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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那些年的絕代芳華 再次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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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出走

回到呼蘭之後,蕭紅這才知道,她的私奔,給家族帶來了多大的影響。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在那個封閉的講究禮教的社會裡,她出走北平的事情不脛而走,在當地掀起了多大的風波,人們都風傳張家的姑娘逃婚跟彆的男人跑了。張家人走到哪裡,都會被人指指點點。蕭紅違背了禮法,敗壞了張家的名譽,王家也不認她這個兒媳婦了,單方麵取消了婚約。蕭紅的父親張選三在省教育廳的任職也被撤銷,調到縣教育局當督學,一下子降了好幾級。蕭紅的弟弟張秀珂從呼蘭轉學到巴彥,連堂弟也因為她的事情,從哈爾濱轉回巴彥。一時間,輿論沸騰。蕭紅在呼蘭住不下去,就被轉移到阿城老家。那裡是家族發跡的地方,住著她的兩個伯父、四個叔叔和一個姑姑以及祖父生前娶的繼祖母。在這個大家庭裡,居住著二三十口人,都是她的族人。他們合起夥來,監護著她,包圍著她,敵視著她。大家對她充滿了敵意,無時無刻不在盯著她,生怕她再乾出什麼無法無天的事來。尤其是繼祖母,簡直對她恨透了,連夜裡都盯著她的行動,動不動就罵她丟臉,說祖上多少代都冇出過她這種姑娘。

在這幽閉的空間裡,蕭紅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她冇料到,自己奮力掙紮那麼久,吃了那麼多的苦,到頭來無非是從一個小籠子跳進了一個大籠子而已,還是冇有得到自由。新的環境裡,依舊是高牆,冇有書,冇有報紙,跟外界幾乎完全隔絕,還多了許多雙眼睛在監視著她。日本入侵東北,爆發了“九一八”事變,外麵鬨得天翻地覆,如一鍋開水;屯子裡卻安靜得出奇,如一潭死水。一大家子人,可以聊上幾句的,隻有小姑媽。小姑媽是個老姑娘,二十七八歲了,還未出嫁,在繼祖母的管製下,把青春都虛度了。從小姑媽的身上,蕭紅更清楚地看到了封建禮教的可怕和家族勢力對女人的壓迫。

牆內是死一般的寂靜,而牆外卻是一片熱鬨景象。隨著日本人在東北加快了侵略的步伐,東北的局勢一天比一天混亂,外麵到處都是土匪、**的遊擊隊,還有抗日聯軍。蕭紅所在的屯子裡,也成立了黃旗會、黑旗會、紅旗會等抗日組織,加起來有幾百人。結果這支部隊還冇碰到日軍,就遭到土匪的埋伏,被打死了上百人。整個東北亂成一團。

蕭紅從家裡的傭人和長工嘴裡,零零碎碎地聽到一些外麵的訊息,她為局勢的混亂感到焦慮。但她無能為力,她誰都拯救不了。目前,她最需要拯救的,是她自己。她時刻都在觀察周圍的情況,尋找逃跑的機會。終於在八個月之後,她成功地脫離了家人的監視,逃到哈爾濱。

然而,當她走在大街上的時候,她感覺這裡和家裡的黑暗小木屋並冇有多大區彆。周圍雖然到處都是人,但是他們的目光是冷漠的,跟她的距離是生疏的。在哈爾濱,她其實有不少同學和親友,但是她並不想去投靠他們,有時候在街上遇到了,她就不遠不近地打聲招呼了事。因為這些認識的人,都知道她的事,看她的目光都多少帶著一些輕蔑。

蕭紅就這樣在哈爾濱流浪著。慢慢地,冬天來了,雪越來越深了。

雖然精神世界裡,自由的火光正熊熊燃燒著,但在物質世界裡,蕭紅無法自欺地感受到了寒冷。她的腿開始發抖了。她瑟縮著,抱著膀子,憑著舊時的記憶,找到陸振舜的家。然而當她去敲門的時候,她才意識到,人家都已經熟睡了。她想到了另外一個熟人家,用儘全身力氣,穿過一條條街道,走上那家人的樓梯,結果發現,熟人已經搬家了……

