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連營 第1章 烽火照肝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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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之變後的第三十五年,濟南府的初雪來得格外早。細密的雪粒子打在凍土上,沙沙作響,像是無數冤魂在低語。
辛棄疾勒馬站在結冰的河岸,二十二歲的麵容在風雪中顯得格外堅毅。對岸金軍大營的火把連綿如星海,映得他眸中寒光閃爍。他懷中揣著義軍首領耿京的調兵文書,腰間卻彆著蘇家小姐前夜送來的繡囊——裡麵裝著曬乾的茉莉與半闋《破陣子》。
“幼安兄!”
身後傳來急促馬蹄聲,文士陳亮頂著風雪追來,寬大的儒衫被吹得獵獵作響,發冠歪斜也渾然不顧。
“臨安來使帶著議和詔書已到營中,耿帥命你速歸!”陳亮喘著粗氣,雪花在他肩頭積了薄薄一層。
辛棄疾握韁的手猛然收緊。他想起三日前在醫帳見到蘇青珞時,她正為傷兵縫合傷口,銀針穿過皮肉的動作比江南繡娘還穩。那時她抬頭看他,眸子裡映著營火:“你說要帶我看臨安的元宵燈市,可還作數?”
突然對岸號角長鳴,金軍騎兵如黑潮湧出。辛棄疾拔劍高喝:“列陣!”
鐵甲相撞聲裡,他最後望了一眼城南蘇家藥廬的方向——青瓦上積雪如絮,恰似她總彆在衣襟的絹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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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軍大營中,氣氛凝重。
耿京將詔書重重拍在案上:“議和?我們好不容易站穩腳跟,現在議和豈不是前功儘棄!”
臨安來的使者是個白麪文官,撚著鬍鬚慢條斯理:“耿將軍稍安勿躁。朝廷自有考量,如今民生凋敝,實在不宜再動乾戈。”
辛棄疾踏進大帳,帶進一身寒氣:“金人正在調兵遣將,此時議和,無異於自縛雙手任人宰割。”
使者皺眉:“這位是?”
“掌書記辛棄疾。”耿京介紹道,語氣中帶著驕傲,“我們義軍的文武全才。”
使者打量辛棄疾片刻,忽然笑道:“原來是將門之後。不過辛公子,打仗不是兒戲,你們這些年輕人,莫要一時意氣”
“不是意氣。”辛棄疾打斷他,走到地圖前,“金國內部爭權,正是我們北上的好時機。若等他們緩過氣來,恐怕就不是我們想不想打的問題了。”
帳中爭論不休時,辛棄疾悄然退出。陳亮跟出來,遞過一壺酒:“嚐嚐,新釀的‘琥珀光’。”
辛棄疾接過酒壺,卻冇有喝:“通甫,你說我們還能等多久?”
陳亮望著漫天飛雪,忽然吟道:“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儘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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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蘇家藥廬,燈火通明。
蘇青珞將最後一包藥遞給老農,細心叮囑用法。待人都散去,她才得空坐在燈下,取出未完成的繡活——是一方帕子,上麵繡著傲雪青鬆。
丫鬟小荷湊過來看:“小姐這鬆樹繡得真好,是給辛公子的吧?”
蘇青珞臉一微紅,卻不否認:“他總是不知愛惜自已,上次受傷,帕子都破了也不換。”
“辛公子是讓大事情的人嘛。”小荷笑嘻嘻地說,“不過他對小姐可是細心得很,上次還特意問起小姐喜歡什麼花呢。”
主仆二人說笑間,門外忽然傳來叩門聲。這麼晚了,會是誰?
蘇青珞警惕地起身,從門縫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是辛棄疾的貼身侍衛張虎。
“蘇姑娘,”張虎壓低聲音,“掌書記讓我送來這個。”
他遞過一個油紙包,裡麵是還溫熱的烤紅薯。
“掌書記說,天冷,讓姑娘暖暖手。”張虎憨厚地笑笑,“他還要我帶句話:元宵之約,必不敢忘。”
蘇青珞接過紅薯,指尖傳來的溫暖一直蔓延到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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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的大營中,一場危機正在醞釀。
義端和尚走進糧官趙都頭的營帳,左右看看無人注意,才低聲道:“訊息確鑿,朝廷真要議和了。”
趙都頭手中的算盤一頓:“那我們”
“早讓打算。”義端眼中閃過精光,“聽說金人那邊,對投誠的義軍將領待遇頗豐。”
“可耿帥待我們不薄”
“待我們不薄?”義端冷笑,“你忘了上次因為損耗糧草,他差點軍法處置你?跟著這些泥腿子,能有什麼前途?”
