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新譯 第163章 元嘉末路:北魏南侵與宋室危局
劉宋七
到了公元447年春季,正月甲戌日,南朝宋文帝宣佈大赦天下。
這時,北魏吐京胡人與山胡人曹仆渾等發動叛亂;二月,北魏征東將軍武昌王拓跋提等人率軍討伐,平定了叛亂。
癸未日,北魏太武帝前往中山。
當初,北魏軍隊攻克敦煌時,沮渠牧犍派人開啟官府倉庫,取出金銀珠寶和珍貴器物,之後就沒有再關閉倉庫。百姓爭相進入倉庫盜取財物,有關部門追查盜賊卻沒有抓獲。到這時,沮渠牧犍的親信和負責保管倉庫的人告發了此事,還說沮渠牧犍父子儲存了大量毒藥,暗中殺人前後多達上百起;他的姐妹都學習旁門左道之術。有關部門搜查沮渠牧犍的家,查獲了他藏匿的財物。北魏太武帝大怒,下令賜死沮渠昭儀(沮渠牧犍之女,嫁北魏太武帝),並誅殺沮渠氏宗族,隻有沮渠祖因之前歸降得以倖免。又有人告發沮渠牧犍仍與過去的臣民暗中勾結、圖謀反叛,三月,北魏太武帝派崔浩到沮渠牧犍的宅太守桓隆之,占據豫章郡反叛,想擁戴前彭城王劉義康為君主;前交州刺史檀和之離職回鄉,路過豫章,率軍進擊,斬殺了胡誕世。
十一月甲寅日,南朝宋文帝封皇子劉渾為汝陰王。
十二月,北魏晉王拓跋伏羅去世。
接著,楊文德占據葭蘆城,招引誘惑氐人、羌人,武都等五個郡的氐人都響應他。
元嘉二十五年,公元448年春季正月,北魏仇池鎮將皮豹子率領各路軍隊進擊楊文德。楊文德戰敗,隻好放棄葭蘆城逃奔漢中。皮豹子俘獲了楊文德的妻子兒女、下屬官員、軍用物資,以及楊保宗所娶的北魏公主,然後返回。
當初,楊保宗準備反叛時,公主曾勸他。有人問公主:「為何要背叛自己父母的國家?」公主說:「事情成功後,我就是一國之母,怎能比得上現在的小縣公主呢!」隨後,北魏太武帝下令賜死公主。
楊文德因失守城池獲罪,最終被免去官職,削奪爵位和封地。
二月癸卯日,北魏太武帝前往定州,撤銷了在邊境修築防禦工事的勞役;接著前往上黨,誅殺了潞縣反叛的百姓兩千多家,將河西離石的五千多家百姓遷徙到平城。
閏二月己酉日,南朝宋文帝在宣武場舉行大規模閱兵。
當初,劉湛被誅殺後,庾炳之就受到宋文帝的寵信重用,多次升遷後擔任吏部尚書,權勢壓倒朝廷內外。庾炳之沒有學識,性格急躁淺薄。擔任吏部尚書後,喜歡辱罵賓客,而且收受了大量財物賄賂,士大夫們都厭惡他。
庾炳之留了兩名令史在自己家中過夜,被有關部門揭發。文帝認為他的過錯輕微,想不予追究。仆射何尚之趁機極力陳述庾炳之的缺點說:「庾炳之看到彆人有燭台、好驢,沒有不索要的;他選拔官員不公正,這樣的事例舉不勝舉;他結交朋黨,製造是非,敗壞風氣,比範曄還嚴重,隻是缺少反叛這一件事罷了。即使不給他定罪,也應當將他調離朝廷。」文帝想任命庾炳之為丹陽尹。何尚之說:「庾炳之犯下罪過、辜負皇恩,卻還要授予他丹陽尹這樣顯赫的官職,這會讓他的權勢更盛啊。古人說:『沒有獎賞也沒有懲罰,即使是堯、舜也無法治理好國家。』我過去揭發範曄,也害怕冒犯陛下的威嚴,但如果是出於內心的忠誠,即使死多次也不後悔。縱觀古今,沒有人像庾炳之這樣,過錯昭彰、收受賄賂達幾百萬,卻還能得到高官厚祿的。」文帝於是免去了庾炳之的官職,任命徐湛之為丹陽尹。彭城太守王玄謨上書說:「彭城是水陸交通的要地,請求派皇子親臨此地主持州裡的事務。」夏季,四月乙卯日,文帝任命武陵王劉駿為安北將軍、徐州刺史。
五月甲戌日,北魏任命交趾公韓拔為鄯善王,鎮守鄯善,對當地百姓征收賦稅徭役,如同治理內地郡縣一樣。
南朝宋「以大錢當兩錢」的製度推行了一段時間後,朝廷和民間都覺得不方便;己卯日,廢除了這一製度。
六月丙寅日,南朝宋荊州刺史南譙王劉義宣升任司空。
辛酉日,北魏太武帝前往廣德宮。
秋季,八月甲子日,南朝宋文帝封皇子劉彧為淮陽王。
西域般悅國距離平城有一萬多裡,派使者到北魏,請求與北魏從東西兩麵夾擊柔然。北魏太武帝答應了,下令朝廷內外實行戒嚴。
九月辛未日,南朝宋任命尚書右仆射何尚之為左仆射,領軍將軍沈演之為吏部尚書。
丙戌日,北魏太武帝前往陰山。
此時,北魏成周公萬度歸進擊焉耆,大敗焉耆軍隊,焉耆王鳩屍卑那逃奔龜茲。北魏太武帝下詔命唐和與前部王車伊洛率領各自的部眾,會同萬度歸討伐西域。唐和勸降了柳驢等六座城池,隨後一同進攻波居羅城,攻克了該城。
冬季,十月辛醜日,北魏弘農昭王奚斤去世,他的兒子奚它觀繼承爵位。北魏太武帝說:「奚斤在關西戰敗,論罪本應處死;我因他是輔佐先朝的功臣,所以恢複了他的爵位和封地,讓他得以善終,君臣之間的情分也足夠了。」於是將奚它觀的爵位降為公。
癸亥日,北魏宣佈大赦天下。
十二月,北魏萬度歸從焉耆向西進軍討伐龜茲,留下唐和鎮守焉耆。柳驢城的守將乙直伽圖謀反叛,唐和進軍斬殺了他,從此各部落胡人都歸附北魏,西域再次平定。
這時,北魏太子拓跋晃到行宮朝見太武帝,隨後跟隨太武帝討伐柔然。大軍抵達受降城,沒有見到柔然軍隊,於是在城內囤積糧食,設定防守據點後返回。
到了公元449年,元嘉二十六年春季正月戊辰朔日(初一),北魏太武帝在漠南宴請群臣。甲戌日,再次討伐柔然。命令高涼王拓跋那從東路出兵,略陽王拓跋羯兒從西路出兵,太武帝與太子拓跋晃從涿邪山出兵,行軍數千裡。柔然處羅可汗心生恐懼,遠遠逃走。
二月己亥日,南朝宋文帝前往丹徒,拜謁京陵(南朝宋皇室祖陵)。三月丁巳日,宣佈大赦天下。招募各州願意遷徙的百姓數千家,來充實京口人口。
庚寅日,北魏太武帝返回平城。
夏季,五月壬午日,宋文帝回到建康。
庚寅日,北魏太武帝前往陰山。