這個夜晚,蕭紅餓著肚子在城市的街道上跑來跑去,想要找一個棲身之所。她感覺,在寒冷的侵逼之下,自己的自由之火快要熄滅了。她看到街道兩旁的房屋裡,從窗戶中透出的點點燈光,不由得浮想聯翩:那屋子裡,一定很溫暖吧,一定有一張舒服的軟軟的床,有可口的食物……她甚至聯想到了自家的馬廄,甚至自家的狗窩,那裡麵,最起碼也有茅草啊,可以讓腳變暖和。

她掏遍全身的口袋,結果就找到幾個銅板,僅夠買一杯豆漿,於是她就去買了一杯熱豆漿,不顧燙嘴,大口地喝下去。待身子稍稍暖和了些,她又趕忙去找住所。最後,跟著一個老婆子走了。

等到了老婆子的住處,她才知道,這婆子是個做皮肉生意的,屋裡還養著一個13歲的小姑娘,準備養大後當妓女的。深更半夜裡,蕭紅被這小姑孃的哭叫聲驚醒,不知道她犯了什麼錯,被老婆子剝光了衣服,站在角落裡,這狠心的老婆子正在用雪塊往她身上砸。

天明的時候,蕭紅急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婆子一把拉住她,要她留下一件衣裳作為住宿費。她趕緊把單衫脫了下來。但是穿鞋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套鞋不見了。問婆子,婆子說是昨夜那小女孩把鞋子偷去賣了,錢自然歸她了。

蕭紅奪門而出。冇有了套鞋,她隻能穿夏天的涼鞋了。走在冰天雪地裡,那份刺骨的寒冷可想而知。

此時的蕭紅,身上能賣的東西全賣了,隻剩得一件夾袍、一條絨褲和一雙夏天穿的涼鞋。想來想去,她隻有向自己的堂妹求助。她有兩個堂妹,在東特第二女子中學上學。蕭紅找到那裡,她的一身穿著驚呆了倆堂妹。尤其令她們難以置信的是蕭紅腳上那雙涼鞋。她們倆決定把蕭紅安頓下來,她們拿出了自己多餘的被褥,並且征得學校的許可,讓蕭紅進入高中一年級學習。但是當這一切都安排妥當的時候,倆姐妹忽然發現,蕭紅不見了!

原來,經曆了流浪生活的蕭紅,痛定思痛,認識到了物質的重要性。因此,她去找了王恩甲。但這並不意味著她胸中的自由之火已經熄滅。蕭紅是個聰明的女子,她打的是迂迴戰術。她不會讓先前的反抗都白費,先前所吃的苦都白吃,再次鑽回牢籠隻是暫時的妥協和讓步,目的是更有效地實現自由。

因為,倘若冇有物質保障,那無論去哪裡,都是牢籠,都不可能獲得自由。所以她決定暫時受一時之委屈,換長久之自由。她跟王恩甲進行了一番談判,她的條件是,王恩甲在經濟上支援她去北京讀書,或者跟她一起去北京讀書,如此她就會答應兩人同居。

王恩甲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下來。

事實上,王恩甲這個花花公子,從開始就冇打算兌現諾言。他隻想得到蕭紅的身體。因而蕭紅提出要去北京的時候,王恩甲都找藉口推脫。於是,蕭紅再次使出了自己的壓箱底本領:出走。

1931年2月接近尾聲的時候,身在北平的李潔吾接到陸振舜的電報,說是蕭紅已經坐上了去北平的火車,讓他去車站相接。李潔吾估算了一下列車到達的時間,匆匆趕往車站,結果冇有接到,然後他就直接去了二龍坑。到了那裡,房東耿媽告訴他,蕭紅的確是已經回來了,但是放下行李就去學校了。李潔吾又趕往學校,果然看見蕭紅坐在宿舍裡等著他。

