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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夏餘燼 手術燈與玉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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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術燈與玉蘭花

手術室的燈亮起來時,鹿槿灼看著頭頂那片刺目的白,忽然想起小時候第一次進父親的手術室。那時她踩著小板凳扒著門縫往裡看,滿室的白光裡,父親穿著綠色手術服的背影挺拔得像棵鬆,手裡的手術刀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卻奇異地讓人心安。

“彆緊張,我就在這兒。”季槐的聲音從左側傳來,他已經換好了手術服,口罩上方的眼睛亮得像浸在水裡的黑曜石。他伸手幫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指尖帶著剛消毒過的涼意,卻讓她莫名鎮定下來。

護士將麻醉劑注入輸液管時,鹿槿灼轉過頭,看見季槐手裡正把玩著那枚玉蘭胸針。金屬花瓣在燈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像極了老院牆頭那些迎著風的玉蘭花。

“還記得嗎?”她忽然開口,聲音因為緊張有些發飄,“小時候你總說,玉蘭花的花瓣像手術刀,又涼又利,卻能開出最溫柔的花。”

季槐的動作頓了頓,眼底漾開些柔軟的笑意:“記得。你當時還跟我吵,說更像棉花糖,說等花開了要摘一把給我做糖吃。”

麻醉的效力漸漸漫上來,像溫水漫過腳踝,一點點往上爬。鹿槿灼的眼皮開始發沉,卻努力睜著眼睛,想把眼前的人看得更清楚些。她看見季槐將那枚胸針彆在自己的手術服上,就在心口的位置。

“睡一會兒吧。”他的聲音隔著口罩傳過來,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醒來時,玉蘭應該就開得更盛了。”

意識沉入黑暗的前一秒,鹿槿灼彷彿聽見了花開的聲音,清清淡淡的,像極了父親手術成功後,病房窗外傳來的第一縷晨光。

季槐站在手術台左側,看著鹿槿灼緩緩閉上的眼睛,握著手術刀的手緊了緊。周老的聲音從觀摩室的麥克風裡傳來,帶著慣有的沉穩:“準備開腹,注意避開肝門靜脈分支。”

“明白。”季槐應著,目光落在顯示屏上的ct影像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癌細胞像附骨之疽,盤踞在胃壁上,邊緣還在不斷擴散。他深吸一口氣,將父親留下的那把手術刀遞到鹿槿灼身側的器械台上——那是她昨天特意囑咐的,要讓它陪著自己。

手術刀的銀柄在燈光下泛著光,尾端的玉蘭吊墜輕輕晃動,像在無聲地加油。

手術進行到第三個小時,意外還是發生了。當季槐剝離粘連的病灶時,一根隱藏的血管突然破裂,鮮血瞬間湧了出來,染紅了無菌布。

“止血鉗!”季槐的聲音陡然提高,指尖穩得沒有一絲顫抖。他迅速夾住出血點,目光掃過監護儀上陡然下降的血壓,額頭滲出的冷汗順著下頜線滑落,滴在手術服上。

觀摩室裡傳來周老的聲音:“彆急,用可吸收縫線做荷包縫合,我當年教你爸那招,還記得嗎?”

季槐的腦海裡瞬間閃過父親筆記本裡的話:“遇到大出血,先看三點——出血點、血壓、心率,穩住這三樣,就穩住了半台手術。”他騰出左手,在鹿槿灼的手腕上輕輕拍了三下,像在傳遞某種力量。

這是他們小時候的暗號。她爬樹摔下來時,他拍她三下,說“不疼了”;她考試失利時,他拍她三下,說“下次贏回來”。此刻隔著無菌手套,那三下輕拍依舊帶著熟悉的溫度。

止血的過程比預想中艱難了四十分鐘。當最後一針縫合落下時,季槐的後背已經被汗水浸透,視線都有些模糊。他摘下沾著血的手套,指尖在器械台上摸索著,握住了那枚玉蘭胸針。

金屬的涼意順著指尖蔓延上來,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準備關腹。”他說,聲音裡帶著掩不住的疲憊,卻異常堅定。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手術室外的走廊裡,林薇已經來回走了不下百遍。她手裡攥著手機,螢幕上是鹿槿灼穿著白裙子站在木槿花下的照片,照片裡的人笑得一臉燦爛,像從未受過病痛的侵擾。

“吱呀”一聲,手術室的門終於開了。季槐走出來時,綠色的手術服上還沾著點點血漬,口罩拉到下巴處,露出蒼白卻帶著笑意的臉。

“怎麼樣?”林薇衝上去,聲音都在發抖。

“很成功。”季槐的聲音沙啞得厲害,“癌細胞清乾淨了,後續隻要好好化療,恢複的希望很大。”

林薇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捂著嘴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季槐靠在牆上,看著手術室門上亮起的“手術中”指示燈終於熄滅,長長地舒了口氣。他擡手摸了摸心口的玉蘭胸針,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父親做完一台成功的手術,也是這樣靠在牆上,對他說:“小子,你記住,醫生手裡的刀,既能劃開絕望,也能縫合希望。”

現在他信了。

鹿槿灼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清晨。病房裡拉著薄紗簾,陽光透過紗簾漫進來,在被子上投下柔和的光暈。她動了動手指,摸到掌心握著個冰涼的東西——是那枚玉蘭胸針。

“醒了?”季槐的聲音從床邊傳來,他趴在床沿睡著了,眼下是濃重的青黑,頭發亂糟糟的,像個剛打完仗的士兵。

鹿槿灼看著他疲憊的睡顏,忽然想起手術前他說的話。她輕輕擡手,想碰一碰他的頭發,指尖剛要落下,他卻猛地睜開了眼睛。

“疼嗎?”他抓住她的手,眼裡滿是緊張。

鹿槿灼搖搖頭,看著他心口彆著的那枚胸針,忽然笑了:“季槐,你看,玉蘭花真的開得很盛。”

窗外的玉蘭花不知何時已經綻放,雪白的花瓣在晨光裡輕輕搖曳,帶著清冽的香,漫進了病房的每個角落。

季槐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窗外,也笑了。他知道,那些錯過的歲月,那些深埋的遺憾,都像這開得正好的玉蘭花,在這個清晨,終於等到了屬於它們的春天。

隻是他沒說,手術結束後,他在器械台上發現了一張小紙條,是鹿槿灼術前寫的,字跡因為虛弱有些歪歪扭扭:

“季槐,等我好了,我們去老院,把那本相簿的最後一頁填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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