此時,宋文帝想要收複中原,群臣爭相獻策以迎合帝意、獲取寵信。彭城太守王玄謨尤其喜歡進言,文帝對侍臣說:「看王玄謨的獻策,讓我有了像霍去病『封狼居胥』那樣建功立業的誌向。」禦史中丞袁淑對文帝說:「陛下如今應當席捲趙、魏之地,到泰山舉行封禪大典(祭祀天地,宣告天下太平);臣恰逢這千年一遇的機會,願呈上封禪文書。」文帝聽後十分高興。袁淑是袁耽的曾孫。秋季,七月辛未日,任命廣陵王劉誕為雍州刺史。文帝因襄陽外接關中、黃河流域,想增強其物資與兵力,於是撤銷江州軍府,將其文武官員全部調配到雍州;湘州上繳朝廷的租稅,全部供給襄陽。
九月,北魏太武帝討伐柔然。高涼王拓跋那從東路出兵,略陽王拓跋羯兒從中路出兵。柔然處羅可汗率領全國精銳部隊,將拓跋那的軍隊包圍在數十裡範圍內;拓跋那挖掘壕溝堅守,雙方相持數日。處羅可汗多次挑戰,都被拓跋那擊敗。處羅可汗因拓跋那軍隊人少卻防守堅固,懷疑北魏大軍將至,於是連夜撤圍離去。拓跋那率軍追擊,連續九天九夜。處羅可汗愈發恐懼,丟棄輜重物資,翻越穹隆嶺遠遠逃走。拓跋那收繳其輜重,率軍返回,與太武帝在廣澤會師。略陽王拓跋羯兒俘獲柔然百姓與牲畜共一百多萬。從此柔然國力衰弱,隱匿蹤跡,不敢再侵犯北魏邊境。冬季,十二月戊申日,北魏太武帝返回平城。
這時,沔水以北各山區的蠻族侵擾雍州,建威將軍沈慶之率領後軍中兵參軍柳元景、隨郡太守宗愨等二萬人討伐,兵分八路同時進軍。此前,各位討伐蠻族的將領都在山下紮營以逼迫蠻族,蠻族得以占據山地,發射箭石攻擊,官軍大多失利。沈慶之說:「去年蠻族糧食大豐收,在深山懸崖中囤積了大量糧食,不能與他們長期對峙。不如出其不意,直搗他們的核心地帶,必定能攻破他們。」於是命令各軍砍伐樹木開辟山路登山,擊鼓呐喊前進,蠻族震驚恐懼。沈慶之趁蠻族恐懼時發起攻擊,所到之處,蠻族紛紛奔逃潰散。
到了元嘉二十七年,公元450年春季正月乙酉日,北魏太武帝前往洛陽。
沈慶之從去年冬季到今年春季,多次擊敗雍州蠻族。依靠蠻族囤積的糧食補充軍糧,前後斬殺蠻族三千人,俘虜二萬八千多人,歸降的蠻族有二萬五千多戶。幸諸山的大羊蠻族憑借險要地勢修築城池,防守十分堅固。沈慶之率軍攻擊,命令各軍在山中連營紮寨,營寨之間開門相通,各營內挖掘水池,早晚不必到外麵取水。不久,颳起大風,蠻族暗中派兵趁夜前來燒營。各軍用水池中的水澆滅火焰,大量出動弓弩手從兩側射擊,蠻族士兵四散逃走。蠻族占據的地勢險要堅固,難以攻克,沈慶之於是設定六個戍守據點圍困他們。過了很久,蠻族糧食耗儘,逐漸請求歸降;沈慶之將他們全部遷到建康,編入營戶(隸屬於軍隊的戶籍,承擔軍事勞役)。
此時,北魏太武帝準備入侵南朝宋。二月甲午日,在梁川舉行大規模狩獵。宋文帝得知後,下令淮河、泗水沿岸各郡:「如果北魏軍隊小規模來襲,就各自堅守;大規模來襲,就帶領百姓撤到壽陽。」邊境戍守的偵察人員情報不準,辛亥日,北魏太武帝親自率領十萬步兵、騎兵突然抵達。南頓太守鄭琨、潁川太守郭道隱都棄城逃走。
當時,豫州刺史南平王劉鑠鎮守壽陽,派遣左軍行參軍陳憲代理汝南郡事務,駐守懸瓠,城中士兵不足一千人,北魏太武帝率軍包圍懸瓠。
三月,因戰事興起,朝廷削減朝廷內外百官俸祿的三分之一。
北魏軍隊晝夜攻打懸瓠,建造了許多高樓,靠近城牆向城內射箭,箭如雨下。城內士兵隻能背著門板去取水;北魏軍隊在衝車前端安裝大鐵鉤,用來牽拉城牆的矮牆,毀壞了懸瓠南城。陳憲在城內修築女牆(城牆頂部的矮牆),在城外樹立木柵欄抵抗。北魏軍隊填埋壕溝,逼近城牆,士兵們踏著同伴的屍體攀登城牆,陳憲督促將士奮勇苦戰,堆積的屍體與城牆一樣高。北魏士兵踩著屍體登上城牆,雙方短兵相接,陳憲鬥誌更加昂揚,士兵們無不以一當百,斬殺、殺傷北魏軍隊數以萬計,城內士兵也戰死過半。
隨後,北魏太武帝派遣永昌王拓跋仁率領一萬多步兵、騎兵,驅趕從六個郡擄掠的百姓,向北駐紮在汝陽。當時徐州刺史武陵王劉駿鎮守彭城,宋文帝派遣秘密使者命令劉駿出動騎兵,攜帶三天的糧草襲擊汝陽。劉駿徵調彭城百裡範圍內的馬匹,得到一千五百匹,分為五路軍隊,派遣參軍劉泰之率領安北騎兵行參軍垣謙之、田曹行參軍臧肇之、集曹行參軍尹定、武陵左常侍杜幼文、殿中將軍程天祚等人統領,徑直奔赴汝陽。北魏軍隊隻防備壽陽方向的援軍,沒有防備彭城的軍隊。丁酉日,劉泰之等人暗中進軍襲擊,斬殺三千多人,燒毀北魏軍隊的輜重,北魏士兵四散奔逃,被擄掠的百姓全部得以向東逃走。北魏軍隊偵察到劉泰之等人沒有後援,又率軍反擊。垣謙之率先撤退,士兵們驚慌混亂,丟棄武器逃走。劉泰之被北魏軍隊殺死,臧肇之溺水而亡,程天祚被北魏俘虜,垣謙之、尹定、杜幼文及倖存的士兵九百多人逃脫,返回的馬匹四百匹。
北魏太武帝攻打懸瓠四十二天,宋文帝派遣南平內史臧質前往壽陽,與安蠻司馬劉康祖共同率軍救援懸瓠。北魏太武帝派遣殿中尚書任城公乞地真迎戰。臧質等人擊敗北魏軍隊,斬殺乞地真。劉康祖是劉道錫的堂兄。
夏季,四月,北魏太武帝率軍返回。癸卯日,抵達平城。
壬子日,安北將軍武陵王劉駿被降為鎮軍將軍,垣謙之被處死,尹定、杜幼文被交付尚方(主管製造兵器的官署,此處指罰為苦役);任命陳憲為龍驤將軍、汝南、新蔡二郡太守。
此時,北魏太武帝給宋文帝寫信說:「此前蓋吳反叛,煽動關中、隴右地區的百姓。你又派人去引誘他,給男人送弓箭,給女人送手環、手鐲;這些人不過是想騙取財物,哪有遠道而來服從你的道理!你身為大丈夫,為何不親自來奪取土地,卻用財物引誘我的邊境百姓?招募前往你那裡的人,免除七年徭役,這是獎賞奸邪之人。我如今在這片土地上獲得的百姓,與你前後從我這裡獲得的百姓相比,誰多誰少?
