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夏餘燼 破碎的承諾
破碎的承諾
林薇推門進來時,夕陽正把病房的白牆染成橘紅色。鹿槿灼背對著門,坐在窗邊,手裡攥著那張被揉皺的信紙,指腹反複摩挲著“對不起”三個字,像要把紙磨穿。
“醫生說你今天又沒吃飯。”林薇把保溫桶放在桌上,聲音放得很輕,“我讓阿姨熬了小米粥,你多少喝點。”
沒有回應。鹿槿灼的肩膀動了動,信紙被她捏成了團,邊角硌進掌心。
林薇走過去,看見她手腕上的留置針又鼓了,透明的藥液順著麵板往下淌。“怎麼不叫護士?”她急忙去按呼叫鈴,卻被鹿槿灼抓住了手。
那隻手涼得像冰,指甲深深掐進她的小臂。林薇低頭,撞進一雙空洞的眼睛——那裡麵曾經盛滿星光,現在隻剩下翻湧的灰燼。
“林薇……”鹿槿灼的聲音比砂紙擦過木頭還澀,“我不治了。”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麼東西砸中。“你胡說什麼?”她想去搶那團信紙,“季槐隻是……隻是暫時離開,他會回來的!”
“回來?”鹿槿灼忽然笑了,笑聲像破風箱在響,“他留這封信的時候,恐怕已經在飛機上了吧。”她鬆開手,信紙團滾落在地,“他說要陪我等腎源,說要在老院種滿木槿,說……”聲音突然卡住,眼淚毫無預兆地砸下來,“說要娶我啊。”
“那些都是真的!”林薇蹲下來,抓著她的肩膀搖晃,“他為了給你找腎源,跑了多少家醫院你知道嗎?他自己的身體都快垮了!他走肯定有苦衷的!”
“苦衷?”鹿槿灼低頭看著自己浮腫的腿,麵板緊繃得發亮,“他的苦衷,就是我這個累贅吧。”她扶著窗台想站起來,卻腿一軟,差點摔倒。林薇趕緊扶住她,才發現她的手心全是冷汗。
“我們走吧,林薇。”鹿槿灼看著窗外,夕陽正一點點沉下去,“帶我離開這裡,隨便去哪都行,去鄉下,去海邊,哪怕去沒人認識我們的小鎮……”她抓住林薇的胳膊,眼神裡最後一點光在拚命閃爍,“我不治了,真的,我累了。”
“不行!”林薇的聲音帶著哭腔,“你明明快等到配型了,醫生說再有一週……”
“等不到了。”鹿槿灼打斷她,指尖冰涼地貼上自己的小腹,“這裡開始疼了,醫生不告訴我,但我知道,它在變壞。”她笑了笑,眼淚卻更凶了,“以前我總嫌化療頭發掉得難看,現在想想,能掉頭發也是好的啊……至少,還能感覺到自己活著。”
林薇說不出話來,隻能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她看著鹿槿灼蒼白的臉,看著她手腕上因為反複穿刺留下的淤青,看著她眼裡那點光一點點熄滅——就像看著一盞燈,明明加了油,卻還是要被風吹滅。
“求你了。”鹿槿灼的聲音軟下來,帶著哀求,“帶我走吧,就當……就當可憐我。”她的頭靠在林薇肩上,像個迷路的孩子,“我不想死在這滿是消毒水味的地方,我想看看太陽,想聞聞海邊的風……”
窗外的最後一縷陽光消失了,病房裡暗下來。林薇擡手,輕輕抱住她單薄的肩膀,淚水砸在她的發頂。“好。”她聽見自己說,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們走,現在就走。”
她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不知道季槐回來會怎樣發瘋。但她看著懷裡這個曾經明媚得像向日葵的姑娘,如今隻剩下一把骨頭,終於明白——有些承諾碎了就是碎了,與其守著空殼等一個不會回頭的人,不如帶著她,去撿回最後一點屬於自己的陽光。
林薇去辦出院手續時,護士站的人都在議論季醫生的突然離開。她低著頭,聽著那些“肯定是受不了拖累”“換做是我也走”的議論,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回到病房,她看見鹿槿灼已經換好了自己的衣服——一件洗得發白的棉布裙子,還是去年季槐陪她買的。她正對著鏡子,笨拙地把頭發編成辮子,手抖得厲害,編了好幾次都散了。
林薇走過去,接過她的頭發,輕輕梳順。“海邊的風大,編緊點。”
鹿槿灼對著鏡子笑了,眼角的淚卻滑了下來,滴在鏡子上,暈開一小片水霧。“謝謝你,林薇。”
“謝什麼。”林薇彆過臉,聲音哽咽,“我們是朋友啊。”
夜色漸濃,林薇背著簡單的行李,扶著鹿槿灼走出醫院大門。晚風吹過來,帶著夏末的涼意。鹿槿灼擡頭看了看天空,星星很少,隻有一彎殘月掛在天邊。
“你看,”她輕聲說,“月亮都瘦了。”
林薇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到了海邊,就能看見更亮的星星了。”
“嗯。”鹿槿灼點點頭,腳步雖然虛浮,卻一步一步,走得很穩。
她們沒有目的地,就沿著公路慢慢走。路燈把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又疊在一起。林薇不知道這條路能走多遠,也不知道季槐會不會追上來。她隻知道,現在她必須牽著身邊這個人的手,往前走,走到有陽光、有海風、沒有消毒水味的地方去。
走到路口時,鹿槿灼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醫院的方向。那裡燈火通明,像一座永遠填不滿的迷宮。她輕輕掙開林薇的手,對著那個方向,無聲地說了句什麼,然後轉過身,再也沒有回頭。
林薇猜,她大概是在說再見。
對那個滿是謊言的病房,對那個沒有兌現的承諾,也對那個,曾經讓她笑得像向日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