綴玉含珠 第61章 敷藥 晚來一刻會發生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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敷藥
晚來一刻會發生什麼
京中似被沉積的雲霧壓到了根底,
轉瞬暖陽也被吞冇,隻餘一張被拉得繃緊的,黑沉沉的夜幕,
無端落下雪來。
陳涿下值得晚,披了大氅就快步邁進雪地裡,一邊大步往外走,一邊聽著公主府來的仆役傳話,道陳夫人今夜宿在昭音那,就不回府了。
他眉心稍蹙,緩緩頓住了去酒肆的腳步。
身後的白文追上來,高撐起傘,
隔了拂落在眉眼上的雪粒,躬身稟道:“大人,
沈指揮使應了陛下的令,
這幾日為護佑柔容殿下的安危,在府中上下放置了不少侍衛,
應是不會有什麼事。”
一旁有仆役拎起小燈,
映出方寸。
陳涿擡睫,斜飛的雪粒濡濕麵上幾點,
他頷首,看了那仆役交代,淡淡道:“夫人大病初癒,讓守夜的丫鬟多照看些,莫要讓其貪涼受寒。”
仆役自是連聲應下。
準備去酒肆的馬車調轉了方向,
厚重又不透風的車簾將裡麵隔絕,噠噠行向陳府,落下一串梅花狀的蹄印。
陳涿拿起木幾上閱到一半的書卷,
指尖剛挑過一頁,目光又落在一旁整齊疊著的軟毯,外麵落在雪地上變輕的馬蹄聲響了許久,他眸光輕閃,忽而將書卷隨意搭在一旁,朝著外麵道:“去公主府。”
馬車很快調轉方向,轉而向另一方向而去。
——
公主府內,兵甲摩擦聲混著烈烈冬風,湧進府裡各個院裡。
薄雪又飄起了一層,赤紅火把林立在其中。
大夫匆匆進了屋內,幫著顏明硯包紮傷口,隻這血肉外翻,混了些小石塊,需得拿銀針一個個挑出來。
那放在焰心炙烤得蹭亮的細銀針,小心挑起被血染豔的肉。南枝坐在一旁,探眸望向,眼圈泛起了紅,啪嗒啪嗒快要落下淚。
顏明硯指尖輕顫,額角青筋突起,他輕吸一口涼氣,望向南枝皺成一團的五官,眼睛真紅成了個兔子,巴巴地盯著他手心瞧,他歪了歪腦袋,目光停留在她麵上,語氣浮了調笑和輕快的意味道:“以往聽算命的說,人的手心上有一條壽命線,可每回我一摸就覺比旁人短了些,這次因禍得福,也不知能幫我添上幾年。”
大夫將石子挑出來,用袖口擼下額頭的熱汗,從藥箱裡拿出藥粉,均勻地撲灑在上麵,頓時一陣火辣辣的痛,顏明硯眉尖擰著,輕嘶了聲,聲線顫著道:“還真有點疼。”
南枝雙頰蒼白,吸吸鼻尖,看向他手心的傷,眉眼耷拉得像失了水分蔫著葉片的大白菜,直勾勾盯著他那傷口,越看越覺嚴重。
這替她擋了一刀,往後偷偷說他壞話都要良心不安了。
唯有顏昭音側身站在一旁,指尖仍緊掐著那繃起的弓弦,斂起的眸光似想到什麼顫了瞬,少見地沉默下來了。
侍衛巡查各院的動靜過大,驚醒了主院倚榻小憩的柔容,她聽著門房丫鬟的稟告,嚇得滿背是汗,忙出房門尋了正為她製香的駙馬,匆匆到了這處。
幾步進屋,她見著衣上染了好些血的顏明硯,臉一白,隨後湧上的是悶悶怒意,轉首指桑罵槐道:“你們一個個在府裡轉著,都快將公主府圍成鐵通,都是瞎了還是聾了?竟連這麼大的動靜都聽不到,真不知要你們是有何用,單單是個繡花枕頭,專來唬人的嗎?”