「你如果想讓劉氏家族繼續祭祀祖先(保住政權),就應當割讓長江以北的土地給我,率領手下官員向南渡過長江。這樣,我就會放棄長江以南,讓你在那裡居住。否則,就好好命令你的方鎮、刺史、太守準備好接待的營帳器具,今年秋天我就會去奪取揚州。大勢已到,我最終不會放過你。你過去向北與柔然勾結,向西與赫連氏、沮渠氏、吐穀渾結盟,向東與馮弘、高麗聯合。這幾個國家,我都已經消滅了。由此可見,你怎能獨自存在!
「柔然的吳提、吐賀真都已死去,我如今向北征伐,先消滅這個有騎兵的敵人。你如果不服從,今年秋天我就會再次來奪取你的土地;因你沒有騎兵,所以不先討伐你。我前來的時候,你會用什麼計策?是挖掘壕溝堅守,還是修築城牆自我防衛?我會公開地去奪取揚州,不像你那樣暗中行事。你派來的間諜,我已經擒獲,又放了回去。他親眼看到了這裡的情況,你可以詳細詢問他。
「你之前派裴方明奪取仇池,得到仇池後,又嫉妒他的勇武功勞,不能容忍他;有這樣的大臣還將其殺死,你怎麼能與我抗衡!你不是我的對手。你常想與我決戰,我也不愚蠢,更不是苻堅(淝水之戰中戰敗的前秦君主),何時會與你決戰?白天我會派騎兵包圍你,晚上就在距離你百裡之外的地方宿營;你們吳地人擅長夜襲營寨,你招募人來偷襲,不過行軍五十裡,天就亮了。你招募來的人的頭顱,怎能不被我獲取!
「你父親(宋武帝劉裕)時代的舊臣雖然年老,仍有智謀策略,但如今已經被你殺儘,這難道不是上天資助我嗎!奪取你的土地也不需要我動用兵器,我這裡有擅長咒語的婆羅門僧人,會讓鬼神把你捆綁過來。」
侍中、左衛將軍江湛升任吏部尚書。江湛品性公正廉潔,與仆射徐湛之都受到宋文帝的寵信,當時人稱「江徐」。
北魏司徒崔浩,自恃有才能謀略,又受到太武帝的寵信,獨攬朝廷大權,曾推薦冀州、定州、相州、幽州、並州五州的士人幾十人,都直接被任命為郡守。太子拓跋晃說:「此前征召的人才,也是各州郡選拔出來的;他們在職已久,辛苦勞累卻未得到回報,應當先補充郡縣官員,讓新征召的人代理郎官職位。況且郡守、縣令負責治理百姓,應當任用有經驗的人。」崔浩堅持爭辯,最終還是將新征召的人派往郡縣任職。中書侍郎、領著作郎高允聽說後,對東宮博士管恬說:「崔公恐怕難逃災禍了!如果他堅持錯誤,還想在君主麵前爭勝,怎能承受後果!」
北魏太武帝任命崔浩監管秘書省事務,讓他與高允等人共同撰寫《國記》,說:「務必如實記錄。」著作令史閔湛、郗標,品性乖巧奸佞,受到崔浩的寵信。崔浩曾注釋《周易》《論語》《詩經》《尚書》,閔湛、郗標上奏說:「馬融、鄭玄、王肅、賈逵的注釋不如崔浩的注釋精深,請求收繳國內所有這些人的注釋書籍,頒布崔浩的注釋,讓天下人學習。並請求下令讓崔浩注釋《禮記》,讓後輩能看到正確的釋義。」崔浩也推薦閔湛、郗標有著述才能。閔湛、郗標又勸崔浩將所撰寫的《國史》刻在石碑上,以彰顯其如實記錄的精神。高允聽說後,對著作郎宗欽說:「閔湛、郗標所做的事,哪怕隻有一點點差錯,恐怕也會給崔家帶來滅門之禍,我們這些人也會性命難保!」崔浩最終採納閔湛、郗標的建議,將石碑刻好立在郊壇東側,石碑占地百步見方,耗費人工三百萬。崔浩在《國史》中記載北魏先祖的事跡,內容詳實,石碑立在路邊,往來行人看到後都議論紛紛。北方的鮮卑貴族無不憤怒,一起向太武帝詆毀崔浩,認為他暴露了國家的醜惡之事。太武帝大怒,命令有關部門審查崔浩及秘書郎吏等人的罪狀。
當初,遼東公翟黑子受到太武帝的寵信,奉命出使並州時,接受了一千匹布。事情敗露後,翟黑子向高允請教:「君主問我,我應當如實稟告,還是應當隱瞞?」高允說:「您是君主身邊的寵臣,有罪就主動坦白,或許能得到原諒,不能再欺騙君主。」中書侍郎崔覽、公孫質說:「如果主動坦白,罪責難以預料,不如隱瞞。」翟黑子怨恨高允說:「你為何要引誘我走向死地!」他入宮拜見太武帝,沒有如實回答,太武帝發怒,將他殺死。太武帝讓高允給太子講授經書。等到崔浩被逮捕,太子召高允到東宮,趁機留他過夜。第二天早晨,太子與高允一同入朝,到宮門口時,太子對高允說:「入宮拜見君主,我會為你引導;如果君主有問,你就按照我說的話回答。」高允說:「是什麼事情?」太子說:「你進去就知道了。」太子拜見太武帝,說:「高允做事小心謹慎、忠誠周密,而且地位低微;《國史》的撰寫由崔浩主持,請赦免他的死罪。」太武帝召見高允,問道:「《國史》都是崔浩撰寫的嗎?」高允回答:「《太祖記》是前著作郎鄧淵撰寫的;《先帝記》(指太武帝之父明元帝的傳記)和《今記》(指太武帝本人的傳記),是臣與崔浩共同撰寫的。但崔浩負責的事務繁多,隻是總領編撰而已;至於具體撰寫,臣寫的內容比崔浩多。」太武帝發怒說:「你的罪過比崔浩還重,怎能活命!」太子感到害怕,急忙說:「君主威嚴莊重,高允是小臣,因害怕而語無倫次罷了。臣之前問過他,他都說《國史》是崔浩撰寫的。」太武帝問高允:「真的像太子說的那樣嗎?」高允回答:「臣的罪過應當滅族,不敢說假話。殿下因臣長期為他講授經書,憐憫臣,想讓臣活命罷了,他其實沒有問過臣,臣也沒有說過那樣的話,不敢因害怕而胡言亂語。」太武帝回頭對太子說:「高允真是正直啊!這是常人難以做到的,而高允卻能做到!臨死不改變說辭,是誠信;作為臣子不欺騙君主,是忠貞。應當特彆赦免他的罪過,以表彰他的品德。」於是赦免了高允。
