綴玉含珠 第14章 球杖 玩物喪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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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杖
玩物喪誌
後院蔓延著蔥鬱的深綠草地,四處種著枝葉繁密的蒼樹,雀鳥懶散地窩在葉片中,底下嶙峋假山籠著一方清澈又雅緻的水池,荷花盎然,魚尾一晃,水浪便如珍珠項鍊般泛起波瀾。
因著府裡主子鮮少有賞玩遊園的興趣,大多是空置著的,偶招待賓客,纔多了些許人氣。
兩人剛走到後院,就有小廝牽了匹馬過來。
顏明硯頓住腳步,斜了南枝一眼道:“會騎馬嗎?”
南枝猶疑了瞬,她僅有的記憶裡似乎冇騎過馬,再斟酌著看了看身量頗高的黑馬,這要掉下去,至少疼三天,便極為老實搖頭道:“應該不會。”
顏明硯嗤了聲,將小廝中的牽繩接過來:“爬上去試試。”
南枝反手指向自己,震驚道:“我?”
“這裡還有第三個人嗎?”
南枝嚥了咽口水,雙腿僵直著上前,嘗試去夠腳蹬。
顏明硯打了個哈欠:“快點。”
她咬牙,趁著駿馬遮掩,悄摸瞪了他一眼,語氣仍是虛心求教的:“這馬太高了,我踩不上腳蹬,能不能換匹小點的馬?”
“小點的?”顏明硯打量著她:“能讓你踩上去的,京城裡估計尋不到。”
“……”
南枝忍氣吞聲,準備等騎上去後,就駕馬狠狠踩扁他。
顏明硯歎了聲
繞到她那邊,一手握著韁繩,另一手鉗住她的繡花鞋,放到腳蹬裡,然後伸出臂彎,散漫道:“扶著我的胳膊,爬上去。”
南枝生怕他反悔,掌心快速壓在他的臂彎上,將半個身子的力全撐在上麵,稍微一控製,竟真的坐上去了。
她捏緊韁繩,滿眼興奮地左右看著,驚呼道:“好高。”說著,伸出一手碰了碰蒼樹垂下的枝葉:“我居然能碰到樹枝。”
顏明硯撇撇嘴,微眯起眼看向被鎏金光亮罩住的少女,那道淺粉襦裙鋪散開,驀然高了這麼多,看什麼都覺新奇,眼角眉梢彎彎,左碰右摸,似是永遠都靜不下來。
他懶散道:“彆亂動,要是掉下去我可不負責。”
南枝握緊韁繩,露出一抹討好的笑:“我不亂動。”
顏明硯彎腰拾起球杖,遞給她:“試試一手握韁繩,另一手拿球杖。”
她小心地鬆開一手,接過球杖,試探地在地上一劃,將一顆圓潤石子敲得極遠,動作剛停,她仰起腦袋,得意洋洋道:“我居然這麼快就會打馬球了,我就說我很聰明吧。”
顏明硯嗤笑:“這才哪到哪。”
他看向南枝驕傲的模樣,眸光狡黠一閃,忽地鬆開了引繩,又伸手輕拍了下馬身。
驀然,黑馬動了,小幅度邁起了腳步。
南枝一驚,身體下意識後傾,腳蹬也劇烈晃盪起來,球杖啪嗒掉在了草叢裡。
她瞪大眼睛,顫聲求助道:“顏明硯,我坐不穩了。”
顏明硯雙手抱胸,緋袍在青綠不一的草木中格外鮮明,好整以暇道:“不是會了嗎?”
南枝怒音:“你——這個小人!”
話音剛落,粉裙就像一朵翩飛花朵般快速落下,墜在了茂密草叢中。
一道啪嗒聲冒出後,四周靜謐,偶能聽到魚尾晃動波紋而泛起的水流聲。
她睜開眼睛,試探地動了動手腳,驚喜道:“誒,不疼!”
底下卻傳來顏明硯咬牙切齒的聲音:“南、枝!”
她呆呆地低頭,見著那身淩亂的緋衣可憐地窩在草叢裡,和顏明硯漲紅的側頰,這才發現自己正好躺在他的脊背上,怪不得不疼。
她憋住笑,連忙站起身,正色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
顏明硯爬起來,撲開衣上的塵土落葉,擡眸盯著她,冷笑一聲,一字一頓道:“我、不、信。”說著,他隨手提起地上球杖,朝她跑去:“你站住,讓我踹你一腳,我就信你不是故意的。”
南枝見著他頭上還插著幾根綠葉,再也忍不住嘴角弧度,笑出了聲,一邊跑一邊掩飾著。
枝葉上的雀鳥被吵得冇心思看熱鬨,抖著翅膀,竄飛而出,驚起沉睡的樹冠,落下片片落葉。
駿馬倒是十分溫順,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脖頸半垂,懶散地耷拉著眼皮,任由他們玩鬨。
清脆如鈴的笑鬨聲傳得極遠,一直傳到了遠處站著的那道玄衣身影耳邊。
炙熱陽光直投而下,裹挾著夏風,浮起令人煩悶又不耐的燥意。
白文縮著脖頸,莫名有些冷,擡眼偷看了眼陳涿,訕笑道:“柔容公主今日正巧登門,顏公子興許是隨公主一道來的。南枝姑娘月底要和昭音郡主一道看馬球,這顏公子估摸是受了殿下或是郡主的托付,這纔來教南枝姑孃的。”
“屬下記得大人的馬球也打得很好,不如親自去教教南枝姑娘?”
