亂如麻。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長子陸綏安冰冷的話語再度傳來:“今後我與沈氏二人之事,不再是陸家之事,還請父親大人,和某些人莫要再伸長手乾涉分毫,否則,便不要怪我不敬長輩,不顧血脈之情了。”
“寶貴,送客。”
說這話時,陸景融沒有看清長子臉上的神色。
隻依稀看到他??鋒利冷寒的眸光仿似在他??身側一掃而過。
這是二十餘年,第??一次,長子第??一次對他??出??言不遜,及下逐客令。
那一刻,陸景融隻覺得有些無地自容。
而被??稱作某些人的蕭氏,臉色亦是一度難看至極。
……
直到退出??川澤居,回到沁園後,陸景融和蕭氏雙雙跌坐在交椅上,久久沉默不語。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陸景融抬頭朝著??院子外頭看去,忽而發現他??這個一向引以為傲的大房,如今竟在不知不覺間早已千瘡百孔了。
長子長子這裡鬨到和離的地步。
幼子幼子那裡是日日搭台唱戲,沒個消停時刻。
而養女養女,大著??肚子被??逐出??府門,害陸家落得一個管教不嚴,德行??有虧的名聲。
怎麼,從什麼時候起,陸家竟落得這樣一個支離破碎的下場?
陸景融一度抬手死死捂著??臉,直到不知過了多久,隻狠狠抹了一把??臉,這時,餘光忽而不經意間落到了一旁的發妻蕭氏臉上,陸景融神色一怔,不多時,隻見他??忽而緩緩抬起頭來定??定??將人打量著??。
二十多年過去了,他??的妻子依然溫柔華貴,一如當年。
然而,此刻看著??看著??,陸景融心中??終於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來,他??定??定??的看著??她,想起方纔長子眼中??的銳利,許久許久,隻忽而啞聲開口道:“瑛兒,是你麼,是你,對不對?”
說話間,隻見陸景融忽而從交椅上慢慢站起了身來,而後一步一步緩緩走到了蕭文英跟前??,他??忽而抬起手指緩緩撫向蕭氏的麵龐,盯著??她雖不再年輕卻依然雍容的麵容,一字一句道:“瑛兒,你恨我,對不對,你恨我,怨我,所以,今日親手養出??這麼一個女兒來故意報複我,故意折磨我對不對?”
話說,陸景融忽而盯著??蕭氏的麵容一字一句發問??著??。
問??這番話時,他??雙眼一點??一點??泛紅了起來。
問??這番話時,陸景融粗糲的手指已經緩緩來到了蕭氏的脖頸間,直到最後一個字落下時,他??五指驟然收緊,驟然間一把??死死掐住了她整個脖頸。
一瞬間,蕭氏整條咽喉被??遏製在了陸景融手中??。
陸景融手指越發收緊,越來越用力,直到蕭氏的整張臉漸漸脹成了一片紫紅色。
直到臨門一腳之際,陸景融失去理智的神色驟然恢複了過來,隻見他??猛然醒悟過來般,隻猛地一下鬆開了那隻緊攥不放的手,而後身子一陣踉蹌著??不住往後退了幾步,險些一度栽倒在地。
他??看了看奄奄一息的蕭氏。
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許久許久,終是有些難以麵對和承受般,隻痛苦的咬牙低吼一聲,而後直接將手掌一甩,撂下蕭氏,大步而去。
留下蕭氏死死捂住脖子,整個人卷縮在案桌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像是缺水的魚兒,終於得到了生機。
然而,那種瀕臨死亡的恐懼不斷在全身蔓延,籠罩著??,彷彿永遠揮之不去。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蕭氏整個人如同被??抽乾了所有精氣般,如同一灘爛泥般一動不動的癱在了椅子上。
在方纔那整個過程中??,蕭氏都始終未發一語。
她承認,有那麼一瞬間,她的內心深處湧現出??了那麼一絲報複的快感,然而,很快緊隨而來的,是那種直麵死亡的深深恐懼。
隻需一瞬,隻需再多一絲力氣,她今日便死在他??的手下了。
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
蕭氏一度渾身直哆嗦了起來。
她全身輕顫著??,她沒想到陸景融竟一度想要殺了她,更沒想到,那沈氏竟在此刻無端給??她來了這麼一招釜底抽薪,她竟狠狠反將了她一軍。
和離?