隨後,太武帝召崔浩前來,當麵責問他。崔浩惶恐困惑,無法回答。高允則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說明,條理清晰。太武帝命令高允起草詔書,誅殺崔浩及僚屬宗欽、段承根等人,下至奴仆小吏,共一百二十八人,全部滅五族;高允遲疑不肯起草。太武帝多次派人催促,高允請求再見太武帝一麵,然後再起草詔書。太武帝讓他上前,高允說:「崔浩所犯的罪,如果還有其他過錯,臣不敢知曉;如果隻是因為撰寫《國史》觸犯君主,罪不至死。」太武帝發怒,命令武士逮捕高允。太子為高允下跪請求赦免,太武帝的怒氣才緩解,說:「沒有這個人,又會有幾千人死去。」
」
後來有一天,太子責備高允說:「人也應當知道變通。我想為你免除死罪,已經給你暗示,而你最終不聽從,反而讓君主如此憤怒。每次想到這件事,都讓人心驚膽戰。」高允說:「史官的職責,是記錄君主的善惡,為後人提供勸誡,因此君主會有所畏懼,謹慎自己的言行。崔浩辜負君主的恩德,因私慾埋沒自己的廉潔,因個人愛憎遮蔽公正之心,這是崔浩的罪責。至於記錄朝廷的日常事務,評論國家的得失,這是史官的本職,沒有大的過錯。臣與崔浩實際上共同參與此事,生死榮辱,按道義不應有區彆。臣確實承蒙殿下讓臣再生的恩情,但違背本心以求倖免,不是臣所願。」太子感動得露出莊重的神情,稱讚高允。高允退下後,對彆人說:「我不按照太子的暗示去做,是擔心重蹈翟黑子的覆轍。」
當初,冀州刺史崔賾、武城男崔模,與崔浩同族但不同支;崔浩常輕視侮辱他們,因此雙方關係不和。等到崔浩被誅殺,隻有這兩家得以倖免。崔賾是崔逞的兒子。
辛醜日,北魏太武帝向北巡視陰山。太武帝誅殺崔浩後便心生悔意,恰逢北部尚書宣城公李孝伯病重,有人傳言他已去世,太武帝哀悼道:「李宣城可惜啊!」隨後又說:「朕說錯話了,崔司徒(崔浩)才值得惋惜,李宣城隻是令人哀傷!」李孝伯是李順的堂弟,自崔浩被誅殺後,軍國大事的謀劃商議都由李孝伯負責,太武帝對他的寵信僅次於崔浩。
當初,車師大帥車伊洛世代臣服於北魏,北魏任命他為平西將軍,封前部王。車伊洛準備入朝覲見時,沮渠無諱阻斷了他的去路,車伊洛多次與沮渠無諱交戰,擊敗了對方。沮渠無諱去世後,其弟沮渠安周奪取了他兒子沮渠乾壽的兵權,車伊洛派人勸說沮渠乾壽,沮渠乾壽於是率領五百多家部眾投奔北魏;車伊洛又勸說李寶的弟弟李欽等五十多人歸降,將他們全部送往北魏。車伊洛向西進攻焉耆,留下兒子車歇鎮守城池。沮渠安周率領柔然軍隊從小路偷襲,攻克了車歇鎮守的城池。車歇逃到車伊洛身邊,父子二人共同收攏殘餘部眾,據守焉耆鎮,並派使者向北魏太武帝上書,說:「臣被沮渠氏攻擊,前後已達八年,百姓饑餓窮困,無法生存。臣如今棄國出逃,得以倖免的人僅占三分之一,現已抵達焉耆東境,懇請陛下賑濟救援!」太武帝下詔開啟焉耆的糧倉,救濟車伊洛的部眾。
吐穀渾王慕利延被北魏逼迫,上奏表請求進入越巂郡(今四川西昌一帶)自保,宋文帝同意了;但慕利延最終並未前往。
宋文帝想要討伐北魏,丹陽尹徐湛之、吏部尚書江湛、彭城太守王玄謨等人都表示支援;左軍將軍劉康祖認為「今年出兵時間已晚,請等到明年再行動」。文帝說:「北方百姓苦於北魏的暴虐統治,義兵紛紛興起。如果駐軍等待一年,會挫傷響應正義的民心,不能這樣做。」
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勸諫說:「我們以步兵為主,北魏以騎兵為主,兵力形勢上本就不敵。檀道濟兩次北伐都無功而返,到彥之也戰敗而歸。如今看來,王玄謨等人的能力超不過這兩位將領,朝廷軍隊的聲勢也不如過去,恐怕會讓王師再次蒙受恥辱。」文帝說:「王師之前兩次失利,各有原因:檀道濟養寇自重,到彥之中途生病。北魏所依賴的隻有騎兵;今年夏季雨水充沛,河道暢通,我們乘船北上,碻磝(今山東茌平西南)的北魏守軍必然逃走,滑台(今河南滑縣)的小股戍軍,也容易攻克。拿下這兩座城池後,我們可以利用當地的糧食安撫百姓,虎牢(今河南滎陽西北)、洛陽自然難以堅守。等到初冬時節,各城防守相互銜接,北魏騎兵渡過黃河,就會被我們擒獲。」沈慶之仍堅持認為不可北伐,文帝讓徐湛之、江湛反駁他。沈慶之說:「治理國家就像治理家庭,耕種要問農夫,織布要問織女。陛下如今想要討伐他國,卻與白麵書生商議,事情怎能成功!」文帝聽後大笑。太子劉劭及護軍將軍蕭思話也勸諫,文帝都不聽從。
北魏太武帝聽說宋文帝要北伐,再次給文帝寫信說:「我們雙方和好已久,但你貪心不足,引誘我的邊境百姓。今年春天我南下巡視,隻是將被你引誘的百姓驅趕回去。如今聽說你要親自前來,若你能抵達中山(今河北定州)和桑乾川(今山西大同附近),可以隨意行動,我既不會迎接,也不會送行。如果你厭倦了自己的國土,可以來平城居住,我也去揚州,我們交換地方。你已年過五十,從未出過家門,即便勉強前來,也像三歲嬰兒,與我們這些在馬背上長大的鮮卑人相比,究竟誰更強呢!我沒有其他東西可以送給你,現在送你十二匹獵馬以及毛氈、藥品等物。你遠道而來,馬力不足,可以用這些馬;若你不服水土,藥品可自行醫治。」
