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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夏餘燼 停擺的齒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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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擺的齒輪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剛爬上窗台,護士就推著治療車進來了。鹿槿灼看著那管被抽走的血,試管在托盤裡輕輕晃動,像盛著她搖搖欲墜的力氣。季槐站在旁邊,白大褂的領口沒係好,露出裡麵皺巴巴的襯衫——他昨晚又是在辦公室對付的,眼底的青黑比監護儀的曲線還要沉。

“季醫生,”護士遞過化驗單,聲音壓得很低,“肌酐指標又升了,比上次高了近一倍,尿蛋白也超標……腎內科的同事說,可能是化療藥物引起的急性腎損傷,不排除腎衰竭的可能。”

“腎衰竭”三個字像生鏽的齒輪,猛地卡進季槐的喉嚨。他攥著化驗單的手指關節泛白,紙頁邊緣被捏得發皺。鹿槿灼從他顫抖的肩膀裡看出了不對勁,伸手去夠他手裡的單子,卻被他避開了。

“沒事,”他轉過身時,臉上已經堆起笑意,隻是那笑意沒到眼底,“有點小問題,調調藥就好了。”他替她蓋好被子,指尖碰了碰她的腳踝,“今天想吃什麼?我讓食堂做。”

她沒接話,隻是定定地看著他。這些天他總說“沒事”,可她看得見他藏起來的化驗單,聽得見護士查房時壓低的議論,感受得到自己越來越沉的雙腿——每天早上醒來,腳踝都腫得像發麵饅頭,按下去就是個深深的坑,半天彈不起來。

便簽本上的“實話”兩個字剛寫好,腎內科的醫生就推門進來了。老教授推了推眼鏡,目光在她浮腫的臉上停了停,才轉向季槐:“準備做透析吧,再拖下去,電解質紊亂會影響心臟功能。”

季槐的喉結滾了滾,沒說話。鹿槿灼看著他緊抿的嘴唇,忽然想起火災那天,他衝進火場前也是這個表情,像把所有的恐懼都嚼碎了咽進肚子裡。

透析管第一次插進手臂時,鹿槿灼沒敢看。冰涼的針頭刺破麵板,她下意識地攥緊了季槐的手,指腹摳著他掌心的老繭——那是常年握手術刀磨出來的,粗糙卻讓人安心。

“彆怕,”他的聲音貼在她耳邊,帶著點顫,“就像輸液一樣,睡一覺就好了。”

她閉上眼睛,卻睡不著。透析機運轉的“嗡嗡”聲像隻蟄伏的蟲,在耳邊爬來爬去。血液順著透明的管子流進機器,再帶著淨化後的微涼流回身體,每一次迴圈都讓她覺得力氣被抽走了一些,連呼吸都變得沉重。

季槐坐在旁邊,手裡拿著本腎病護理手冊,指尖在“飲食禁忌”那頁反複劃過。她知道他在看什麼——透析病人要低鹽低鉀,她最愛吃的橘子糖、周奶奶的桂花糕,以後都不能碰了。

中途護士進來測血壓,低壓隻有50。季槐立刻按住她的手腕,指尖搭在她的脈搏上,眉頭擰成了疙瘩:“是不是不舒服?哪裡疼?”

她搖搖頭,在他手心裡寫“想喝水”。透析時不能多喝水,可她覺得喉嚨裡像塞著團火,燒得厲害。

季槐去倒了半杯溫水,用棉簽蘸著擦她的嘴唇,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她:“忍忍,結束了就給你喝,就一小口。”

他的睫毛垂著,在眼下投出片淺影。鹿槿灼忽然發現,他的鬢角冒出了根白發,像根細小的銀絲,藏在黑發裡,刺得她眼睛發酸。

透析結束時,天已經黑了。鹿槿灼的手臂上纏著厚厚的紗布,回血的針孔處泛著青紫。季槐把她抱回病床上,動作比往常更輕,像抱著件易碎的瓷器。

“林薇剛才來了電話,”他替她擦臉,“說老院的木槿花開了第一朵,粉白色的,特彆好看,她拍了照片發我手機上了。”

他把手機遞過來,螢幕上的木槿花迎著夕陽,花瓣邊緣泛著金邊。鹿槿灼的指尖在螢幕上輕輕點著,忽然覺得那朵花離自己好遠,遠得像上輩子見過的風景。

“等你好點,”季槐的聲音很輕,“我們就去老院,把那朵花摘下來,夾進你的速寫本裡。”

她在便簽上寫“會不會一直這樣”,問號後麵畫了個小小的哭臉。

季槐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滾燙的眼淚砸在她手背上:“不會的。我已經聯係了腎源配型,總會有合適的。就算沒有,我也陪著你,透析也好,什麼都好,我都陪著你。”

他的聲音發顫,卻異常堅定,像在對她承諾,又像在對命運宣戰。

深夜,鹿槿灼被渴醒了。季槐趴在床邊睡著了,手裡還攥著那份腎源配型的申請單,上麵的簽名龍飛鳳舞,卻透著股執拗的勁。她輕輕抽過那張紙,看見家屬簽字處,除了他的名字,還多了行小字:“我是她丈夫,願意捐獻。”

眼淚忽然掉了下來,砸在紙上,暈開了那行字。她知道他說得出做得到——當年她確診時,他就去做過配型,隻是那時還沒到這一步;火災時,他衝進火場搶出她的速寫本,手臂被燒傷也沒皺一下眉。

這個總說“沒事”的人,其實早就把自己的命,和她的命係在了一起。

她把申請單放回他手裡,替他蓋好外套。窗外的月光透過玻璃照進來,落在他疲憊的臉上,也落在她纏著紗布的手臂上。透析機的嗡鳴聲停了,病房裡隻剩下監護儀的“滴滴”聲,像在數著彼此的心跳。

鹿槿灼望著天花板,忽然覺得,腎衰竭也好,化療也罷,好像都沒那麼可怕了。因為她知道,隻要身邊有他,就算生命的齒輪暫時停擺,他也會用自己的手,一點點把它重新推起來,推到老院的木槿樹下,推到那朵等待著他們的花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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