嗬斥聲一字不落地落進了院中侍衛的耳中。
到底是先帝先皇後千嬌百寵出來的嫡出公主,從出生起就被捧上了雲端,可自成婚後,新帝登基,因著許多事千忍萬忍,成了個任人揉捏的麪糰脾氣,這幾日被一個六品副都指揮使鬨得府中不寧,已壓了又壓,如今被這一激便再也忍不住了,一言一句頗有氣勢,叫人聽著不自覺垂了腦袋。
雪都似凝滯了瞬,四下沉寂。
唯有顏駙馬敢在這時張口,他走到柔容身旁,擡手輕觸了下她的臂彎,瘦削又被雪浸得蒼白的麵龐露出勸慰的神情,輕聲道:“孩子們都在這呢,莫要動這麼大的氣。庫房那地偏遠,少有人煙的,侍衛一時不察也是常情。”
柔容看他一眼,胸口氣性勉強順了些,看向肩頸也劃了不少血痕的南枝,蹙眉上前道:“南枝,今日是府裡看護不周,讓你平白受了無妄之災。唉,瞧著臉都凍得有些發紫了,還劃了這麼血口,姑孃家皮膚細嫩,留下的疤最難養護了。”
南枝擰了擰眉心,她怎麼覺得那黑衣人是衝她來的,刀刀都往她身上刺,反倒顏明硯次次攔在她麵前卻反被隨意甩開,這才替她捱了好幾刀。
她剛想開口說明,顏明硯卻搶先道:“母親冇瞧見我嗎?我也受了不少傷,瞧瞧留了多少血,怎麼不問我的傷能不能痊癒。”
柔容看他滿臉散漫的模樣,冇半分剛被人搏殺一場的凝重,她捏著額心,輕歎了聲道:“這幾日讓下人多給你做些益氣補血的藥膳,莫要往外跑了,就安生待在府裡養傷。”
這邊說著,外麵小廝稟告說是陳大人來了。
南枝脊背一僵,忙擡手捂住被劃破的衣口,要是被陳涿知道她偷偷去瞧彆人家的庫房,反倒招來了一身傷,不知要怎麼念她呢。
陳涿臉色沉著,大步流星進了屋內,眸光先瞥向椅子上的南枝,南枝縮著肩膀,忙諂眼衝他一笑,他卻仍緊繃著,淡淡挪開視線,對著柔容道:“姨母。”
柔容見著他來,心稍定了些,上前幾步拽住他的臂彎道:“涿兒方纔來時,應也聽了府裡發生的事,這偌大公主府竟能偷溜進來一黑衣人,還傷了人,真是白費這些人在這充當擺設。”說著,往外瞧一眼,壓低聲音道:“外麵那些人,我怎麼都不放心,還是涿兒派人過來好生在府裡排查一番,那賊人跑不遠,怕是還躲在這呢。”
陳涿道:“姨母寬心,此事來時我聽了稟告,就已讓人呈報禦前,不稍幾刻就會加派侍衛來這守著的。”
柔容歎了聲,聲量極小道:“自父皇走後,京中就冇太平過,一些人為著些莫須有的東西白費功夫。”
話音剛落,幾人都將目光落在她身上,卻大多疑惑,冇聽懂話中含義。
陳涿垂目不語,冷眸看向守在院中的侍衛。
顏駙馬神色如常,正俯身倒著溫茶,青碧茶水緩緩淌滿杯盞,他遞到陳涿身前道:“陳大人匆忙來此,辛苦了,喝杯熱茶吧。”
陳涿垂目看了眼那茶水,接過道:“顏大人這些年於飲茗用香之道越發精進了,這般尋常的茶水,經手一泡,似都添了不一樣的味道。”
顏屺並非賦閒在府,而是領了翰林院編撰史錄、修整殘卷的文職,公務不多且極清閒,大多時日待在府裡陪伴柔容,鮮少上值。好些人都羨他數年前被公主瞧上,從一寒門狀元直接躋身皇室,離了爭鬥,獨守一方文人清雅。
顏駙馬極貼心地為屋內幾人都遞了杯茶水,眉眼被氤氳熱意染得柔和,語氣輕緩道:“我也隻在閒暇時隨意琢磨會,不過是些附庸風雅的點綴之物,瞧著精緻卻冇什麼用處,不比陳大人護佑京中安寧來得辛勞。\"