秋季,七月庚午日,宋文帝下詔說:「北魏近期雖遭受挫敗,但殘暴本性並未改變。近來收到河朔、關中、雍州一帶漢族與異族百姓的奏疏,他們訴說困境,盼望朝廷拯救,還暗中相互聯絡,等待王師到來;柔然也派密使遠道而來表達誠意,發誓與我們夾擊北魏;奪取中原的時機,就在今日。可派遣寧朔將軍王玄謨率領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鎮軍諮議參軍申坦的水軍進入黃河,受青州、冀州二州刺史蕭斌統領;太子左衛率臧質、驍騎將軍王方回直接向許昌、洛陽進軍;徐州、兗州二州刺史武陵王劉駿、豫州刺史南平王劉鑠各自率領部眾,從東西兩麵同時進發;梁州、南秦州、北秦州三州刺史劉秀之出兵震動汧水、隴山一帶;太尉江夏王劉義恭出兵駐守彭城,統一排程各路軍隊。」申坦是申鐘的曾孫。
當時朝廷大規模征兵,王公貴族、王妃公主及朝廷官員、州郡長官,下至富裕百姓,都捐獻金銀、絲帛及其他財物補充國家軍用。又因兵力不足,朝廷徵調青州、冀州、徐州、豫州、南兗州、北兗州六州中每戶有三名男丁抽一人、五名男丁抽二人的壯丁,臨時服役,命令到達後十天內準備好行裝;長江沿岸五郡的壯丁在廣陵集結,淮河沿岸三郡的壯丁在盱眙集結。還招募朝廷內外具備騎馬、射箭等武藝或勇力的人,都給予豐厚獎賞。有關部門又上奏稱軍用物資不足,請求對揚州、南徐州、兗州、江州四州家產滿五十萬錢的富裕百姓,以及財產滿二十萬錢的僧尼,各借四分之一的財產,戰事結束後歸還。
建武司馬申元吉率軍向碻磝進軍。乙亥日,北魏濟州刺史王買德棄城逃走。蕭斌派遣將軍崔猛進攻樂安,北魏青州刺史張淮之也棄城逃走。蕭斌與沈慶之留守碻磝,派王玄謨進軍包圍滑台。雍州刺史隨王劉誕派遣中兵參軍柳元景、振威將軍尹顯祖、奮武將軍曾方平、建武將軍薛安都、略陽太守龐法起率軍從弘農(今河南靈寶東北)出兵。後軍外兵參軍龐季明年過七十,自稱是關中豪門大族,請求進入長安招撫漢族與異族百姓,劉誕同意了;龐季明於是從貲穀(今河南盧氏東南)進入盧氏縣,盧氏百姓趙難接納了他。龐季明隨後勸說當地士人百姓,響應他的人很多,薛安都等人趁機從熊耳山(今河南盧氏南)出兵;柳元景率軍隨後跟進。豫州刺史南平王劉鑠派遣中兵參軍胡盛之從汝南出兵,梁坦從上蔡(今河南上蔡)向長社(今河南長葛東)進軍。北魏荊州刺史魯爽鎮守長社,棄城逃走。魯爽是魯軌的兒子。幢主王陽兒進攻北魏豫州刺史仆蘭,擊敗對方,仆蘭逃奔虎牢;劉鑠又派遣安蠻司馬劉康祖率軍援助梁坦,逼近虎牢。
北魏群臣起初聽說南朝宋軍隊來攻,向太武帝建議派兵救援黃河沿岸儲存糧食布帛的據點。太武帝說:「現在馬匹還未養肥,天氣還熱,倉促出兵必定無功。如果宋軍持續進軍,我們暫且退回陰山躲避。我們本就穿著羊皮褲,哪裡需要綿帛!等到十月,我就沒有憂慮了。」
九月辛卯日,北魏太武帝率軍南下救援滑台,命令太子拓跋晃駐守漠南防備柔然,吳王拓跋餘鎮守平城。庚子日,北魏徵調各州郡士兵五萬人,分配給各路軍隊。
王玄謨的軍隊人數眾多,武器裝備精良整齊,但他本人貪婪固執又好殺戮。起初包圍滑台時,城內有很多茅屋,士兵們請求用火箭焚燒茅屋。王玄謨說:「那些都是我的財產,怎能倉促燒掉!」城內守軍趁機拆除茅屋,在地下挖掘洞穴居住。當時黃河、洛水一帶的百姓爭相捐獻糧食、拿起武器前來投奔,每天有上千人,王玄謨不任命他們的首領,反而將他們分配給親信;還向百姓收取一匹布,卻索要八百個大梨作為交換;從此百姓大失所望。王玄謨圍攻滑台數月未能攻克,聽說北魏援軍將至,士兵們請求用戰車環繞營壘防守,王玄謨不聽。
冬季,十月癸亥日,北魏太武帝抵達枋頭(今河南浚縣西南),派關內侯代郡人陸真在夜間率領數人突破宋軍包圍,潛入滑台,安撫城內守軍,又登上城牆觀察王玄謨軍營的部署情況,返回後向太武帝報告。乙醜日,太武帝渡過黃河,軍隊號稱百萬,戰鼓聲響震動天地;王玄謨心生恐懼,率軍撤退。北魏軍隊追擊,宋軍戰死一萬多人,王玄謨的部下幾乎逃散殆儘,丟棄的軍用物資和武器堆積如山。
此前,王玄謨派遣鐘離太守垣護之率領一百艘戰船作為前鋒,占據石濟(今河南滑縣西南),位於滑台西南一百二十裡處。垣護之聽說北魏軍隊將至,急忙寫信勸王玄謨加緊攻城,說:「昔日武帝(劉裕)進攻廣固,戰死的人很多。如今形勢比當年更緊迫,怎能顧及士兵傷亡疲勞!希望以攻克城池為首要任務。」王玄謨不聽。等到王玄謨戰敗撤退時,也來不及通知垣護之。北魏軍隊用繳獲的王玄謨的戰船,用三重鐵鎖連線起來,橫截黃河,阻斷垣護之的退路。黃河水流湍急,垣護之率軍乘船順流而下,每遇到鐵鎖,就用長柄斧頭砍斷,北魏軍隊無法阻攔;最終隻損失一艘戰船,其餘戰船都完好無損地返回。
蕭斌派遣沈慶之率領五千人救援王玄謨,沈慶之說:「王玄謨的士兵疲憊衰老,北魏大軍已逼近,必須有幾萬人才能進軍。派少量軍隊輕率前往,沒有任何用處。」蕭斌堅持要他去。恰逢王玄謨逃回,蕭斌準備將他斬首,沈慶之堅決勸諫說:「佛狸(北魏太武帝小名)威震天下,率領百萬大軍,豈是王玄謨能抵擋的!況且殺死戰將隻會削弱自己,不是好計策。」蕭斌這才放棄殺王玄謨的想法。
