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者遇上摘星人 靜默、維修與一次笨拙的縫補
靜默、維修與一次笨拙的縫補
那次未完成的觸碰之後，一種微妙的靜默籠罩了兩個相鄰的陽台。
不是冷戰，更像是一種係統宕機後的緩衝期。翟星辰不再像以前那樣，有事沒事就摸上陽台，對著隔壁哼唱幾句或沒話找話。郝斯羨也似乎更加專注於他那些裝置和資料，連敲鍵盤的聲音都變得比以往更輕。
線上音樂會的餘溫還在。打賞的款項陸續到賬，翟星辰依照郝斯羨幫他做的財務規劃，第一時間支付了租金，還掉了幾筆最緊要的債務，以及劃給郝斯羨他應得的一筆豐厚酬金。經濟上的巨石被搬開，身體卻像被抽走了一部分支撐，變得有些輕飄飄，又有些空落落。
他依舊每天記錄天氣，隻是不再試圖從中找出什麼演出的玄學規律。他依舊在陽台練琴，但歌聲低了許多，更像是一種自愈的獨白。
第三天下午，翟星辰那把舊吉他的琴絃，在一聲沉悶的嗡鳴後，猝不及防地斷了。是第三絃，最常用也最脆弱的一根。
他看著那根蜷縮起來的、失去張力的金屬弦，愣了一下。這種感覺很糟糕，像是一種隱喻——
某種剛剛建立起來的、脆弱的連線，也跟著一起繃斷了。
他下意識想給郝斯羨發訊息。手指在聊天界麵懸停許久，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最終，他放下手機，翻箱倒櫃找出備用琴絃，打算自己換。
他不是不會換琴絃。隻是動作生疏，尤其在這種心情低落的時候，顯得格外笨拙。擰弦鈕的時候，因為用力不當，指尖被鋒利的金屬邊緣劃了一下，滲出血珠。
他皺著眉，把手指含進嘴裡，一股鐵鏽味在口腔裡彌漫開。
就在這時，陽台門被輕輕敲響了。
翟星辰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吐出手指，走過去，拉開了門。
郝斯羨站在門外，手裡拿著一個小巧的醫藥箱。他的目光先落在翟星辰含著的手指上，然後移到他身後桌上那把斷了弦的吉他，最後纔看向他的眼睛。
“聽到斷弦聲。”郝斯羨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但語速似乎比平時慢了一點，“我這裡有創可貼。”
翟星辰側身讓他進來。郝斯羨走進房間，這是他第二次踏入這個空間。比上次更亂了一些，換下來的舊琴絃、工具散落在桌上。
郝斯羨開啟醫藥箱，拿出碘伏棉簽和防水創可貼。他的動作很熟練，先用棉簽小心地擦拭翟星辰指尖的傷口，消毒，然後撕開創可貼，精準地貼上。整個過程快而輕柔，沒有多餘的觸碰。
“謝謝。”翟星辰低聲說。
郝斯羨沒應聲，合上醫藥箱，目光轉向那把吉他。“弦斷了？”
“嗯。第三絃。”
郝斯惜走過去，拿起那根斷掉的舊弦看了看，又檢查了一下弦鈕和琴橋。“弦鈕有點老化，上弦時角度不對容易崩斷。”他放下舊弦，從自己帶來的一個小工具包裡，拿出一卷新的、品質明顯更好的琴絃。“用這個。”
翟星辰看著他把新琴絃拆開，熟練地穿過琴橋，纏繞在弦鈕上，動作穩定而精準，比自己剛才那通手忙腳亂不知強了多少倍。他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看著郝斯羨操作。
房間裡很安靜，隻有琴絃被拉緊時發出的細微聲響，和窗外隱約的城市噪音。
當郝斯羨調好最後一根弦的音準，把吉他遞還給翟星辰時，翟星辰沒有立刻去接。他看著郝斯羨，看著他低垂的眉眼和專注的神情，忽然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那天，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郝斯羨遞吉他的動作頓住了。他擡起眼，看向翟星辰。那雙偏圓的桃花眼裡，清晰地映出翟星辰有些緊張、又帶著點懊惱的臉。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空氣彷彿凝滯。
幾秒鐘後，郝斯羨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他把吉他輕輕放在翟星辰身邊的床上，然後，做了一個讓翟星辰完全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伸出手，不是觸碰翟星辰，而是指向翟星辰搭在床沿的那件外套——
那件他之前借給翟星辰、後來被洗好送還的深藍色家居服外套。袖口的位置，不知何時崩開了一道小小的裂口。
“這裡，開線了。”郝斯羨說，語氣恢複了平時的冷靜，彷彿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我幫你縫。”
翟星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這才注意到那個小裂口。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郝斯羨已經從他的針線盒裡（翟星辰做舊物改造的那個），找出了顏色相近的線和針。
然後，郝斯羨就在翟星辰的床邊坐了下來，就著視窗的光，低頭開始縫補那個小小的裂口。
他的手指拿著細小的針，動作依舊穩定，但比起操作電路板和焊接工具，這精細的針線活顯然讓他顯得有些笨拙。針腳不算特彆勻稱，但極其認真，一針一線，都帶著一種近乎固執的專注。
翟星辰看著這一幕，看著這個平日裡與精密儀器和資料為伍的男人，此刻正低著頭，小心翼翼地為他縫補一件衣服上的小口子。一種酸澀而洶湧的熱流猛地衝上他的鼻腔和眼眶。
他明白了。這不是拒絕，也不是退縮。
這是郝斯羨的方式。用他所能做到的、最笨拙也最真誠的方式，在進行一次無聲的回應，一次小心翼翼的縫補。修補那道裂口，也修補那天之後橫亙在兩人之間的、看不見的縫隙。
當郝斯羨打好最後一個結，用牙齒咬斷線頭，擡起頭時，他看到翟星辰正看著他，眼圈有點紅，但嘴角卻向上彎起一個清晰的、帶著水光的弧度。
“郝斯羨，”翟星辰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笑意卻從眼底漫了出來，“你縫得，真醜。”
郝斯羨看著他的笑容，怔了一下。隨即，他微微偏過頭，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他放下針線，站起身，語氣試圖維持鎮定：“功能性完好即可。”
翟星辰拿起那件外套，看著袖口上那排歪歪扭扭卻異常紮實的針腳，像看到了世界上最美麗的紋路。他擡起頭，看向郝斯羨，眼神亮得驚人。
“嗯，很好。”他笑著說，“特彆結實。”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夕陽的餘暉掙紮著穿透雲層，給房間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色。靜默被打破，空氣中那些無形的冰淩，在這笨拙的縫補和帶著淚光的笑容中，悄然融化。
有些話無需說出口，有些觸碰無需完成。
此刻，一件被細心縫補好的衣服，一個瞭然而溫暖的笑容，便是這個雨後黃昏，最動聽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