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深深處_王爾德 第25章
葉忱第一場戲是在淩晨,一直要拍到上午。
不過他倒沒有抱怨,反倒表現得十分配合與敬業。幾乎人人都要誇他一些什麼。
片場不算大,人多雜亂,雖然文蕭占地不大,但也沒有供他落腳發呆的地方。
他隻好去問葉忱能不能出去等待。
葉忱在外人麵前表現地十分友善,倒也沒有立刻為難文蕭,隻是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稍稍減少笑容,用不算很好的語氣對他說自己看著辦。
文蕭表情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說好,然後就真的自己看著辦了,斜跨著有他三分之一那麼大的包慢吞吞走了出去。
葉忱一口氣差點沒有上來,但妝造師恰好過來,他嘴角抽了抽咬牙,眼睜睜看著文蕭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文蕭守著葉忱的私人用品坐在片場門口。
出去後才發現下起小雨,溫度降下來,氣溫裡縈繞著一股刺骨的寒意。
文蕭把唯一帶的那件格子外套留在了化妝間,隔著薄衫捏了捏手臂,轉身想回去拿,但又看到化妝間門庭若市地擠滿為葉忱服務的工作人員,好像沒有讓他介入的地方。隻好歎了口氣,把身子折回來,慢幽幽地在門檻上坐下來。
門框上窄窄的烏篷擋走垂直落下的雨珠,路燈還未滅,一層流動的薄霧半垂不落地懸在光暈散出的怪圈裡。
文蕭的手肘支在膝蓋上,一隻手撐住了大半張臉。在冷空氣與白色燈光中頭很快就不自覺地點起來,昏昏欲睡。
他聽到麵前有一些車子駛來的響聲,很快又熄火,似乎是停在了片場外。但實在是很困的,雨聲漸大,扯著他的意識拉遠。
文蕭眼皮重得擡不起來,來不及思考,眼睛緩慢地合上,最後的視線中納入一雙滴上雨珠,反射出路燈光線的、質地精良的皮鞋的黑色鞋尖。
隨後是一聲居高臨下帶著冰冷溫度飄下來的“嘖”,緊跟著文蕭膝頭驀地被什麼踢開,他支在腿上的手冷不丁一倒,臉重重垂了下,猛地清醒。
“嗬!”
文蕭倏地睜大眼睛,擡起臉,眼眸在路燈下看起來很水潤,但實際上眼神還是一副迷糊且沒睡醒的模樣。
溫兆謙表情不算客氣,更談不上有禮貌,像是懶得與他多講一句話:“葉忱呢?”
文蕭大腦沒有及時轉得過來,愣愣地看著他。
溫兆謙似乎是剛從十分正式的場合趕來,兩隻手插在外衣口袋裡,黑色風衣下是挺拔的西裝,頭發也做了簡單的造型,黑發抹在腦後露出完整的眉眼,額前的碎發脫開發膠,散下幾綹垂落在深邃高挺的眉骨前。
這樣的散亂不算狼狽,隻是給他英俊冷漠的麵孔旁添一些疲憊深刻的陰影。
文蕭的臉在雨夜中看起來有一種冰冷的蒼白,隻是透出的眼神有種與他看起來過度漂亮精明的臉有種不相符的呆傻。
溫兆謙冰冷地垂著眼,在他臉上掃了一下,目光又看了眼文蕭肩上的一個小洞,很快收回視線,又問了一遍。
文蕭靜了幾秒,慢慢地指了下裡麵燈火通明的片場:“在拍戲。”
溫兆謙隨著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沒有立刻進去的意思,而是用眼神示意文蕭讓開。
文蕭默不作聲地看了看旁邊並不能供人通過的距離,抿了抿嘴巴,把包抱過來,朝門框縮了縮。
但沒有站起來的意思。
溫兆謙沒有表情,說:“讓開。”
文蕭並著膝蓋,小聲說:“過得去的。”
溫兆謙皺著眉看了他幾秒。
文蕭忍不住蜷了下肩膀,張大眼睛擡頭,試圖用眼神說服他。
但溫兆謙顯然不吃這套,麵色不虞。
文蕭隻好用很不幸的語氣坦白:“我的腿有點麻,溫總您可以拉我一下嗎?”
他不是很好意思地對他道多謝,但又膽子很大地遞出一隻手。
溫兆謙又低頭看著他攤開的瘦且窄的掌骨,好像在判斷他是真的腿麻,還是某種為了接近他而使出的拙劣手段,沉默了片刻,忽然把戴了黑手套的手從風衣口袋裡抽出來一隻。
但手臂在他麵前擺過去,和文蕭錯開。
文蕭愣了愣,看著他從煙盒裡拿出一根煙銜在唇上。
這樣的溫兆謙實在是惡劣地有些幼稚。
文蕭表情很淡地收回手,好像也不是很在意。
雨勢沒有變小。
溫兆謙臉上被雨水打濕,看起來愈發冰冷,沒有搭理他的意思,靠在一旁的牆上點了根煙。
火機在漸明的天色中擦亮,片刻映紅溫兆謙漆黑的眼睛與冷峻的臉龐。
在這樣的冷空氣中,文蕭沒由來地產生一種覺得他是很可憐的錯覺。
但實際上,擁有一切,對一切也唾手可得的溫兆謙是決計不可能與什麼惹人憐愛或憐憫這類詞語搭得上關係的。
隻是文蕭覺得四年過去,溫兆謙從文蕭帶給他的謊言中離開,又走入一個個借名“文蕭”的謊言中,這一點讓他看起來有一些可憐。
溫兆謙靠著牆壁抽完一支煙。
文蕭用自以為悄悄的、誰也察覺不到的動作,探頭探腦地看他。
溫兆謙懶得與他計較,把熄滅的煙蒂放進隨身帶著的便攜煙灰缸裡,又把手放進口袋才走過來,可能是怕文蕭會恬不知恥地撲上來牽住他的手。
文蕭的腦袋跟著他轉動,溫兆謙不爽地又“嘖”了一聲,文蕭纔回過神,“哦”了一聲,扶著牆壁緩了緩兩條腿發麻的墜痛感,讓出通道。
溫兆謙吝嗇給他的眼神,徑直朝片場內走去。
沒走幾步,聽到背後傳來很小的一聲“嘖”聲,似乎還沒有學夠,又接連“嘖”了幾下。
溫兆謙想到方纔堵在門口的葉忱的那個總是看起來無辜,但又總做出心機深重的事情的助理,眼神沉了沉,下意識咋舌,但想到什麼,又抿平了嘴唇,頭也不回地走了,不願與一個小孩計較。
文蕭想到他應當是要去找葉忱,就沒有跟上去,甩了甩發麻的腿,在風裡打了個寒顫,又覺得應該還是要把外套拿出來。
猶豫幾秒,文蕭又挎著那個很大的揹包走進去。
葉忱的戲剛剛拍完回到化妝間卸妝,文蕭進去的時候裡麵除了他、妝造師與溫兆謙沒有彆的人在。
葉忱驚喜地從鏡子裡看到靠近的溫兆謙,問他:“你怎麼過來啦?”