蕭斌想堅守碻磝,沈慶之說:「如今青州、冀州兵力薄弱,卻堅守這座孤立的城池,如果北魏大軍向東推進,清河以東地區就不再屬於國家了。碻磝孤立無援,會重蹈滑台尚未修好就被攻克的覆轍。」恰逢朝廷使者到達,命令蕭斌等人不得撤退。蕭斌再次召集將領們商議,眾人都認為應當留守。沈慶之說:「軍事事務,將軍有權自主決定。詔書從遠方傳來,不瞭解當前的形勢。您有一個範增那樣的人才卻不能重用,空泛議論有什麼用!」蕭斌及在座的人都笑著說:「沈公竟然也學起文墨來了!」沈慶之厲聲說:「眾人雖通曉古今,卻不如我這從實踐中學習的人!」蕭斌於是派王玄謨駐守碻磝,申坦、垣護之據守清口(今山東東平西),自己率領其餘軍隊返回曆城(今山東濟南)。
閏十月,龐法起等各路軍隊進入盧氏縣,斬殺縣令李封,任命趙難為盧氏縣令,讓他率領部眾充當向導。柳元景從百丈崖(今河南盧氏南)率軍與龐法起等人在盧氏會師。龐法起等進攻弘農,辛未日,攻克弘農,擒獲北魏弘農太守李初古拔。薛安都留守弘農。丙戌日,龐法起向潼關(今陝西潼關東北)進軍。
北魏太武帝命令將領們分路進軍:永昌王拓跋仁從洛陽向壽陽(今安徽壽縣)進軍,尚書長孫真向馬頭(今安徽懷遠南)進軍,楚王拓跋建向鐘離(今安徽鳳陽東北)進軍,高涼王拓跋那從青州向下邳(今江蘇邳州南)進軍,太武帝親自從東平(今山東東平)向鄒山(今山東鄒城東南)進軍。
十一月辛卯日,北魏太武帝抵達鄒山,魯郡太守崔邪利被北魏軍隊擒獲。太武帝看到秦始皇留下的石刻,派人將其推倒,用太牢(牛、羊、豬各一頭)祭祀孔子。
楚王拓跋建從清河西岸進軍,駐守蕭城(今安徽蕭縣西北);步尼公從清河東岸進軍,駐守留城(今江蘇沛縣東南)。武陵王劉駿派遣參軍馬文恭率軍向蕭城進軍,江夏王劉義恭派遣軍主嵇玄敬率軍向留城進軍。馬文恭被北魏軍隊擊敗。步尼公遇到嵇玄敬後,率軍向苞橋進軍,想要渡過清河向西;沛縣百姓燒毀苞橋,夜間在樹林中擊鼓,北魏軍隊以為南朝宋大軍趕到,爭相渡過苞水,淹死的人將近一半。
宋文帝下詔任命柳元景為弘農太守。柳元景派薛安都、尹顯祖先率軍到陝城與龐法起等人會師,自己在後方督促糧草運輸。陝城地勢險要堅固,各路軍隊進攻未能攻克。北魏洛州刺史張是連提率領二萬部眾越過崤山救援陝城,薛安都等人與北魏軍隊在陝城南麵交戰,北魏軍隊出動精銳騎兵衝鋒,宋軍各路軍隊難以抵擋;薛安都大怒,摘下頭盔,脫下鎧甲,隻穿著紅色無袖鎧甲,戰馬也去掉防護裝備,瞪大眼睛手持長矛,單槍匹馬衝入北魏軍陣;所到之處無人能擋,北魏士兵從兩側射箭卻無法射中他。這樣衝鋒多次,殺死殺傷北魏士兵無數。恰逢天色已晚,彆將魯元保率領軍隊從函穀關趕到,北魏軍隊才撤退。柳元景派遣軍副柳元怙率領二千步兵、騎兵救援薛安都等人,夜間抵達,北魏軍隊並未察覺。第二天,薛安都等人在陝城西南列陣。曾方平對薛安都說:「如今強敵在前,堅固城池在後,今日正是我們決死戰鬥的日子。你如果不前進,我就斬了你;我如果不前進,你就斬了我!」薛安都說:「好,你說得對!」於是雙方展開激戰。柳元怙率領軍隊從南門擊鼓呐喊衝出,旌旗飄揚,聲勢浩大,北魏軍隊驚慌失措。薛安都奮勇殺敵,鮮血沾滿手臂,長矛折斷後,換了一根再衝入敵陣,各路宋軍一同奮勇作戰。從清晨到午後,北魏軍隊大敗,斬殺張是連提及將卒三千多人,其餘北魏士兵墜入黃河、壕溝而死的很多,被俘二千多人。第二天,柳元景抵達陝城,責備投降的北魏士兵說:「你們本是中原百姓,如今卻為北魏儘力作戰,戰敗才投降,為什麼?」投降的士兵都說:「北魏逼迫百姓作戰,後出發的人會被滅族,用騎兵逼迫步兵前進,沒開戰就先死了,這是將軍您親眼所見的。」將領們想把投降的士兵全部殺死,柳元景說:「如今朝廷大軍北上,應當讓仁愛之聲先傳播開來。」於是將他們全部釋放遣返,投降的士兵都高呼萬歲離去。甲午日,宋軍攻克陝城。
龐法起等人進攻潼關,北魏守將婁須棄城逃走,龐法起等占據潼關。關中地區的豪門大族紛紛起兵響應,四周山區的羌人、胡人也都前來歸附。
宋文帝因王玄謨戰敗撤退,北魏軍隊深入宋境,認為柳元景等人不宜單獨進軍,於是將他們全部召回。柳元景派薛安都斷後,率軍返回襄陽。文帝下詔任命柳元景為襄陽太守。
北魏永昌王拓跋仁進攻懸瓠、項城,攻克兩城。文帝擔心北魏軍隊進攻壽陽,便召劉康祖率軍返回。癸卯日,拓跋仁率領八萬騎兵在尉武追上劉康祖。劉康祖有士兵八千人,軍副胡盛之建議依托山地險要從小路退回壽陽,劉康祖憤怒地說:「我們到黃河邊尋找敵人,卻一直沒見到;如今敵人自己送上門來,怎能躲避!」於是排列戰車組成營陣前進,向軍中下令:「敢回頭觀望的人斬首,敢後退的人斬足!」北魏軍隊從四麵圍攻,宋軍將士都拚死作戰。從清晨到午後,殺死北魏士兵一萬多人,鮮血淹沒腳踝,劉康祖身上負傷十處,鬥誌卻更加旺盛。北魏軍隊將兵力分為三部分,輪流作戰、休息。恰逢日暮時分颳起大風,北魏軍隊用騎兵馱著茅草焚燒宋軍車營,劉康祖隨即派人修補營陣缺口。這時有流箭射中劉康祖的脖頸,他墜馬而死,剩餘士兵無法繼續作戰,軍隊潰散,北魏軍隊追擊,幾乎將宋軍全部殲滅。
南平王劉鑠派左軍行參軍王羅漢率領三百人駐守尉武。北魏軍隊抵達後,士兵們想向南依靠低矮的樹林自保,王羅漢因接受命令駐守此地,不願撤離。北魏軍隊發起進攻,擒獲王羅漢,用鐵鏈鎖住他的脖子,派三郎將(北魏官職)看守;王羅漢夜間斬殺三郎將,抱著鐵鏈逃奔盱眙(今江蘇盱眙)。