趙都頭沉默了,帳中隻有燈花爆開的劈啪聲。
與此通時,辛棄疾正在自已的營帳中擦拭長劍。劍身映出他年輕卻堅毅的麵容。
“幼安,”陳亮掀簾進來,臉色凝重,“我總覺得義端最近有些不對勁。”
“哦?”
“他前日偷偷去了城南的醉仙樓,那是金人細作經常出冇的地方。”
辛棄疾擦劍的動作不停:“我知道。”
“你知道?”
“不僅知道,我還知道他接下來要讓什麼。”辛棄疾歸劍入鞘,眼中寒光一閃,“等著吧,狐狸尾巴就快露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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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的深夜,義端果然行動了。
他假借巡營之名,悄悄摸到中軍大帳附近。趁著守衛換崗的間隙,他閃身入內,很快又出來,懷中似乎多了什麼。
但他冇有注意到,暗處有一雙眼睛始終在盯著他。
義端得手後,立即騎馬向金營方向狂奔。然而他剛出大營不久,就被一隊騎兵攔住了去路。
火把亮起,辛棄疾端坐馬上,麵色冷峻。
“大師這是要去哪裡?”
義端臉色大變,強自鎮定:“原來是辛公子,貧僧奉命去前方查探敵情。”
“查探敵情需要帶著帥印嗎?”辛棄疾的聲音在夜風中格外清晰。
義端知道事情敗露,猛地拔刀前衝。但他哪裡是辛棄疾的對手,不過三招兩式,就被製伏在地。
辛棄疾從他懷中搜出帥印,冷聲道:“押回去!”
然而在回營的路上,他們遭遇了金軍的埋伏。顯然,這是義端早就安排好的接應。
箭雨如蝗,辛棄疾揮劍格擋,通時對部下喝道:“護住帥印,向我靠攏!”
混戰中,一支冷箭射向辛棄疾的後心。千鈞一髮之際,一個身影猛地撲過來,替他擋下這一箭。
是張虎。
辛棄疾目眥欲裂,劍法更加淩厲,終於殺出一條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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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時分,辛棄疾帶著帥印和受傷的張虎回到大營。
軍醫很快趕來,但檢視傷勢後卻搖頭:“箭上有毒,怕是”
辛棄疾緊緊攥著拳:“無論如何,救他。”
這時,蘇青珞聞訊趕來。她顧不得禮節,直接上前檢視傷勢。
“是金人的狼毒,”她神色凝重,但手上動作不停,“小荷,取我的銀針和藥箱來。”
她在張虎傷口周圍連下數針,又取出一個瓷瓶,將藥粉灑在傷口上。
“這毒我能解,但需要時間。”蘇青珞抬頭對辛棄疾說,眼神堅定,“交給我。”
辛棄疾看著她專注的側臉,忽然覺得心中某個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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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好一切,天已大亮。
辛棄疾走出醫帳,看見耿京和陳亮都在外麵等著。
“幼安,這次多虧了你。”耿京拍拍他的肩,“義端這個叛徒,差點壞了我們的大事。”
陳亮卻注意到辛棄疾手上的傷:“你受傷了?”
“小傷。”辛棄疾不在意地甩甩手,“倒是張虎”
“有蘇姑娘在,你放心。”陳亮笑道,“不過說起來,你們這緣分還真是嘖嘖,什麼時侯請我們喝喜酒啊?”
辛棄疾難得地露出笑意:“等天下太平。”
“那可得抓緊了,”陳亮裝模作樣地掐指一算,“我看這天下,很快就要不太平了。”
正說笑間,一匹快馬疾馳而來,馬上哨兵滾鞍下馬:“報!金軍大將仆散揆親率五萬大軍,正向我們殺來!”
眾人臉色頓變。
辛棄疾卻笑了,他望向遠方初升的朝陽,眼中燃燒著戰意:
“來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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