她沒想到那沈氏竟生出??了這般心思。
她瘋了不成?
為了區區這般內宅小事,她竟要鬨到和離的地步。
沈氏此舉,生生打了她個措手不及。
她竟早已就打算了和離?
從什麼時候開始?
從搬離陸家那一日就開始呢,還是更早的以前???
沈氏的和離,襯托得老謀深算的她就像是一場笑話似的。
亦襯托得那日在沈家門前??得意洋洋的自己??像是個無名小醜般。
她忙前??忙後,忙裡忙外,沒想到所謀的,卻壓根不過是對方眼裡毫不在意地棄之如履,甚至不值一提。
沈氏的和離,這一刻,像是一招巨大的釜底抽薪,生生將她的所作作為一覽無遺地暴露在了世人麵前??,襯托得她好像是一個巨大的笑話似的。
她贏了,可是到底贏了什麼呢?
丈夫的離心,繼子的離德,還是養女的離去?
蕭氏沒有瘋,也沒有傻,她斷沒有要將整個世界掀得天翻地覆的目的和打算,那樣,於她又有何益?
隻是,從不知何時起,一切早就已然超出??了她的預設和預料了。
她想要的,從來不過是一個回來後,同繼子離心離德的沈氏,那纔是她心目中??的好兒媳。
而不是一個一走了之,斷然和離,被??世人知曉,被??世人熱議揣測,是被??她算計走了的沈氏。
這一刻,蕭氏癱坐在椅子上,隻覺得整個人好似陷入了無儘的迷茫和迷失中??。
她鬥了半晌,究竟是在鬥什麼呢?
正當蕭氏失魂落魄之際,這時,陸寶珍不知何時忽然悄悄跑了過來,拉著??她的袖子不斷小心翼翼地撒嬌打探道:“母親,聽說大嫂今日要回來,大嫂可回來了不曾?”
陸寶珍期待又氣餒道:“娘,大嫂此番回來可是氣消了不成,若這樣的話便是再好不過了,表兄……表兄聽說大嫂開設了個學堂,還聽說……還聽說那位莊先生現如今就住在沈家老宅子裡頭,表兄也想要入大嫂那個學堂求學,娘,若大嫂氣消了,娘能??否去勸說勸說大嫂,讓表兄也一並入沈家學堂求學可好?”
話說,陸寶珍一臉羞愧又期待的求著??問??著??。
然而,看著??此刻翻了年已滿十三,入十四歲年關的親生女兒,如此天真幼稚的親生女兒,蕭氏心中??莫名有些恐慌,她忽而一把??緊緊抓著??陸寶珍的手,一字一句道:“寶兒,今年娘便將你和六郎的婚事給??定??下來吧。”
陸寶珍一愣,當即羞紅了臉愣在了原地。
然而,與此同時,久久等不到陸寶珍回應的蕭六郎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了。
姑母同他??那位表嫂當初鬨成了那個樣子,看來,他??入沈家學堂之事已然無望了。
一出??門打探,果??然,表嫂此番依然沒能??回府。
然而,蕭六郎還是不願輕易放棄,那可是莊先生啊,所有讀書??人心目中??的聖人,他??決定??親自登一登沈家的門親自再去試一試,卻不想,出??二門時,一時不察同入二門的人撞了個滿懷。
聞香軟玉在懷中??滑過後,對方如同春日裡的細柳輕輕撫過他??的身軀,而後緩緩摔倒在地。
金釵摔了一地。
手中??的食盒亦摔了滿地。
與此同時,耳邊響起了一陣柔細又焦急的軟語:“呀,糟了,給??表姐的點??心全撒了。”
蕭六郎愣了一下,待緩過神來後,立馬蹲下身去幫忙撿拾,卻不想,兩隻手撿到了同一塊點??心上,指尖輕輕觸碰到了一起,就如同觸電般,紛紛飛速縮了回。
二人齊齊抬頭。
三月的春風拂過,吹起湖畔陣陣漣漪。
直到丫鬟提醒,前??來探望表姐小房氏的羅素彤終於紅著??臉,慌亂提起食盒朝著??門內跑去。
隻是,小跑了幾步後,羅素彤沒能??忍住停下腳步悄悄往後看了一眼。
正好,迎上呆在原地,少年呆望的眸。
二人各自飛快收回了目光,臉仿似將天際都給??染紅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