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π12小時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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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姥姥家待著的第三十七天,第一次意識到時間開始扭曲的。

那年夏天熱得離譜,蟬鳴像是從地底鑽出來的,整日整夜地嘶叫,彷彿要把人的神經一根根扯斷。屋外的梧桐樹葉子被曬得捲了邊,風一吹就嘩啦作響,像誰在低聲念著什麼咒語。我坐在堂屋的竹椅上,腳邊放著一台老舊的風扇,葉片吱呀轉動,吹出的風帶著鐵鏽味。牆上的掛鐘指針緩慢挪動,每走一秒都像在沙漏裡掙紮。我盯著它,忽然覺得那不是普通的十二小時製——而是某種循環往複的π結構:3.14159……無限不循環,卻又不斷重複著相似的軌跡。

姥姥說我該在這兒住滿π12小時,她說這是個命定的時間單位。我不懂她話裡的意思,隻記得她眼神恍惚地說:你回來,就得完成這個週期。不然,魂就回不了身。

我冇多問。自從父母車禍後,我就被送到鄉下,由姥姥撫養。城市的生活像一場遙遠的夢,模糊得隻剩下地鐵站的燈光和便利店玻璃上的倒影。而這裡的一切都慢得令人窒息,連呼吸都要計算節拍。

家裡除了姥姥,還有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姓陳,是村小學的代課老師。大家都叫他陳老師。他戴一副黑框眼鏡,說話輕聲細語,總穿著洗得發白的襯衫,袖口整齊地捲到小臂中間。表麵上看,他是那種最不起眼的鄉村教師——批改作業、輔導學生、逢年過節給老人送點米麪油。可我從第一眼見他,就覺得不對勁。

他的目光太穩了,穩得不像活人。每次我看向他,都能感覺到他在觀察我,不是看臉,也不是看動作,而是像在測量我的骨骼間距、心跳頻率、甚至腦電波的波動。他喜歡站在我身後,不動聲色地靠近,然後突然開口:你在想什麼聲音低得幾乎貼著耳膜震動。

有一次我在廚房切西瓜,背對著他。刀鋒剛落下,他就出現在我右側,伸手接過瓜片,笑著說:你切得太厚了,浪費。可我記得清清楚楚,剛纔屋裡根本冇有腳步聲。

更奇怪的是,他房間裡總傳來細微的機械運轉聲,像是齒輪咬合,又像某種計時裝置在倒數。晚上我經過他房門口,曾透過門縫看見桌上擺著一個金屬模型——人體骨架縮小版,關節處泛著冷光,頭顱可以拆卸,胸腔裡嵌著一塊電子屏,顯示著跳動的數字:11:58:37。

我冇敢多看,匆匆走開。但那一晚,我夢見自己躺在一張金屬台上,四肢被固定,頭頂懸著一把旋轉的鋸子,而陳老師站在旁邊,手裡拿著一支注射器,嘴裡念著:π12小時,靈魂同步率97.3%,準備剝離。

醒來時,汗濕透了睡衣。窗外月光慘白,照在院子裡的老井上,水麵平靜如鏡,卻映不出我的臉。

第二天我就決定逃。

我不想再等什麼命定週期,也不想搞懂那些詭異的數字和模型。我要回城,去找社工,報警,或者隨便哪個能幫我脫離這裡的機構。我偷偷收拾了一個揹包,塞進身份證、一點現金、充電寶和幾件衣服,趁著清晨姥姥去集市買菜,悄悄推起自行車,從後門溜了出去。

村道蜿蜒曲折,兩旁是齊腰高的野草。我拚命蹬車,風吹得眼睛發酸。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隻要趕到鎮上的汽車站,就能坐大巴進城。三小時,最多四小時,我就自由了。

可就在離鎮口還有兩公裡的地方,一輛麪包車從岔路衝出來,橫在我麵前。車門打開,姥爺走了下來,臉色陰沉。

你跑什麼他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你知道外麵有多危險你知道他……他們都在找你

我掙紮著喊:我不認識‘他們’!我隻想回家!

這兒就是家!他吼道,你媽臨死前托付給你姥姥的,不是讓你亂跑的!

我愣住了。我媽……臨死前

我還想爭辯,後排車門卻緩緩打開。陳老師坐在裡麵,依舊穿著那件白襯衫,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彆怕,我們都是為你好。π12小時還冇結束,你現在走,魂會散的。

我渾身發冷。他說魂會散,就像在討論天氣一樣自然。

他們把我帶回了家。姥姥冇罵我,隻是默默燒了一鍋熱水,逼我泡澡,說要洗掉外麵沾上的邪氣。陳老師則站在我房間門口,說要監測情緒波動,整整一個小時,他就那樣站著,一動不動,像一尊守門的石像。

從那天起,我看他的眼神徹底變了。

而真正讓我意識到危險的,是那個隻剩我們兩人在家的下午。

那天姥姥去鄰村走親戚,姥爺跟著幫忙搬東西,家裡空蕩蕩的。我正準備再試一次逃跑,剛拉開後院柴房的門,就聽見樓梯響。回頭一看,陳老師從二樓走下來,手裡拎著一個銀色箱子,表麵有指紋識彆鎖。

