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夏餘燼 破繭的力氣
破繭的力氣
清晨的陽光跳過窗欞,落在鹿槿灼手背上,暖得像季槐掌心的溫度。她盯著自己的指尖看了會兒——昨天還麻木得像不屬於自己的零件,此刻卻能感覺到陽光的觸感,像有細小的電流順著血管跑。
“醒了?”季槐端著溫水進來,看見她睜著眼,眼底的紅血絲比昨晚淡了些,“周奶奶說你半夜翻了個身,還咂了咂嘴,是不是夢見吃桂花糕了?”
鹿槿灼沒說話,隻是伸手去夠水杯。季槐趕緊遞過去,指尖相觸時,她忽然用力攥了攥他的手。季槐愣了愣,反手握回去,掌心的力道不輕不重,像在說“我在”。
“今天想去花園坐坐。”她的聲音還有點啞,卻比昨天多了點底氣,“不是康複室,就去老院那片草坪,我想曬曬太陽。”
季槐眼睛亮了亮:“我去推輪椅。”
“不用,”她撐著身子想坐起來,腰腹傳來熟悉的酸軟,卻沒像前幾天那樣讓她心慌,“扶我一把,我想自己走。”
季槐小心翼翼地攙著她,她的腳步還有點晃,像剛學步的小鹿,每一步都踩得很慢,卻很穩。走到門口時,她忽然停住,回頭看了眼桌上的藥碗——裡麵的藥還溫著,褐色的藥汁上漂著層細密的泡沫。
“把藥帶上吧。”她輕聲說,“等會兒曬暖和了,就喝。”
季槐心裡一鬆,趕緊把藥碗裝進保溫袋:“聽你的。”
老院的草坪剛被澆過水,草葉上的露珠沾著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鹿槿灼坐在長椅上,看著不遠處幾個孩子追跑打鬨,忽然笑了——有個小胖墩跑得太急,摔在草地上,半天沒起來,最後居然在草裡打了個滾,爬起來時滿臉草屑,引得其他孩子笑成一團。
“你小時候也這樣。”季槐在她身邊坐下,遞給她塊手帕,“五歲那年追蝴蝶,摔進玫瑰叢,紮了一身刺,哭著喊‘花欺負我’,現在想想還覺得好笑。”
鹿槿灼捶了他一下,力道輕得像羽毛:“那時候你還笑我,被我媽聽見,罰你蹲在牆角背《弟子規》。”
“可不是嘛,”季槐笑著點頭,“背到‘父母呼,應勿緩’時,你還偷偷塞給我塊糖,說‘彆告訴彆人是我給的’。”
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兩人身上織出斑駁的網。鹿槿灼忽然想起什麼,從口袋裡摸出個東西——是枚用紅繩係著的木槿花形玉佩,邊緣被摩挲得光滑,是她生病前一直戴的。
“昨天翻相簿時找到的。”她把玉佩塞進季槐手裡,“你幫我戴吧,我擡手費勁。”
季槐接過玉佩,指尖拂過她頸後時,她微微縮了縮:“癢。”
“彆動,”他的聲音低低的,帶著笑意,“係歪了不好看,我們小灼戴東西,就得整整齊齊的。”
玉佩戴好,冰涼的玉貼著麵板,倒把陽光的暖襯得更明顯了。鹿槿灼低頭看著玉佩:“其實昨天晚上,我夢見這玉佩變成了真花,開得可旺了,把整個院子都蓋住了。”
“那是好事。”季槐幫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夢都是反著來的——夢見花開得旺,說明你心裡的花,要準備破繭了。”
“破繭要力氣的。”她小聲說,“我現在這點勁兒,怕是連繭殼都戳不破。”
“誰說的?”季槐指向草坪,“你看那小胖墩,摔了那麼多次,不還在跑?小孩子摔疼了會哭,哭完繼續跑,這就是破繭的力氣——不一定非得是猛勁兒,一點點攢著,哭的時候攢,笑的時候也攢,攢著攢著就夠了。”
這時,那小胖墩舉著朵蒲公英跑過來,看見鹿槿灼就停住,把花遞過來:“阿姨,這個給你,吹一下會飛。”
鹿槿灼接過蒲公英,對著陽光輕輕一吹,白色的絨毛乘著風散開,像群小小的□□。小胖墩拍手笑:“飛咯!飛到雲上去咯!”
看著絨毛越飛越遠,鹿槿灼忽然覺得,心裡好像也有什麼東西跟著飛起來了。她深吸一口氣,對季槐說:“把藥拿出來吧,現在喝。”
季槐趕緊開啟保溫袋,倒了點溫水兌在藥裡。藥味還是很苦,可鹿槿灼捏著鼻子喝完,居然沒像往常那樣想吐。她咂咂嘴:“好像……沒那麼難喝了。”
“因為你心裡有甜的了。”季槐遞過顆橘子糖,“就像喝中藥配糖,不是糖變甜了,是你願意嘗那點甜了。”
遠處的孩子們還在笑鬨,蒲公英的絨毛落在草地上,落在花瓣上,也落在鹿槿灼攤開的手心裡。她輕輕握住,像握住了一把攢起來的力氣——是哭完還想跑的勁兒,是苦藥配糖的勁兒,是夢見花開的勁兒。
這些力氣或許微小,卻像春草破土,彆看現在隻冒個尖,等雨再淋幾場,風再吹幾次,說不定就能連成一片,把那層裹著的繭,撐得晃晃悠悠,隻等某天“啵”一聲,露出裡麵嶄新的、帶著露珠的花瓣來。
季槐看著她眼裡重新亮起的光,悄悄把保溫袋收起來——裡麵還藏著塊桂花糕,是留著給她當“破繭獎勵”的。有些力氣,就得用這樣的小甜頭兒,一點點喂大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