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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夏餘燼 融雪時的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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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融雪時的芽

鹿槿灼在果園的雪地裡發現那抹綠時,融雪的水正順著桃樹的枝乾往下淌,在凍土上積成小小的水窪。是株剛冒頭的薺菜,兩片嫩綠的子葉頂著層薄冰,像個怕冷又倔強的孩子,把小腦袋從雪縫裡鑽了出來。

“你看。”她蹲下來,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層冰,冰碴子順著指縫落在凍土上,發出細碎的響,“比我們還急著迎春。”

季槐正拿著鐵鍬清理桃樹根部的積雪,聞言放下工具湊過來。他的額角滲著汗,混著融雪的水往下淌,在下巴尖凝成水珠——早上來果園時穿的棉襖早就脫了,隻穿著件單襯衫,後背被汗洇出深色的印子。“這叫‘頂冰芽’,”他用指腹擦去薺菜葉上的冰,“越是冷,長得越旺,等過了驚蟄,就能包餃子了。”

鹿槿灼的指尖順著薺菜的根往土裡探,凍土硬得像塊鐵,卻能摸到一絲微弱的暖。她忽然想起父親的《草木錄》裡寫的“萬物有靈,凍土藏春”,以前總覺得是文人的矯情,此刻看著這株頂冰而出的薺菜,忽然就懂了——生命力從來都不是轟轟烈烈的爆發,是在最冷的時候,也敢往土裡紮根的韌。

“玻璃罐那邊的雪化了嗎?”她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膝蓋上的雪,褲腳已經被融雪浸得濕透,涼絲絲地貼在麵板上。

“化了大半,露出點土了。”季槐把棉襖披在她肩上,帶著他的體溫,“剛纔看了眼,土是軟的,等天再暖點,就能把凍桃取出來了。”

鹿槿灼望著那棵藏著玻璃罐的桃樹,枝乾上的積雪正在融化,水珠順著枝椏往下滴,像樹在流淚,又像在歡笑。她忽然覺得,那罐裡的紅本本、糖漬和凍桃,就像此刻的薺菜,在看不見的地方憋著勁,等著某個陽光正好的日子,把所有的故事都攤開在春風裡。

周奶奶送來新做的醬菜時,院門口的積雪已經化成了泥。老人家踩著木屐,褲腳沾著些黃泥巴,進門就喊:“小灼丫頭,快來嘗嘗我新醃的香椿芽!頭茬的,嫩得能掐出水!”

鹿槿灼正在翻曬去年的陳皮,聽見這話直起身,陳皮的清苦混著香椿的辛香,在暖烘烘的屋裡漫開來,像把冬天和春天揉在了一起。“這才剛融雪,哪來的香椿芽?”她接過壇子,揭開蓋子的瞬間,辛香直衝鼻腔,惹得她打了個噴嚏。

“是地窖裡捂出來的。”周奶奶往爐子裡添了塊煤,火光映得她滿臉通紅,“用棉花裹著根,捂在鋸末裡,見點微光就冒芽,跟養孩子似的。”她夾起根紫紅的香椿芽往鹿槿灼嘴裡送,“嘗嘗,比春天自然長的還鮮。”

香椿的辛烈在舌尖炸開,帶著點生澀的香,鹿槿灼卻覺得比任何山珍都好吃。她忽然想起小時候,父親總在融雪後帶著她去後山挖香椿,他的手被凍得通紅,卻總把最嫩的芽尖塞給她,說“吃了香椿,一年都精神”。那時的香椿也是這樣的香,帶著點土腥味,卻鮮得讓人想把舌頭吞下去。

“季槐呢?”周奶奶四處張望,沒看見那個熟悉的白大褂身影,“又去醫院了?”

“嗯,張大爺的女兒生了,他去看看。”鹿槿灼把香椿芽拌進豆腐裡,撒了點麻油,“說順便拿點藥,我的免疫抑製劑快吃完了。”

周奶奶的筷子頓了頓,忽然歎了口氣:“這孩子,就不知道歇歇。你也是,彆總讓他操心,自己能做的就多做點。”

鹿槿灼笑了笑,往周奶奶碗裡夾了塊拌豆腐:“他樂意呢。再說了,我也沒閒著,你看我曬的陳皮,等秋天就能泡水喝了。”

老人家看著竹匾裡捲曲的陳皮,忽然說:“你爸以前也愛曬陳皮,說‘一年陳,三年香,十年藥’,做人也一樣,得熬著。”

陽光透過窗欞落在陳皮上,把褐色的皮照得半透明,像塊塊溫潤的琥珀。鹿槿灼忽然覺得,自己和季槐,就像這陳皮和香椿,一個在時光裡慢慢熬出香,一個在角落裡憋著勁冒芽,看似不一樣,卻都在努力地,把日子過出味道來。

季槐回來時,天邊已經掛起了晚霞。他手裡提著個布包,進門就喊:“小灼,你看我帶什麼回來了?”

