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夏餘燼 時光膠囊裡的糖
時光膠囊裡的糖
轉去普通病房的那天,林薇特意租了輛帶遮陽棚的輪椅,寶藍色的棚布上繡著木槿花紋,風一吹就簌簌作響,像掛了串小鈴鐺。
季槐抱著鹿槿灼坐進去時,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指尖指向床頭櫃上那個眼熟的錦囊,“把那個帶上。”
錦囊裡的東西越攢越多了——裝頭發的布包、刻著“木槿”的戒指、父親的手術刀吊墜,還有季槐當年藏在樹洞裡的火柴盒。季槐把錦囊係在輪椅扶手上,笑著說:“再裝就要成百寶箱了。”
“本來就是。”鹿槿灼撥弄著流蘇,陽光透過遮陽棚的縫隙落在她臉上,暖得像小時候父親的手掌,“這裡麵裝著我們所有的運氣呢。”
穿過住院部的花園時,幾個穿著病號服的老人正在打太極,看見他們過來,笑著打招呼:“季醫生帶媳婦出來曬太陽啦?”
季槐的耳尖紅了紅,沒反駁,隻是把鹿槿灼的輪椅推得更穩些。鹿槿灼卻笑得眉眼彎彎,對著老人們揚了揚手上的錦囊:“是啊,等我好利索了,就讓他請大家吃喜糖。”
老人們的笑聲像風吹過竹林,嘩啦啦的。鹿槿灼忽然想起父親以前總說,醫院裡的笑聲比任何藥都管用,當年他給那個怕疼的老太太講笑話,大概也是想讓這笑聲,把病痛都嚇跑吧。
普通病房比icu亮堂多了,窗台上擺著林薇新買的向日葵,黃燦燦的花盤總朝著太陽。鹿槿灼靠在床頭翻著季槐整理的康複計劃,上麵密密麻麻寫著每天的訓練量,旁邊還用紅筆標著“獎勵:桂花糕一塊”。
“你這是把我當小朋友哄呢?”她笑著用筆敲了敲紙頁。
“管用就行。”季槐端著剛溫好的牛奶進來,裡麵加了點周奶奶送來的桂花蜜,甜香漫開來,“老主任說你現在需要補充營養,每天一杯牛奶,不許耍賴。”
鹿槿灼皺了皺鼻子,還是乖乖接過杯子。她從小就不愛喝牛奶,總說有股怪味,季槐卻總能想出辦法——高中時往牛奶裡加蜂蜜,大學時換成草莓味的酸奶,現在又加了桂花蜜,變著花樣讓她把營養補進去。
“對了,”季槐忽然想起什麼,從包裡掏出個小小的木盒,“周老讓我交給你的,說是在你爸的舊書櫃裡找到的。”
木盒上著鎖,鑰匙就掛在鎖扣上,黃銅的鑰匙柄被磨得發亮。鹿槿灼開啟盒子,裡麵鋪著層暗紅色的絨布,放著個巴掌大的鐵皮罐,罐身上印著褪色的“時光膠囊”四個字。
“這是……”她的指尖頓住了。
“你十歲生日時埋在老院的。”季槐的聲音帶著笑意,“當時你說要把最寶貝的東西藏起來,等我們都老了再挖出來看,結果第二年就忘了埋在哪兒,哭著鬨著讓我幫你找。”
鹿槿灼的記憶忽然被拉開道閘門——十歲那年的夏天,她穿著粉色的連衣裙,和季槐在木槿樹下挖了個坑,把這個鐵皮罐埋了進去。罐子裡放著什麼,她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當時季槐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記號,說“這樣就不會丟了”。
“你怎麼找到的?”她晃了晃鐵皮罐,裡麵傳來細碎的響聲。
“上週回老院給木槿樹修枝,看見樹根下有個樹枝做的箭頭,”季槐撓了撓頭,“纔想起是當年畫的記號,就把它挖出來了。”