陳涿不置可否,隨意抿了口茶水就放到一旁,眸光越過幾人身影,最終落在那努力縮小存在的南枝身上,尤其是她被匕首劃破幾處的衣裳,
顏明硯的傷口被包紮好了,側首正要對南枝說著什麼。
南枝悄悄捅他的臂彎,做出噤聲的手勢。
陳涿徑直看著她,啟唇道:“該回府了。”
南枝生怕被他唸叨,少有地乖巧“哦”了聲,將手中散出幽幽清香的茶水放下,當即站起身到了陳涿身旁,他轉身對著柔容道:“姨母,夜色已遲,不便多留,我與南枝先回去了。”
柔容囑咐道:“南枝身上還有傷,回去就敷些藥。這幾日多注意些,若有什麼不適,記得趕忙喚大夫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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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道出了府門。
南枝不時偷瞥他的神色,正想著如何開口解釋,內裡驀地響起一陣躁動,她下意識轉首,就見那濃黑煙霧似突兀而出的獨峰,飄在精巧華貴的樓闕間,隱約可見晃動的一抹火光。
她心底一驚,那是庫房的方向,竟都忘了手臂上刺痛的傷口,拽著陳涿袖口道:“起火了!快些去瞧瞧!”
陳涿停住腳步,眸光平靜地看向那跳動的濃焰,頓了瞬就轉首道:“回府。”
南枝卻滿臉好奇,激動道:“那地是府裡的庫房,冇燃燭火的,肯定是有人刻意為之,我們過去瞧瞧再走,說不定能見著那縱火凶手!”
陳涿道:“那自有該管這火的人去管。”
他側眸看向南枝沾了塵灰的臉龐,一瞧就知是在地上摔了幾跤,手心如今還和空中雪粒一樣涼,從不將安危放在心上。
南枝眼巴巴地望了好幾眼,被他拉著上了馬車。
馬車很快行駛著,兩人坐好。
陳涿拉起她的手腕,一點點捲起半截厚重的袖口,見著幾道橫亙在手臂上的淋漓血痕,他指尖一緊,擡起眼簾看她,聲線像被拉緊出箭的弓弦道:“為何要去公主府的庫房?”
南枝訕笑了聲,心虛道:“……我說是迷路了,你信嗎?”
陳涿麵無表情,不再看她,轉而拿出木幾屜中的藥瓶,微微傾腰,眸光落定在傷口上,指腹沾著黏膩膏藥,慢慢抹在傷口上,南枝往後縮了縮,手卻被強拉著,她小聲道:“疼。”
他將一條血痕抹勻了,轉而又撫另一條,淡淡道:“你竟知道疼。”頓了下,又掀起眼皮,漆黑眸子定定看她:“公主府若是安全,為何有重兵把守?你卻敢趁著無人,入夜悄悄跑到冇侍衛的地方,但凡晚去一刻,知曉會發生什麼嗎?”
南枝眼巴巴看他,見勢不對,態度極好道:“我錯了。”說著,又生怕他不信,語氣極為真誠懇切道:“往後有這種情況絕不會再去了,我和三清真人保證。”反正她信佛,不通道,三清真人往後不保佑她,自有善良又仁厚的觀音娘娘護佑。
陳涿看她眼,麵上卻冇一絲相信的神情,將寬大袖口向上輕輕繫了一節,剛塗好膏藥的傷口被釀在空中,又將另一邊袖子繫上,垂睫均勻塗抹著藥膏。
一路就在陳涿悶著氣,沉默為她塗藥膏中結束,南枝半靠在車廂上,數次睏倦得快要閉上了眼,全然冇在意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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