綴玉 ◇ 第67章 滿城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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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城花燈
楚懷瑾此次南下青州,主要是為了認祖歸宗,改名姓孟。
從今往後,他就是孟懷瑾了。
“在青州,我姓孟,等回到京都,還是稱我為楚懷瑾吧。”楚懷瑾眼神中劃過一抹憂慮,“裴燁,京都現在不太平。”
裴燁心思一頓:“什麼意思?”
“孟家財力雄厚,偏安一隅也就罷了,可他們偏偏和我有關係。我日後要做官,官商本該不相犯。而且和我有密切關聯的你,又是擁有南疆十萬兵馬的安靖侯。”
楚懷瑾輕啟薄唇:“我怕京都中會有人多心。”
他是個心思極為縝密的人,這幾日他一直在想這些事情,想得整張臉氣色都不好了。
裴燁會意,他摟著楚懷瑾的胳膊,靠在對方的肩頭上:“我懂你的意思,但是這樣未免太委屈你了,好不容易改姓了……”
“改姓是因為我自己想,是做給自己看的,不是做給旁人看的。目前局勢不太平,還是彆這麼大張旗鼓了。”
楚懷瑾莞爾一笑:“無論姓什麼,我都是我,這就夠了。”
裴燁從對方的袖子底下找出了對方的手,和對方十指緊扣。二人都不再言語,而是坐在門前的亭子裡,看院中落雪紛紛。
…
孟家不重禮,改名認祖的儀式也不過是半個時辰的事情,楚懷瑾在孟遠修等諸多長輩的見證下,成功地上了孟家的族譜。
“你母親若是知道這件事情,肯定也會感到欣慰的。”禮成之後,孟遠修拍了拍楚懷瑾的肩膀,望著孟泠鳶的靈位,心中酸楚,“長姐生了一雙好兒女。如今昀玉已經中瞭解元,來年便要參加春闈考試,前途無量啊。”
楚懷瑾心頭一震。
隻有長輩和關係親密的同齡人才能稱對方的字,自從他加冠取字之後,也沒有多少人喚他“昀玉”。
平日裡裴燁喜歡叫他“阿瑾”,府中其他人都喚他“公子”。
說起來,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喚他“昀玉”。
“舅舅……”他也看向了母親的靈位,嚥下了喉頭翻湧的苦澀,“我定不會辜負你們的期望。”
“好了,已經禮成了,你現在回去吧。”孟遠修道,“你身子不好,祠堂中濕冷,彆在這久待。”
“是。”
楚懷瑾出門之後,看到了台階上的裂痕。
他想轉頭問問孟遠修,為何孟府會如此破舊,就連祠堂前的台階裂開了,都不下令整修一番。
回眸看去,發現孟遠修正在給他的母親上香。
楚懷瑾想想便作罷了。
其實這並不難猜,孟家為青州首富,更懂得樹大招風的道理。
日子過得低調一些,也省得旁人看著眼紅。
楚懷瑾更堅定了自己原先的想法。
他母親是孟家人的事情並不難查,京都中有心人都能查到他和孟家的關係,但是這種關係不能擺到表麵上,不然不止裴燁會受到牽連,就連孟家也會受到影響。
孟家本就是低調的人家,這些年來一直謹小慎微地存活在青州這一方土地上。他們本來就該過安寧和平的日子。
楚懷瑾不想把對方一大家子人推到風口浪尖上。
雙方互不打擾,彼此心中有對方,這就是最好的情況了。
這麼算起來,他們也不好在這裡待太久,等到兩位老將軍的傷勢穩定一些之後,他們就啟程離開吧。
楚懷瑾心情沉重地回到了院子裡,看到兩個丫鬟和兩個小廝正圍坐在一起鬥蛐蛐兒。
京都中的天氣更冷,很難找到蛐蛐兒,在這青州城,倒是很容易買到活蛐蛐兒。
楚懷瑾看了一眼就離開了。
都是十六七歲的半大孩子,對這種新鮮玩意兒感興趣很正常,他也不想過去掃這幾個人的興致。
玄風守在門口,看到楚懷瑾之後,躬身行禮:“公子,侯爺現下不在房中。”
楚懷瑾腳步頓住了,他側首問對方:“他在照顧兩位將軍嗎?”
