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那些年的絕代芳華 出名要趁早
-
出名要趁早
在這劫後的狂歡中,張愛玲發現,如此重大的一件事,人們的意識裡居然冇有反省的成分,更多的是想到吃。本來,吃是生存的最基礎條件,由於戰亂時被剝奪,現在恢複了這種條件,人們就如同受到天賜一樣,表現出巨大的滿足。這種可憐的動物本能,讓張愛玲直觀地感到了人性的盲目和可笑。
這之後,張愛玲覺得在香港無事可做,就和好友炎櫻一起乘船回到了上海。當時的上海雖然已經淪陷為敵占區,但是繁華依舊,是國際性大都市,被稱為“東方巴黎”,與之相比,香港不過是彈丸之地,邊陲小城。到了上海之後,張愛玲跟她姑姑住在了一起,在靜安寺赫德路192號公寓6樓65室裡。此後大概十年的時間,張愛玲一直和姑姑一起生活。自從她離開張家後,就基本上跟張家人斷了聯絡。她弟弟曾經來看過她幾次,但她都冷冷的,不甚熱情。
張愛玲對她的姑姑非常讚賞,因為姑姑是一個獨立女性,一直單身未嫁,在一家外國機構裡做事,有一段時間還做過電台的播音。她比張愛玲的母親要隨和得多,人很有幽默感,可謂是樂天知命。張愛玲的散文裡人物出現次數最多的就是她的姑姑。她非常認同姑姑的生活方式,自己掙錢自己花,清淨自由。幼時問父親要錢遭拒的痛苦經曆使她產生了強烈的自力更生的渴望:用彆人的錢,即使是父母的遺產,也不如用自己賺來的錢來得自由自在,良心上非常痛快。
於是,安頓之後,張愛玲就決意用自己的筆來謀生計。她要賣文為生了。
她寫了一篇《中國人的生活和時裝》,裡麵配有12幅自己繪製的髮型、服飾插圖,被《二十世紀》英文月刊的主編克勞斯·梅乃特看中了,選登在月刊上。克勞斯鄭重地向讀者推薦這篇文章,並且稱讚張愛玲是個很有前途的青年天才。張愛玲的英文功底很好,因為中學是在教會學校裡唸的,而教會學校對英文自然很是重視。在港大上大學時,張愛玲苦練英文,三年內狠心不用中文寫字,連通訊也都是用英文,英文書拿起來就能看懂,不管是物理還是化學。而且她一向很崇拜林語堂,林語堂也是以用英文寫作著稱的中國人。所以她也選擇了英文創作。此後,張愛玲便一發不可收,連續發表了多篇散文。用輕鬆風趣的行文,巧妙地諷刺了當時中國人的種種陋習。如《洋人看京戲及其他》中,從看戲的熱鬨說到中國的擁擠,批評中國人缺少私生活意識;在《更衣記》裡,寫中國古代服飾上無聊繁瑣的點綴,來諷刺有閒階級貴族生活的低級趣味;在《銀宮就學記》裡諷刺中國教育的荒唐……一係列好文章。
張愛玲的散文,用活潑輕鬆的語氣將中國的世態向讀者娓娓道來,極其風趣地對中國文化進行探幽入微式的分析,且在幽默中含有諷刺、挖苦。它更像是一篇篇雜文,挑出中國人的諸多毛病,裸露在文字裡,使人觸目驚心。幾十年後,她曾與人談起,說最推崇魯迅對中國人性格陰暗麵的揭露和對劣根性的鞭撻,因為冇有這些熱烈的“恨”,便冇有真正的愛。那些在提高民族自信心的旗幟下一味誇獎自己民族的作家,其實是在“文過飾非”,冇有什麼價值的。
以上的這些文章,全用英文發表,因此讀者也都是洋人。但張愛玲並不滿足於此,她心中的中國情結還是最重的,她自小就鐘情於古典小說,念念不忘的還是寫小說。但對於洋人來說,她隻能寫一些介紹性質的文章,小說他們是看不懂的。思來想去,張愛玲決定迴歸傳統,用中文寫小說,給中國讀者看。
幾個月後,張愛玲帶著她的新作《沉香屑:,可惜的是這種好文章居然登在了《紫羅蘭》上。他躊躇再三,也不好意思去找周瘦鵑邀請張愛玲為《萬象》寫稿,畢竟張愛玲是人家才挖掘出來的新人。
也是因緣巧合,正在柯靈犯難的時候,張愛玲卻帶著稿子找上門來。柯靈當然是求之不得了。於是從那時起,幾乎《萬象》的每一期雜誌上,都會刊登張愛玲的作品。《琉璃瓦》《金鎖記》《連環套》等,引發了諸多評論家的注意,張愛玲的名氣越來越大。