北魏永昌王拓跋仁進逼壽陽,焚燒劫掠馬頭(今安徽懷遠南)、鐘離(今安徽鳳陽東北),南平王劉鑠環繞城池堅守。
北魏軍隊駐紮在蕭城(今安徽蕭縣西北),距離彭城僅十多裡。彭城的宋軍雖然人數眾多,但糧食短缺,太尉江夏王劉義恭想放棄彭城南撤。安北中兵參軍沈慶之認為曆城(今山東濟南)兵力少但糧食充足,建議組成「函箱陣」(一種嚴密的方陣),用精銳士兵在外側掩護,護送劉義恭、劉駿兩位親王及王妃、公主直接前往曆城;同時分兵給護軍將軍蕭思話,讓他留守彭城。太尉長史何勖則建議全軍輕裝逃往鬱洲(今江蘇連雲港東),從海路返回京師。劉義恭已決定撤離,但兩種方案爭論了一整天仍未確定。安北長史、沛郡太守張暢說:「如果曆城、鬱洲確實能安全抵達,下官怎敢不極力讚同!如今城中糧食匱乏,百姓都有逃走的想法,隻是因城門緊閉、防守嚴密,無法離開而已。一旦行動,百姓就會各自逃散,想抵達目的地,怎麼可能!現在軍糧雖少,但早晚之間還不至於耗儘;怎能放棄安全的方案,卻選擇危險的道路?如果一定要執行撤離計劃,下官請求用頸血染紅您的馬蹄(意為以死反對)。」武陵王劉駿對劉義恭說:「叔父您是全軍統帥,是否撤離我不敢乾預,但我愧為彭城城主,若放棄城池逃跑,實在無顏再麵對朝廷。我必定與彭城共存亡,張長史的話不能反對。」劉義恭這才放棄撤離的想法。
壬子日,北魏太武帝抵達彭城,在戲馬台(今江蘇徐州南)搭建毛氈帳篷,觀察城內情況。
馬文恭戰敗時,隊主蒯應被北魏軍隊俘虜。北魏太武帝派蒯應到彭城南門的小市門,請求宋軍給予美酒和甘蔗;武陵王劉駿滿足了他的要求,同時向北魏請求給予駱駝。第二天,北魏太武帝派尚書李孝伯到彭城南門,向劉義恭贈送貂裘,向劉駿贈送駱駝和騾子,並且說:「魏主向安北將軍(劉駿)致意,可暫時出城與我相見;我也不會進攻彭城,何必讓將士們辛苦設防到這種地步!」劉駿派張暢開啟城門出城會見李孝伯,說:「安北將軍向魏主致意,一直盼望能當麵交談,隻是作為臣子,不能與境外之人私下交往,遺憾不能儘訴心意。設防是邊境城鎮的常規做法,若能讓將士們明白為何而戰,他們即使辛苦也不會有怨言。」北魏太武帝請求宋軍給予柑橘,並借賭博用具,宋軍都一一提供;北魏則回贈毛氈和九種鹽、豆豉。北魏又請求借用樂器,劉義恭回複說:「我們奉命出征,沒有攜帶樂器。」李孝伯問張暢:「為何匆匆關閉城門、拆毀橋梁?」張暢說:「兩位親王因魏主營壘尚未建立,將士疲勞,擔心我軍十萬精銳士兵輕易衝突,所以關閉城門。等貴軍將士、馬匹休息好,我們再共同清理戰場,約定日期決戰。」李孝伯說:「賓客有禮,主人應選擇合適的應對方式。」張暢說:「昨天看到貴軍賓客到城門,並未體現出禮貌。」北魏太武帝派人來傳話:「向太尉、安北將軍致意,為何不派人到我這裡來?彼此的情況雖不能完全瞭解,但至少要看看我的身材大小、年齡老少,瞭解我的為人。如果親貴僚屬不便前來,派仆人來也行。」張暢以兩位親王的名義回複:「魏主的相貌、能力,早已通過往來使者知曉。李尚書親自奉命前來,不用擔心彼此情況不瞭解,所以不再另派使者。」李孝伯又說:「王玄謨不過是個平庸之人,南朝為何要重用他,以致戰敗逃亡?我軍進入宋境七百多裡,貴軍竟然無法抵擋一次。鄒山(今山東鄒城東南)地勢險要,是你們所依賴的屏障,我軍前鋒剛到,崔邪利就躲進山洞,將領們把他拖出來擒獲。魏主饒他一命,如今他就在軍中。」張暢說:「王玄謨是南方的偏將,我們並未認為他有才能,隻是讓他擔任先鋒。當時大軍尚未趕到,黃河即將結冰,王玄謨趁夜撤軍,導致軍隊稍有混亂而已。崔邪利被俘,對國家有什麼損失!魏主率領幾十萬大軍擒獲一個崔邪利,也好意思說嗎!貴軍入境七百多裡無人抵擋,這正是太尉的神機妙算、鎮軍將軍(劉駿)的高明策略,用兵講究時機,不必向你們解釋。」李孝伯說:「魏主不會圍攻彭城,將親自率領大軍直逼瓜步(今江蘇南京**東南)。如果能拿下南方,彭城不用圍攻也會歸附;如果不能成功,彭城也不是我們所需要的。我現在要南下飲長江水來解渴了。」張暢說:「去留之事,由你們自行決定。如果胡人的戰馬真能飲到長江水,那就是沒有天道了。」此前有童謠唱道:「虜馬飲江水,佛狸(北魏太武帝小名)死卯年。」所以張暢這樣說。張暢言辭從容、容貌文雅,李孝伯與身邊人都讚歎不已。李孝伯也善於辯論,臨走時對張暢說:「長史多保重,我們近在咫尺,遺憾不能握手相見。」張暢說:「您也多保重,希望平定天下的日子不遠,我們相見不會太久。您若能回到南朝,今天就是我們相識的開始。」
這時,宋文帝起用楊文德為輔國將軍,派他率軍從漢中向西進發,擾動汧水、隴山一帶。楊文德的同族楊高率領陰平(今甘肅文縣西北)、平武(今四川平武東南)的氐人抵抗。楊文德進攻楊高,將其斬殺,平定陰平、平武。梁州、南秦州二州刺史劉秀之派楊文德討伐啖提氐(氐族部落之一),未能攻克,便將楊文德押送到荊州;派楊文德的堂兄楊頭駐守葭蘆城(今甘肅武都東南)。
丁未日,南朝宋宣佈大赦天下。