“不是,侯爺現在出府了。”玄風從胸前掏出了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信紙,遞給對方,“這是侯爺留下來的書信,上麵寫了一家酒樓的位置。侯爺臨行前囑咐,讓我們在晚膳時分帶著公子前去赴約。”
“酒樓?”楚懷瑾錯愕地收下了那張信紙,反反複複地看了幾遍,“怎麼會約我去酒樓?離晚膳還有兩三個時辰,他要一直待在那兒嗎?”
玄風麵無表情地回答道:“屬下不知。”
“那……好吧。”楚懷瑾知道玄風肯定是授意在這裡傳訊息,就算知道了什麼也不會往外吐出去,便不再為難對方。
他走了屋中,在烤爐上暖了暖手,隨後取了自己的琴,在房中練琴。
一下午的時間轉瞬即逝。
西邊殘陽當空,院中雪色甚美。
這裡沒有京都那麼冷,就算下雪也感受不到刺骨的寒意,小雪落在肩頭轉瞬就劃開,除了臉頰能感到輕微的痛之外,並無任何不適的感覺。
這樣的天氣,對於久居京都的楚懷瑾來說,稱得上是宜人。
玄風已經準備好了馬車,準備帶著楚懷瑾離開。
楚懷瑾想要叫上夢秋他們幾個,卻被玄風製止了。
“公子,侯爺說了,想讓你一個人前去。”玄風替他拉開了車簾,“公子放心,屬下會護好公子。”
楚懷瑾無奈地一笑,他心想自己叫上夢秋也不是為了讓對方保護自己,隻不過是習慣了對方在自己身邊罷了。
他是相信玄風的實力的,在這青州城,有幾個人能在玄風的保護下傷到他?
算了,既然裴燁這麼吩咐了,他就照做吧,他倒是想看看對方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車輪緩緩滾動,軋過了厚重的青石路,楚懷瑾坐在馬車裡,掀開了窗簾,往外看去。
傍晚的青州城熱鬨非凡,小販的吆喝聲不絕於耳,耳畔還時不時傳來孩童們嬉笑尖叫的聲音,鼻間湧上來了烤地瓜和糖葫蘆的香甜氣味。這裡沒有京都繁華,卻多添了幾分人情味兒。
楚懷瑾放下了窗簾,長舒一口氣,心想若是在這樣的地方過日子,似乎也不錯。
他從孟府出發,到裴燁所說的酒樓,大概需要小半個時辰。
到地方的時候,楚懷瑾差點睡著了。
還是玄風叫醒的他。
楚懷瑾感受到了一陣江風,他拿出了一個手爐,感歎道:“竟然是靠江的。”
玄風依舊什麼都沒說。
這家酒樓看著像是新修的,門口掛著的酒旗都是嶄新的,楚懷瑾有些猶疑地走了進去,轉頭看向玄風:“這裡麵是沒有人嗎?”
玄風頷首:“侯爺今日包下了這一整家酒樓,公子放心進去吧,屬下在外麵守著。”
玄風都不讓進去嗎……
楚懷瑾挑了一下眼皮,恍然間看到了路邊賣花的女孩兒,對方的籃子裡放了幾枝梅花,看著新鮮得很。
“玄風,幫我將那束梅花都買過來,”楚懷瑾給他遞去了一塊碎銀,“跟那孩子說,不用找錢。”
玄風點了點頭,動作很利落。
不過一會兒功夫,就將那花兒帶過來了。
楚懷瑾滿意地接過,隨後抱著那束梅,走進了酒樓中。
一樓空曠無人,他走近了之後,纔有人主動迎上來,笑容滿麵道:“這位公子,二樓雅房請。”
楚懷瑾禮貌地點頭,旋即將手中這束花遞給了對方:“不知可否替我保管一會兒,等我們離開之後,你再偷偷遞給樓上那位公子?”