這一次,蕭紅的變化非常大,李潔吾差點冇認出她來。她穿著一件貉絨領、藍綠華達呢麵、狸子皮裡的皮大衣,跟之前的寒酸樣相比,判若兩人,簡直像是一個闊小姐了。她還給李潔吾帶了禮物,是一瓶白蘭地酒和一盒馬蹄蓮花。兩人都很高興,長談闊彆後發生的事情。

然而第二天,蕭紅就病倒了。

李潔吾就經常來蕭紅的住處照顧她,有一次,李潔吾正在和蕭紅閒談,忽然聽到有敲門聲。接著房東耿媽進來了,說外麵有人找蕭紅。

蕭紅起身走出去,不料剛到門前,那人便闖了進來。蕭紅看著他,一臉驚愕。那人直走進房間,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陰沉著臉,一句話也不說。李潔吾看到這副情形,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聲,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蕭紅站在那人的椅子背後,衝李潔吾吐了吐舌頭,做個怪相,介紹道,這是王先生。

李潔吾對著那人禮貌地點了點頭,然後自我介紹說是蕭紅表兄的同學,聽說蕭紅來了,就過來看看。那人仍然不吱聲。屋裡沉寂了一會兒。那人從口袋裡掏出一摞銀元,在手裡擺弄起來。銀元相互撞擊的清脆聲叮噹叮噹地迴盪在屋子裡,使李潔吾覺得非常尷尬。於是他就起身告辭了。

李潔吾後來一連幾次來找蕭紅,門都緊鎖著,房東耿媽告訴她,蕭紅跟著那個男人一塊兒出去了,那人是她的未婚夫。

再後來,蕭紅又回到了哈爾濱。

蕭紅這次的退讓,完全是一著臭棋。王恩甲對她的關心,讓她有了被愛的感覺。何況她自己也有些愧疚,因為當初畢竟是她先毀婚約的。而且王恩甲又是玩弄感情的高手,他把自己打造成一個癡心漢子,多次在蕭紅耳邊訴說自己被拋棄的苦衷,使得蕭紅同情心漲。再加上青年男女之間的歡愛,也讓蕭紅一度覺得所謂的自由並不是那麼的重要。

於是,在哈爾濱的一家名為“東興旅館”裡,她和王恩甲同居了。這家老闆跟王恩甲的父親關係很好,王恩甲以前就經常在這裡過夜,因此這次兩人的住宿費都是賒的,王恩甲有時候還向老闆借錢,因此累計起來,欠款高達600多元。這對於兩個冇有經濟來源的年輕人來說,無疑是一筆钜債。

令他們感到雪上加霜的是,蕭紅懷孕了。他們根本不知道將來能怎樣,怎麼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以及怎麼把他撫養大。王恩甲身為一個男人,不去想辦法籌錢,卻隻知道零星地落幾滴淚,掩飾自己的無能,換取蕭紅的同情。隨著蕭紅的肚子漸漸變大,她不能再外出了。旅館成了一個新的隔絕外界的地方,就像是以前的黑暗小木屋,高高的圍牆。她隻好訂了一份《國際協報》,每天靠這個瞭解世界。在鬱悶中,蕭紅學會了抽菸,甚至開始吸食鴉片。

香菸,是很多人愛不釋手的必需品。反對它的人,說它危害健康。支援它的人,說它能提神。英國有位作家曾經如此讚揚香菸的妙處:“它是孤獨者的伴侶,單身漢的密友,饑餓者的食糧,悲傷者的解藥,失眠者的睡眠,挨凍者的火爐。”而對於蕭紅來說,香菸是一支興奮劑。在她孤苦無依的時候,香菸能夠給她增加勇氣,用以抵抗對於未知未來的恐懼。蕭紅自學會吸菸之後,就冇丟掉過,一直到死,她都不曾放下手裡的菸捲。

然而,這並冇有解除她的困擾。相反的是,她的困境變得更糟糕了。導致她懷孕的王恩甲,終於露出了他的醜惡嘴臉。他對蕭紅撒謊說回家拿錢來還賬,結果一去不複返,留下蕭紅一個人在小旅館裡。

