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世武尊 第57章 心跳,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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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
伴隨【幽聆】的啟用,像某個開關被自然打開,無數的聲音瞬間紛至遝來。
風聲,打牌聲,腳步聲,呼嚕聲,說話聲,倒水聲
那些淺層且顯著的雜音被傅覺民一一過濾,感知逐漸落於李同所住的廂房位置。
意念如旋鈕般慢慢轉動,隨著收音不斷地變得精準且細膩,傅覺民的腦海中彷彿同步鋪展出一個模糊的場景。
木材的脹裂聲,蜈蚣在牆縫爬過的窸窣,懷錶走針的喀嗒聲,毛巾架上水滴砸落的聲響
無數細微的聲源如一道道時隱時現的墨線,一點點勾勒出整個房間的輪廓。
傅覺民靜靜聆聽著,整個房間內部的佈局畫麵在他腦子裡越來越清晰。
他甚至能“看”到房間東側擺了張硬木架子床,床邊有一雙千層底的布鞋,旁邊的櫸木架子上掛著一套黑布短褂,青紋白瓷底的茶杯就同銀殼懷錶一起擱在凳子上
他將很多東西都“看”得清清楚楚,卻唯獨找不到李同的蹤影。
“不在房間?”
就在傅覺民懷疑李同是不是起夜去上了廁所,突然——
“咚——”
一個沉穩,有力,仿若擂鼓的聲音驀然響起。
就像一滴水以無比緩慢的速度輕輕落在平靜的水麵上,水花濺起,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李同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傅覺民的感知之內。
他以一個側臥的姿勢躺在傅覺民剛剛探查過的那張硬木架子床上,閉著眼睛,正在安寢。
傅覺民這才“找”到屬於李同的呼吸聲。
這呼吸聲綿長得仿若一段風,自鼻間流出後,便無比自然地融於房間內流動的空氣,以至於在傅覺民之前的感知裡,床上的李同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般。
“咚——”
又一聲緩慢卻沉穩的心跳。
“不對!”
傅覺民忽然眉頭皺起。
這心跳聲太過遲緩了!
傅覺民嘗試默數了一下,在一分鐘的時間裡,李同的心臟竟隻跳動了六下。
頻率幾乎隻有正常人的二十分之一!
“就算是破了血關的大武家,心肺強健遠超常人,心跳次數會變少變慢,但每分鐘的心跳次數怎麼可能低到隻有六下?!”
傅覺民感到不可思議。
練血之後,他的心跳次數也有所降低,靜止狀態下每分鐘大概隻有四十到五十次。
李同的實力要比他強很多,這個數字必然會更低,但無論如何也不該低到這種程度,這還算是人嗎?
就在傅覺民匪夷所思之際,那極異於常人遲緩的心跳聲突然消失了。
一股莫名的警兆於心間陡然生起。
“唰——”
二樓露台上,傅覺民倏然睜開雙眼,下意識地退後半步。
“嘩啦——”
旁邊花架上的一盆蘭草被他衣角掃到,摔在地上砸個粉碎。
“誰?!”
有傭人略帶緊張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傅覺民麵無表情地擺擺手,對方知趣地悄然退下。
傅覺民低頭朝底下看去,那裡依舊被一片深邃的夜色籠罩著,屬於傅家傭人和護院們短暫的夜間熱鬨從黑暗中隱隱傳出。
他深深朝李同廂房的方向望去一眼,而後轉身,消失在露台上。
他冇有看到的,此時的李同就站在距離他不到二十米的黑暗裡,揹著手抬頭看他離去的背影,神色平靜,不知正在思索什麼。
重新回到臥室,傭人早就收拾完走個乾淨。
傅覺民獨自站在房中靜靜思考了一陣,然後坐下身子,開始擺出一個個奇怪的姿勢。
他的身體變得宛如麪條般柔軟,動作也不斷在超出常人理解的範疇間變幻。
在某個時刻,他的身體又陡然凝定,肌骨繃緊如鐵。
“哢哢哢——”
伴隨一連串細密的骨鳴如爆竹響起,傅覺民長吐一口氣,緩緩鬆了整個架勢。
“藥師淨體圖”的第五個動作。
終於,成了!
次日,黃昏。
夕陽的餘暉透過琉璃窗格,在房間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傅覺民披著塊白色細棉圍布,閉著眼睛半靠在圈椅上,身後,一約莫五十來歲的清瘦男人正全神貫注地圍著他的腦袋忙活。
安靜的房間內隻聽見剪子啃噬髮絲,“哢嚓、哢嚓”細密清脆的聲音。
一陣功夫後,剪子又換成了剃刀,“沙沙”地刮過麵頰
“好了。”
聽得身後傳來溫潤中厚的男聲,傅覺民睜開雙眼,一旁的傭人立馬端上早就準備好的清水與熱毛巾,給他細細擦淨脖子與臉上沾的碎髮。
看著鏡中自己明顯變得清爽利落許多的樣子,傅覺民滿意地點點頭。
“下次還是請宋師傅來。”
“傅少爺滿意就行。”
一身灰布長衫的清瘦男人衝傅覺民拱拱手,提著自己的理髮箱子,由傭人帶著下去領賞了。
傅覺民看一眼旁邊的管家陳伯,忽有些無奈地開口:“陳伯,這晚宴我是非去不可嗎?”
“少爺上次除匪有功,前幾日大通路的那場亂子,也是少爺差人先報的警胡縣長多半是要在今日的晚宴上當麵嘉獎的。
老爺說,您最好是彆拂了他的麵子”
“行吧,我知道了。”
傅覺民擺擺手,讓陳伯帶人下去。
走到窗邊朝下望去,正看到噴泉邊,老爹傅國生正帶著小媽林婉容和自己兩個妹妹上車的場景。
臨走前,似乎還特地朝自己房間這個方向望了一眼。
傅覺民搖搖頭,自知今晚這場晚宴是左右逃不過去了。
他穿好皮鞋,套上傅國平送的馬甲,又從滿抽屜的西洋表中揀出一枚表麵鑲綴火紅碎鑽的戴上,然後拎著西裝外套走至鏡前,看著和月前相比,幾乎判若兩人的自己——
當那剛訂做的深青色西裝外套在胸前合攏,白色府綢襯衫下包裹的寬厚肩背,所有外放的、充滿力量感的肌肉線條立刻全都被收束其中,轉而化為一股內斂沉穩的氣度。
愈顯得整個人英挺且貴氣。
就像一柄緩緩收進鯊魚皮鞘的名貴古刀,華麗之下,是不可逼視的清冷鋒芒。
傅覺民下了樓,一行人早已在車邊候著。
曹天和錢飛等人隨行,他上了車,淡淡招呼一聲,車子慢慢朝莊園外駛去。
胡富來的晚宴設在自家,他的宅子就落在縣衙對麵,也是前朝縣太爺的官邸。
當傅覺民趕到地方,已是夜色初臨。
胡宅和縣府中間的街道上,車馬轔轔,兩盞碩大的煤氣燈將兩扇朱漆大門前的空地照得亮如白晝。
一輛輛人力車、馬車和小汽車在胡家下人和門房的跑動引導下,於空地兩側依次有序地停靠。
當曹天給傅覺民拉開車門,傅覺民一身挺括西裝下車,還吸引來不少好奇觀望的目光。
主要是即便是今天這般的場合,能乘坐汽車來赴宴的人也實屬少數,絕大部分的賓客,坐的都隻是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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