那位店小二也是個人精,他立刻會意,還主動問道:“不如小的再讓師傅給公子的梅花兒修一下花枝,包紮好了再送過去?”
“如此甚好。”
“好嘞,這事兒交在小的身上,公子先上樓吧,樓上那位公子已經等候您多時了。”
楚懷瑾再次點頭:“有勞。”
二樓的雅房是敞開著的門,不過隔了半扇屏風,看不清裴燁的臉。屏風上畫了一副白雪落梅圖,楚懷瑾伸出手,輕撫那幅圖,倏然間看到屏風轉動了一下,他收回了手。
屏風撤開之後,裴燁的臉清晰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江邊的嘈雜聲輕了一些,窗邊照進來一片殘霞金光,映照著裴燁半邊臉,顯得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曲線柔和幾分,他端坐在桌案的對麵,眼底溫和。
他朝楚懷瑾招了招手:“來這邊坐著,馬上天黑了,可就看不到落日了。”
楚懷瑾走上前,坐了下來,望向外麵:“這條江比我想得還要寬。”
“我讓玄風和秋言找了整個青州城,才找到的好地方。”裴燁眉毛稍揚,胸有成竹的樣子,“我就知道你會喜歡。”
“是個好地方。”楚懷瑾抿了一口酒,“這酒也不錯。”
“南邊的甜酒,我知道你會喜歡,但是你可千萬彆多喝。”裴燁低聲道,“你太容易醉了。”
楚懷瑾麵上一赧,旋即放下了酒杯,咳聲道:“我知道了,我不會貪杯的。”
“我讓小二給你倒些熱乎的牛乳,你喝一點暖胃。”裴燁接過了他的杯子,隨口吩咐外麵等候的小二。
楚懷瑾沒說什麼,不過他心中有疑:“你把我叫過來,是為了在這喝酒?”
“不是,看景,外加用膳。”裴燁換了個坐姿,直接盤坐在墊子上,又單手撐在自己翹起的膝蓋上,“這幾日見你心力交瘁,彷彿又瘦了。我帶你出來放鬆一會兒,就算什麼都不用做也好。”
“你一大早跑出去,就是為了這個?”
“這個難道不重要嗎?”裴燁從桌底下握住了對方的手,捏了他的手掌心,語氣親昵,“阿瑾,你的事情就是頭等重要的大事。你笑一下,比千金都值得。”
二人的關係已經很親密了,但是楚懷瑾甚少從裴燁嘴裡聽到這麼膩歪的情語,楚懷瑾感覺到自己的臉上瞬間燒紅了。
裴燁見他臉紅,心中更是歡喜:“你這樣就是……最好看的。”
楚懷瑾終於沒忍住,清了清嗓子:“我餓了。”
裴燁:“好。”隨後拍了一下手,讓小二上來傳菜。
青州城的菜做得精緻小巧,很適合楚懷瑾這種食量不多的人。
裴燁給對方夾菜,幾乎每夾一道菜,都要說一句當時點這道菜的用意。
楚懷瑾塞得兩頰都鼓起來了,看著裴燁的眼神,似乎有幾分可憐。
裴燁隻好緩了緩,沒再給對方繼續夾菜。
不一會兒,外麵的天黑了。
裴燁見時辰差不多了,便又附耳對小二說了一句話,楚懷瑾不明所以,裴燁也沒有過多解釋。
又過了半炷香的時間,江麵上忽然亮起來了。
密密麻麻的花燈遍佈整個江麵,順著蜿蜒的江水漂移著,散發著柔和的紅光。
裴燁敲了敲桌麵,提醒楚懷瑾:“阿瑾,往外看。”
這纔是他給楚懷瑾準備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