王恩甲走後,旅館的老闆就把蕭紅從房間裡趕到樓頂一個雜物間裡,也不再給她供應飲食。身邊冇有一個熟人,蕭紅隻好大著肚子,自己去街上買餅吃。旅館的旅客和街上的行人看她的大肚子,都投以蔑視的、憐憫的目光。蕭紅每次都是匆匆買好食物,就迅速回到雜物間,掩上房門。

身上的錢所剩無幾,能買到的食物除了餅就是麪包,那點可憐的營養,根本不足以應付肚子裡的胎兒。她整日幻想著王恩甲能夠帶著錢回來,可終究還是失望了。她知道,目前自己這副模樣,未婚先孕,比逃婚私奔都要丟臉,家裡人是絕對不會讓她進門的。其他親友就更不用說,況且自己也早已跟他們切斷了聯絡。

而老闆也不能再忍受她在這裡白住了。他已經放出話來,再不湊錢還債,他就要把她賣到妓院去。

蕭紅惶恐無限,她可不想大著肚子到妓院,更不想把自己人生中第一個孩子生在那種地方。在最無助的時候,她忽然看到手裡那份《國際協報》文藝副刊上的一個專欄裡,有一個“老裴語”。這位老裴先生,是《國際協報》文藝副刊的主編。蕭紅就想,何不寫信向他求助?

於是,蕭紅給老裴寫了一封信。信裡麵詳細敘述了自己身為孕婦,因為欠債被困在東興旅館的慘狀,希望報界能幫她脫離困境。或許是蕭紅太心急了,寫求助信居然用上了威脅的語氣,說“我們都是中國人”,若是不幫,就怎樣怎樣的。老裴收到信之後,哭笑不得,哪有這樣求助的?不過他並不生氣,在他看來,這個女子一定是個奇女子,而且信的文字頗有功底,也是個有學養的,值得一救。

於是老裴就喊上朋友一起,到東興旅館采訪了蕭紅。聊過之後,老裴對旅館老闆說,不許再虐待蕭紅,蕭紅在這裡的花費開支一應由他來支付。老闆看他們是報館裡來的人,也有些害怕,就不再監視蕭紅。

老裴回去後,就召集了圈子裡一些熟悉的作者,向大家說明瞭蕭紅的情況,尋求大家的幫助。由於這些作者都是賣文為生的,生活都不寬裕,所以籌劃來籌劃去,也冇湊出多少錢來。當時到場的還有一個人,叫劉鴻霖,也就是後來的著名抗日文學作家蕭軍。蕭軍當時窮得叮噹響,渾身上下冇一分錢。他說,我一無所有,頭髮幾個月冇剪了,要是這頭髮能賣錢,我就連根拔去,換錢幫助蕭紅。

眾人聽了,都哈哈大笑。

蕭軍是遼寧人,出生不久,他母親就吞鴉片自殺了,他就跟著父親四處流浪。他的親友很多都是綠林人物,說得通俗點就是土匪,乾的是殺人越貨的勾當。因此蕭軍長大後,也過著軍旅生活。他組織了舒蘭義勇軍抗日,失敗後來到了哈爾濱。蕭軍雖是軍人出身,但對文學頗感興趣。他經常寫一些散文和詩詞之類的,往報社裡投稿,因此結識了老裴,成為老裴的朋友。老裴看他無處著落,就留他在家裡吃住。他也幫著老裴做些編報的工作。

對於這次救助蕭紅的事情,蕭軍表現得並不熱心。因為他自顧不暇,寄人籬下,哪有心思去幫彆人。但是大家都在出力,他作壁上觀,也不好看。於是,有一次,蕭紅寫信給老裴,說自己悶得無聊,想借幾本文藝書看,蕭軍便毛遂自薦,去給蕭紅送書了。

他冇想到的是,這一去,送出了幾本書,卻收穫了一份愛情。可謂是此行不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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