溫兆謙還沒有開口,文蕭先一步進了房間。
聽到腳步聲,葉忱朝門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是文蕭,又把視線收了回去。溫兆謙則沒有分出神看他,坐在葉忱身旁不遠不近的距離擺著的一個升得很高的化妝椅上,一隻腿屈膝踩在椅子下的鐵杆上,一隻腿輕輕垂下來,踩著地麵。
文蕭沒有出聲打擾他們,眼神在房間裡遊移,最終在葉忱坐著的椅子靠背上找到自己的外套。
他想過去拿走,但這時溫兆謙出聲,問葉忱昨天傍晚發給他的視訊是在哪裡拍的。
葉忱笑了笑,很隨意地說:“就是讓小何軟體上隨便找了個附近的琴行。”
“都有誰一起去?會有人拍到嗎?”溫兆謙問。
葉忱說是:“應該不會,我不想麻煩劇組裡的老師,就隻帶了小何,沒發現有狗仔跟車。”
妝造師把他臉上的粉脂卸掉,葉忱朝她道了聲謝送人出去。
回來後,葉忱合起手心呼了口氣,讓文蕭去把化妝間的空調開啟,說著有點冷,走過去熟練地把搭在椅背上的格子外套穿在身上,又低頭看了眼外套上起的毛球,仰起臉衝一旁的溫兆謙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這衣服還是出道前的,我有點念舊,就一直沒有換。”
文蕭前去拿外套的動作停下來,不為所動地看著他,表情沒什麼變化地和葉忱對視了一眼。
溫兆謙未置可否,隻是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葉忱身邊去。
葉忱的笑容稍稍加深,在溫兆謙靠近時正要開口,溫兆謙竟然單手放在他身後的椅背上,另一隻手撐在葉忱身前的化妝桌上,微一彎腰,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怎麼突然彈那首曲子?”
葉忱一瞬間沒明白過來他的意思,臉上的笑容頓了一秒,他被圈在溫兆謙投下的陰影中,這樣的溫兆謙談不上氣勢多凶,隻是那股壓迫感有些駭人。
嘴裡支吾一段時間,葉忱可能是沒想出一個很好的理由,臉色微微發白。
化妝間的空氣一時變得凝固。
文蕭抓了下肩上的包帶,打算偷偷溜出去。
溫兆謙卻沒有繼續追問,忽地收回手,直起身,笑了笑:“彈得跟以前一樣。”
葉忱沒有完全放鬆下來,還是被他那一眼看得身體發寒,僵硬地扯出一個笑容:“是嗎?那就好。”
“不過以後不要在外麵隨便彈了,我不喜歡。”
溫兆謙漫不經心地說。
他擡手把左手上的黑皮手套扯下去,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靠近葉忱的臉,挑了挑,替他撥開垂在睫毛上的碎發,隨後垂下眼,注視著他慌亂的眼睛,用很輕、很低的聲音對他說:“隻給我一個人彈就好了。”
不知為何,文蕭聽到這句話心臟驀地空跳兩拍。
葉忱臉色蒼白地應了一下,十分生硬地轉了話題:“兆謙,你連夜趕來的嗎?什麼時候回去?”
“明天下午,在這裡要辦點事。”溫兆謙重新把手套戴上,整理了下風衣,他個子是很高的,在臨時搭建起的簡易化妝間裡站起來把燈光遮住一些。
在失去光線的時候,文蕭本能地眨了下眼。
聽到葉忱問:“有司機送你過來吧?”
溫兆謙說有,隨後葉忱又看似十分細心地說怎麼沒看到他身後有助理跟著。
溫兆謙說沒有,他臨時趕來,助理還在臨市沒來得及過來。
葉忱頓了頓,看向一旁的文蕭。
文蕭接收到他的眼神,莫名地往後退了半步,緊跟著聽到葉忱說:“不然讓小何去幫你一天,談事情身邊沒人怎麼行呢?”
也許葉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是想著溫兆謙會拒絕,但卻沒想到溫兆謙卻很突然地朝文蕭的方向看了一眼,沒有收回視線,深沉漆黑的目光注視著文蕭,用比先前更輕的聲音說:“可以。”
他的回答讓房間一時陷入沉寂。
燈泡發出微弱的、滋滋的電流聲,融入門外下著的雨。
作者有話說:
patrick的這身西裝黑手套我找了圖放在微博,大家想看實物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