靠著自己的《傾城之戀》,張愛玲在文壇上一炮打響,才氣之大震驚了當時的文藝界。1944年9月,張愛玲的短篇小說結集出版,以《傳奇》為名。四天後便脫銷,迅速再版。散文集《流言》亦是如此。對於她的才華,有識之士既興奮又憂慮。因為當時捧她的雜誌有日偽背景,容易帶來禍患。因此鄭振鐸要柯靈勸說張愛玲,不要急著發表作品,可以先把稿子給開明書店,由書店先付給她稿酬,替她儲存。柯靈也勸說張愛玲不要急於一時,以她的才華,不愁不見於世。但是張愛玲覺得自己的作品很少談到政治,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再說了,“出名要趁早。來得太晚的話,快樂也不那麼痛快”。
1945年7月的一個夏日的黃昏,臨近日軍投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了,將張愛玲捧紅的《雜誌》出版社在上海鹹陽路搞了一個納涼晚會,座上嘉賓就隻有兩位。一位是當時淪陷區風頭最勁的電影明星李香蘭,另一位就是張愛玲。張愛玲在炎櫻和她姑姑的陪同下去的。這個晚會,完全是一個社交應酬性質的,張愛玲本來性情孤傲,不善此道,所以在會上就冷冷地說了幾句話。
當時在上海文壇,還有一位與張愛玲齊名的女作家,叫蘇青。蘇青原名馮和儀,是浙江寧波人,比張愛玲大四歲。蘇青大學學業未完,就奉父母之命結了婚,婚姻生活頗不順心,就開始反思婚姻製度、女子教育。她從自身經曆探討婦女的權利和義務,並寫成文章,投給《論語》,結果一投即中,並且接連發表了《生兒育女》《我國的女子教育》《現代母性》《論離婚》等文風頗為大膽潑辣的文章。當即就引起了轟動。她的丈夫勃然大怒,不許她再寫這類文章,於是她就跟丈夫離了婚。然後出了一本《結婚十年》,裡麵內容基本都是自己親身經曆,有夫婦之間的矛盾,姑嫂之間的嫌隙,婆媳之間的吵鬨等。但最驚人的,是裡麵居然有大量的性描寫,以訴說性生活的不和諧和苦悶。因而被冠以“性販子”的帽子。然而正是這個噱頭,給這本書造成了很轟動的影響,引起人們的爭相購買,出版一年多,就再版了18次。按照張愛玲的話:“許多人,本來對文藝不感興趣的,也要買一本《結婚十年》看看裡麵可有大段的性描寫。”
蘇青出名之後,受到一大幫人的追捧。她跟張愛玲不同,她能社交,會周旋,喜歡社會活動,交結各界人士。因此不久之後就在周佛海和陳公博的支援下辦了自己的“散文小說月刊”——《天地》。蘇青與陳公博過往甚密,當時陳公博是汪偽政府治下的上海市市長,蘇青就做了陳公博的秘書。據說戰時資源緊張,蘇青要印書,陳公博就給她配了許多白報紙,她坐在滿載報紙的卡車上,顧盼自喜,招搖過市,後來被傳為笑談。
蘇青大膽敢言,一般女人對她都很忌憚,並不願與她交往。她也不大看得起女人,反而喜歡跟男人攪在一起。但對於張愛玲,她卻十分佩服。多次誇張愛玲是個“仙才”。而張愛玲對她,也算是惺惺相惜了。一般的女作家,她根本不放在眼裡。隻對蘇青格外抬舉。有人把張愛玲與冰心放在一起比較,張愛玲說:“如果必須把女作家特彆分作一欄來評論的話,那麼,把我同冰心、白薇她們來比較,我實在不能引以為榮,隻有和蘇青相提並論我是甘心情願的。”而且對於蘇青,她也會顯出十分難得的好脾氣。蘇青講話喜歡搶著說,要是彆人,她肯定會熱嘲冷諷地譏誚她,或者冷漠地走開,但對蘇青,就會附和。她甚至直言不諱地說:“在日常生活中碰見他們,因為我的幼稚無能,我知道我同他們混在一起,得不到什麼好處的,如果必須有接觸,也是斤斤計較,冇有一點容讓,必要個恩怨分明。但是像蘇青,即使她有什麼地方得罪我,我也不會記恨的。”
由此可以看出張愛玲和蘇青非常投合,她與蘇青之間的親密和與炎櫻的親密不同,炎櫻是她閨中密友,兩人形影不離。而蘇青於她來說,是一種女性張力的表現。蘇青說話做事,全憑常識,立足於俗世,給人一種安穩的感覺。她是含蓄的、細膩的,而蘇青是直白的、奔放的。兩人的性情正好互補。不過她們的共同點就是都以女性立場去看社會,關懷女性處境,這也正是她們彼此欣賞的地方。
正當張愛玲在文壇上肆意馳騁笑傲眾生的時候,一個人闖入了她的生活,擾亂了她的心緒,褫奪了她的榮光,使她由高高在上的雲端上一下子跌入塵埃,摔得灰頭土臉,垂頭喪氣。
試問,何人有此能耐?何事有此威力?
答曰:是胡蘭成,是愛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