鹿槿灼從廚房探出頭,看見他手裡捧著個小小的繈褓,裡麵裹著個皺巴巴的小家夥,眼睛還沒睜開,嘴巴卻張得大大的,像隻小麻雀。“這是……”

“張大爺的外孫子,剛生下來三天,七斤二兩。”季槐的聲音放得很輕,怕吵到懷裡的孩子,“他女兒說,讓你沾沾喜氣。”

鹿槿灼湊過去看,小家夥忽然動了動,小手抓住了她的指尖,暖暖的,軟軟的,像片剛冒芽的葉子。她的心臟忽然被什麼東西撞了下,又酸又軟,眼眶瞬間就紅了。

“你看他的手,多小。”季槐的聲音帶著點難以置信的溫柔,他的手指輕輕碰了碰小家夥的臉頰,動作輕得像怕碰碎玻璃,“醫生說,他媽媽生他的時候可費勁了,疼了整整一天。”

“當媽真不容易。”鹿槿灼的指尖被小家夥攥得緊緊的,那點微弱的力氣,卻讓她覺得握著整個春天,“周奶奶說,生命都是熬出來的,這話真對。”

季槐沒說話,隻是看著她和孩子相握的手,夕陽的光落在他們手上,把鹿槿灼無名指的銀戒指和孩子的小拳頭都照得發亮。他忽然想起玻璃罐裡的凍桃,想起那株頂冰的薺菜,想起地窖裡捂出的香椿芽,原來生命從來都不是憑空出現的奇跡,是在寒冷裡憋著的那口氣,是在黑暗裡攢著的那點勁,是像這樣,把溫暖從一個人的手,傳到另一個人的手裡。

夜裡,鹿槿灼被孩子的哭聲驚醒。不是夢裡的,是真切的哭,從隔壁張大爺家傳來,細弱卻執著,像隻剛破殼的雛鳥在叫。季槐也醒了,伸手替她掖好被角:“是那小家夥餓了,他媽媽奶水還不夠。”

“我們去看看吧。”鹿槿灼坐起身,披上衣服,“我還有點奶粉,是上次林薇給的,說她弟弟不愛喝。”

季槐笑著點頭,牽著她的手往隔壁走。融雪後的夜還帶著點涼,月光把青石板路照得發白,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條通往新生的路。張大爺家的燈亮著,隱約能聽見年輕媽媽的哄逗聲,混著孩子的哭聲,在寂靜的夜裡漫開來,像首笨拙卻動人的歌。

“給。”鹿槿灼把奶粉遞過去,看著張大爺的女兒抱著孩子餵奶,小家夥的嘴張得大大的,吮吸的力氣卻很足,“慢點喂,彆嗆著。”

“真是謝謝你們了。”年輕媽媽的眼睛紅著,帶著產後的疲憊,“這小家夥,跟他外公一個樣,倔得很,不餓到極致不肯張嘴。”

季槐站在旁邊,看著孩子滿足的小臉,忽然伸手摸了摸鹿槿灼的頭發:“你看,多好。”

鹿槿灼擡頭看他,月光落在他眼裡,亮得像落了星子。她忽然明白他說的“好”是什麼——是新生命的誕生,是融雪後的新芽,是他們守著的玻璃罐,是所有在寒冬裡熬過來的日子,終於在某個瞬間,露出了溫柔的模樣。

往回走時,孩子的哭聲已經停了,隻剩下隱約的鼾聲。鹿槿灼靠在季槐懷裡,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忽然覺得,這味道也沒那麼難聞了,像春天的泥土,帶著點生澀,卻藏著無限的希望。

老院的木槿樹在月光下沉默著,枝乾上的積雪已經化儘,露出深褐色的皮,像位飽經風霜的老人,在微笑著等待。而樹下的兩個人,正把這融雪時的暖,把這新生的希望,都悄悄放進心裡,像埋下顆種子,等著它在春風裡,長出滿樹的花。

天快亮時,鹿槿灼在夢裡看見那株頂冰的薺菜開花了,小小的白花在春風裡晃,像無數顆星星落在了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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