陳涿眸光幽深,望向遠處飄然在風中的粉裙,像朵盛開的花苞搖曳在草叢中,淡淡道:“玩物喪誌。”
白文一噎。
遠處兩人似是跑累了,各自站在馬匹兩邊,捂住胸口喘著粗氣,也不知是說了什麼,追逃的人對換,粉衣也拾起球杖,凶巴巴地揮舞起來。
白文看著相處融洽的少女少年,毫不心虛地睜眼說瞎話道:“大人你看,他們快要打起來了,南枝姑娘一定很討厭顏公子。”
陳涿抿唇沉默,漆黑眼眸盯著粉緋相襯的兩道身影,袖口下,掌心握著一鼓鼓囊囊的錢袋,修長指尖輕觸湛藍緞麵。
過了會,他擡手將錢袋丟到白文懷裡,冷聲道:“送你了。”說著,就大步往外走。
白文一喜,又連忙憋住笑,一本正經地將錢袋收好,這纔跟上他的腳步。
——
正廳內,角落裡的冰瓷盞冒出絲絲涼意,丫鬟垂首躡聲,緩慢地打著素麪糰扇,讓冷風飄到屋中各處,散出一片清幽。
柔容想著方纔兩人站在一塊相配的模樣,興致勃勃道:“我這一雙兒女你也是知曉的,明硯愛玩,昭音任性,都是來討債的冤家,正巧明硯快要到議親的年紀了,你覺得南枝孩子氣,我倒很喜歡她的脾性。”
惇儀眉尖微皺,卻冇打斷她的話,隨手端起杯盞,垂眸細想著。
“這兩個孩子年歲都不大,想來也是能玩到一塊的,很容易生出情誼。就算成親後幾年還是這幅模樣,府內還有管事替他們看著,大不了我受累,多照看些。”
柔容越想越覺得滿意,她最是不喜京中矯揉造作的風氣,擾得姑孃家說話都得一句三隱,此番意外碰上個張揚又爽朗的姑娘,於她還有救命的恩情,自是想將其帶回家,她麵上的笑又擴大了些:“待過幾日,兩人熟悉了,我便問問南枝的意思,她若願意,我就入宮向陛下求旨為他們賜婚。若一切順利,說不定年末她就能嫁過來了。”
惇儀手中的杯盞早已涼了,她卻冇心思飲上半口,南枝分明是因為涿兒纔到京城來的,滿京傳的也都是他們兩人有情的言論,可偏偏兩人都冇開竅,看不清對彼此的情意。
那明硯年紀小玩心重,正和南枝性情相似,哪是涿兒那古板寡淡的脾性比得上的,若按柔容說的那般,兩人豈不是真就成了。
她放下杯盞,剛想尋藉口讓柔容打消這念頭,可轉眸就見著往屋內走的身影,她心中微動,話鋒陡然一轉道:“南枝和明硯年歲相仿,站在一塊的確相配,若兩人真有意,倒也不失一樁好姻親。”
陳涿腳步一滯,麵不改色地朝兩人道:“母親,姨母。”
惇儀眉梢微揚,溫聲問他道:“涿兒,你覺得呢?南枝和明硯如何?”
陳涿坐在柔容對麵,擡眸看向惇儀,淡淡道:“母親怎會將他們兩人想到一起?”
柔容笑道:“自是你姨母我想到的。明硯你也是知曉的,平日我怎麼使喚都是不肯動彈半分的,方纔我讓他教南枝馬球,竟真的答應了。兩人站在一塊,瞧著的確登對。”
陳涿雲淡風輕道:“那恐怕要讓母親和姨母失望了,方纔我正巧經過後院,遠遠見著了南枝和明硯,也不知兩人說了什麼惹出不快,明硯舉著球杖正要對南枝動手呢。”
“什麼——”
柔容騰地站起身,滿臉怒氣地低罵一聲,快步向外走,咬牙道:“一個個都不讓我省心。”
屋內很快就靜了下來,惇儀饒有興致地看向陳涿,半月都不見得去一趟後院的人,今日倒是湊巧,不僅去了,還撞見了旁人打鬨。她實在不信顏明硯是會對姑孃家動手的人,那便是她這兒子誇大其詞,蓄意而為了。
“涿兒。”她掀起眼皮,啟唇道:“前幾日我特意問了南枝,問她願不願意和你成親。”
陳涿眉眼冷冽,漫不經心地拿起一旁的茶水抿著,垂睫道:“與我有何關係。”
惇儀聽著這話,額角忽地一脹,她擡手輕捏著,淡淡道:“她說她不知道。你若也不願,那我便另為她在京中尋一好夫家。”
陳涿避開她的視線和詢問,驀然站起了身,垂睫道:“府衙還有公務,便不陪母親了。”
惇儀看著他匆匆離開的背影,輕歎了聲,甚至不禁覺得還是顏明硯明朗又散漫的脾性更適合南枝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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