北魏太武帝進攻彭城,未能攻克。十二月丙辰朔日(初一),率軍南下,派中書郎魯秀出兵廣陵(今江蘇揚州),高涼王拓跋那出兵山陽(今江蘇淮安),永昌王拓跋仁出兵橫江(今安徽和縣東南),所到之處無不遭到摧殘毀滅,城鎮都望風潰逃。戊午日,建康實行戒嚴。己未日,北魏軍隊抵達淮河岸邊。
宋文帝派輔國將軍臧質率領一萬人救援彭城。臧質抵達盱眙時,北魏太武帝已渡過淮河。臧質派冗從仆射胡崇之、積弩將軍臧澄之在東山紮營,建威將軍毛熙祚駐守前浦,自己在盱眙城南紮營。乙醜日,北魏燕王拓跋譚進攻胡崇之等三座營壘,三座營壘全部戰敗覆沒,臧質按兵不動,不敢救援。臧澄之是臧燾的孫子;毛熙祚是毛修之的侄子。當天夜裡,臧質的軍隊也潰散了,他丟棄輜重器械,僅率領七百人逃入盱眙城。
當初,盱眙太守沈璞到任時,王玄謨還在圍攻滑台,江淮地區沒有戰事警報。沈璞認為盱眙地處交通要道,於是修繕城牆、疏通護城河,囤積財物糧食,儲備弓箭石頭,做好守城準備。下屬官員都反對,朝廷也認為他做得過分。等到北魏軍隊南下,地方官員大多棄城逃走。有人勸沈璞退回建康,沈璞說:「如果胡虜因城池狹小不屑進攻,我們又有什麼可擔心的!如果他們逼近攻城,這正是我報效國家、各位封侯的時刻,怎能離開!各位曾見過幾十萬人聚集在小城下卻攻不下來的情況嗎?昆陽之戰、合肥之戰,都是過去的明證。」眾人的情緒才逐漸穩定。沈璞收攏到二千精銳士兵,說:「足夠了!」等到臧質向盱眙靠攏,有人對沈璞說:「如果胡虜不攻城,就無需這麼多人;如果他們攻城,城中也隻能容納現有的兵力。地方狹小而人多,很容易引發禍患。況且敵眾我寡是眾所周知的,如果依靠臧質的軍隊能擊退敵人、保全城池,功勞就不全在我們;如果臧質等人戰敗後想逃回京師,需要船隻,必然會相互踩踏,隻會帶來禍患,不如關閉城門不讓他們進來。」沈璞歎息說:「胡虜一定攻不下盱眙,我敢向各位保證。乘船逃跑的想法,早已行不通了。胡虜的殘忍,古今未有,屠殺掠奪的苦難,大家都親眼所見,其中僥倖存活的人,也不過是被驅趕到北方做奴婢而已。他們雖然是烏合之眾,難道不害怕這樣的下場嗎!這就是所謂『同舟共濟,即使是胡人和越人也能同心協力』。如今兵力多,胡虜撤退得就快;兵力少,撤退得就慢。我怎能為了獨占功勞而讓胡虜長期停留呢!」於是開啟城門接納臧質。臧質看到城中物資充足,十分高興,士兵們都高呼萬歲,於是與沈璞共同防守。北魏軍隊南下時,沒有攜帶糧草,隻靠搶掠補充物資。渡過淮河後,百姓大多逃散躲藏,搶掠不到東西,士兵和馬匹都饑餓疲憊;聽說盱眙有囤積的糧食,想把它作為北撤的物資。攻克胡崇之等人的營壘後,一次攻城未能拿下,便留下將領韓元興率領幾千人駐守盱眙,自己率領大軍繼續南下。因此盱眙得以進一步完善防守準備。
庚午日,北魏太武帝抵達瓜步,拆毀百姓房屋,砍伐蘆葦製造木筏,聲稱要渡過長江。建康上下震驚恐懼,百姓都挑著擔子準備逃跑。壬午日,朝廷內外實行戒嚴,丹陽郡轄區內每戶都要派出壯丁,王公以下官員的子弟都要服役。文帝命令領軍將軍劉遵考等人率軍分彆駐守沿江重要渡口,巡邏部隊從於湖(今安徽當塗南)向上延伸,向下抵達蔡洲(今江蘇南京西南長江中),排列戰船、紮下營壘,環繞長江岸邊。從采石(今安徽馬鞍山南)到暨陽(今江蘇江陰),綿延六七百裡。太子劉劭出兵駐守石頭城(今江蘇南京西),統一指揮水軍,丹陽尹徐湛之駐守石頭城的糧倉,吏部尚書江湛兼任領軍將軍,軍事部署都交給他們負責。
宋文帝登上石頭城,麵帶憂慮,對江湛說:「北伐的計劃,當初讚同的人很少。如今百姓勞苦、士兵憤怒,我不能不感到慚愧。給大臣們帶來憂慮,是我的過錯。」又說:「如果檀道濟還在,怎能讓胡人的戰馬到這裡來!」文帝又登上莫府山(今江蘇南京江寧南),觀察形勢,懸賞捉拿北魏太武帝及北魏王公的首級,許諾給予封爵和金銀絲帛。又招募人攜帶浸泡過野葛(有毒植物)的酒放在空村中,想毒死北魏士兵,最終沒能傷到敵人。
北魏太武帝在瓜步山上開鑿盤山路,在山上搭建毛氈帳篷。他不喝南方的水,用駱駝馱著北方的水跟隨。他向宋文帝贈送駱駝、名馬,請求和解,並提議通婚。文帝派奉朝請田奇向北魏太武帝贈送美味佳肴。北魏太武帝拿到黃柑橘,立即品嘗,還痛飲酃酒(今湖南衡陽產的名酒)。身邊有人湊過來小聲說話,懷疑食物中有毒。北魏太武帝沒有回應,舉起手指著天空,把他的孫子叫過來給田奇看,說:「我遠道而來,不是為了追求功名,實在是想與南朝和好,讓百姓休養生息,永遠結為姻親盟友。如果宋朝能把公主嫁給我的孫子,我就把公主嫁給武陵王劉駿,從今以後,不會再讓一匹戰馬南下。」
田奇返回建康後,文帝召太子劉劭及大臣們商議。眾人都認為應該答應北魏的請求,江湛說:「戎狄沒有親情,答應他們沒有好處。」劉劭大怒,對江湛說:「如今三位親王(指劉義恭、劉駿、劉鑠)處境危險,怎能固執地提出不同意見!」言辭和臉色都十分嚴厲。朝會結束後,眾人一同走出,劉劭讓持劍的衛士和手下人推擠江湛,江湛差點摔倒。
劉劭又對文帝說:「北伐戰敗受辱,幾個州淪陷,隻有斬殺江湛、徐湛之,才能向天下人謝罪。」文帝說:「北伐本是我的主意,江湛、徐湛之隻是沒有反對而已。」從此太子劉劭與江湛、徐湛之結下怨恨,北魏與南朝宋的通婚最終也沒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