鹿槿灼擰開鐵皮罐的蓋子,一股陳舊的紙味漫出來。裡麵沒有金銀珠寶,隻有幾張泛黃的糖紙,半塊壓碎的水果糖,還有一張畫著兩個小人的塗鴉——紮羊角辮的女孩舉著手術刀,旁邊的男孩舉著氣球,背景是歪歪扭扭的木槿樹。
畫的角落寫著行稚嫩的字:“我和季槐要當最好的醫生,永遠在一起。”
鹿槿灼的眼淚忽然掉了下來,砸在塗鴉上,暈開了“永遠”兩個字。原來有些約定,真的能從十歲那年,一路走到現在,像老院的木槿樹,不管經曆多少風雨,都牢牢紮根在時光裡。
下午,周老和周奶奶提著個竹籃來了,裡麵裝著新采的桂花和糯米粉。
“老婆子說,今天天氣好,適合做桂花糕。”周老把竹籃放在桌上,桂花的甜香瞬間漫了滿室,“你們小時候不就愛蹲在老院的石臼旁搗米粉嗎?今天咱們就在病房裡再搗一次。”
周奶奶早就把石臼和木槌洗乾淨了,小巧的石臼裡還留著淡淡的米香。季槐把糯米粉倒進石臼,鹿槿灼扶著桌沿站著,用木槌輕輕搗著,兩人的動作配合得默契,像演練過千百遍。
“慢點,彆累著。”季槐時不時替她擦汗,眼裡的溫柔快要溢位來。
“你看你倆,”周奶奶笑得眼睛眯成條縫,“跟明遠和他媳婦當年一個樣,搗個米粉都要膩在一起。”
鹿槿灼的臉騰地紅了,手下的木槌卻更穩了。米粉在石臼裡漸漸變得細膩,混著撒進去的桂花,香得讓人想咬一口。她忽然想起父親手術筆記裡的一句話:“幸福就是把平淡的日子,搗成粉,拌上糖,蒸出香。”
原來他早就把生活的真諦,藏在了這些煙火氣裡。
桂花糕蒸好時,夕陽正爬進窗戶。季槐先給周老和周奶奶各遞了一塊,又挑了塊最大的給鹿槿灼,自己則拿著塊邊角料,吃得一臉滿足。
“比外麵買的好吃。”鹿槿灼咬了一口,軟糯的米糕在舌尖化開,桂花的甜混著米香,暖得人心裡發顫。
“那是,”季槐得意地揚了揚下巴,“裡麵加了‘獨家秘方’。”
“什麼秘方?”
“愛心啊。”
病房裡的笑聲驚動了隔壁床的病人,探頭過來看時,被周奶奶塞了塊桂花糕:“嘗嘗,小年輕們做的,甜著呢。”
鹿槿灼看著季槐被桂花糕沾白的嘴角,忽然覺得,這大概就是父親說的“最好的康複”——不是指標有多完美,而是能笑著吃一塊桂花糕,能和愛的人一起搗米粉,能在平淡的日子裡,嘗到藏在細節裡的甜。
夜深了,季槐在折疊床上打盹,手裡還攥著那塊鐵皮時光膠囊。鹿槿灼悄悄下床,蹲在他麵前,借著月光看他的睡顏。他的眼下還是有青黑,卻比在icu外守著時淡了些,胡茬也颳得乾淨,露出年輕而堅毅的下頜線。
她輕輕拿走他手裡的鐵皮罐,把下午做的桂花糕掰了一小塊放進去,又放進顆新的橘子味水果糖,和當年那塊壓碎的並排躺著。
做完這一切,她把鐵皮罐放回木盒,鎖好,放在季槐的枕頭邊。明天,他們要把這個新的“時光膠囊”埋回老院的木槿樹下,裡麵裝著十歲的塗鴉,二十七歲的桂花糕,還有那句遲到了許多年的“我願意”。
月光落在季槐的臉上,他忽然咂了咂嘴,像是在做什麼美夢。鹿槿灼替他掖好被角,轉身回到床上,摸著手上的戒指,嘴角彎起淺淺的弧度。
她知道,屬於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那些刻在年輪裡的約定,那些藏在時光膠囊裡的糖,都會陪著他們,把剩下的歲月,熬成最香最甜的桂花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