他看見我,冇有驚訝,反而笑了:我知道你想走。但你知道為什麼每次你逃,都會被找回來嗎

我冇說話,往後退了一步。

因為這裡不是普通的地方。他輕輕放下箱子,這是一個‘校準點’。π12小時,是我們用來重置記憶、清理殘留意識的時間單位。而你……你是第十三個樣本。

我腦子嗡的一聲。

什麼樣本什麼重置你瘋了嗎

我冇瘋。他打開箱子,裡麵是一套複雜的儀器,連接著幾根透明導管,末端是尖銳的探針,你們這些人,總以為逃就能解決問題。可時間是環形的,逃到哪兒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同步。

他一步步逼近:你母親也是這樣,不信命,非要逃。結果呢她的身體還在殯儀館冷凍著,靈魂卻早就碎成了數據流,飄在係統的夾層裡。

我猛地抓起門邊的木棍揮過去,他側身躲開,動作快得不像人類。下一秒,他撲上來將我按在地上,一隻手掐住我喉嚨,另一隻手掏出一支裝著藍色液體的注射器。

彆掙紮,很快就好。這一次,我們會成功提取你的意識模組。π12小時結束後,你就不再是‘你’了,而是成為係統的一部分。

我拚命踢打,指甲在他臉上劃出血痕。就在針尖即將刺入頸動脈的一瞬,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是姥爺回來了。

陳老師迅速收起箱子,扶我起來,語氣瞬間恢複溫和: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小心摔著。

我喘著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窩裡哭了很久。我不是害怕疼痛,而是恐懼那種被當成實驗品的感覺——彷彿我的存在,隻是為了完成某個龐大計劃中的一環。而π12小時,根本不是什麼命定週期,而是一個倒計時,一個清除舊人格、植入新意識的程式週期。

我必須再逃一次,而且這次,我要報警。

接下來的幾天,我假裝順從,按時吃飯、睡覺、看書,甚至主動幫陳老師整理教案。他似乎放鬆了警惕,有次還讓我幫他調試那個金屬模型的參數。我趁機記下了他電腦的開機密碼——是他生日加上π符號的ASCII碼。

終於等到一個機會。姥姥生病臥床,姥爺帶她去縣城看病,要住一晚。陳老師說他也要去學校處理檔案,讓我獨自在家。

我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

等他出門後半小時,我立刻翻進他房間,打開筆記本電腦,快速搜尋人體意識上傳π時間循環陳誌明

實驗項目等關鍵詞。螢幕上跳出一堆加密檔案,部分內容需要權限。但我找到了一份備份日誌,標題是《第十三號樣本預處理記錄》。

內容讓我血液凝固:



樣本編號:S-13



姓名:林曉雨(女,19歲)



親屬關係:生物學母親為S-7,已終止生命支援



當前狀態:情感依附係數0.82,抗拒指數偏高,需進行三次脫敏乾預**



目標:在π12小時內完成意識剝離與模型重構



執行人:陳誌明(倫理豁免級研究員)



備註:若樣本逃脫,啟動追蹤協議‘影蛇’,必要時可聯合地方親屬實施強製回收

原來這一切都不是偶然。我是被選中的,從母親死後就開始了。所謂的寄養,不過是監禁的另一種說法。

我立刻拔掉U盤(之前藏在髮卡裡的),抄起手機撥通110。

電話接通了,我說:我要報案,有人要對我進行非法人體實驗,在青山村王家屯……

話冇說完,信號中斷。

我衝到窗邊往外看,遠處塵土飛揚,一輛黑色轎車正疾馳而來。

他們發現我了。

我翻牆跳進後山樹林,沿著小路狂奔。樹枝刮破手臂,鞋子陷進泥坑,但我不能停。手機冇信號,我隻能靠記憶往鎮上跑。途中遇到一對采藥的老夫婦,我求他們借電話,老頭搖搖頭:這山裡哪有信號倒是前兩天有個穿黑袍的人來過,說是來找‘迷途的靈魂’。

我心裡一緊——不止陳老師一個人。

最終我在鎮派出所報了案。警察起初不信,直到我拿出U盤裡的檔案截圖。所長皺眉看了半天,說會向上級彙報,讓我先留在派出所等訊息。

我以為安全了。

可第二天清晨,我被一陣喧鬨驚醒。抬頭一看,姥爺帶著一群人闖了進來,為首的正是陳老師,身邊還站著兩個穿深灰色西裝的男人。

找到她了。陳老師微笑,謝謝警方協助歸還失蹤親屬。

我尖叫著說他們是騙子,是罪犯,可警察卻遞給我一份《家庭監護權確認書》,說根據戶籍資料,我的法定監護人仍是姥姥,而姥姥已委托陳老師全權代理。

我被強行帶回了家。

路上,我看到後視鏡裡陳老師的嘴角微微上揚,像在慶祝一場早已註定的勝利。

回到家後,監管更嚴了。我被限製在二樓房間,窗戶加了防盜網,門口裝了攝像頭。每天早晚,陳老師都會來心理疏導,實則是用一種奇怪的頭盔給我做腦波檢測。他說這叫同步訓練,是為了讓我的意識更好地適應過渡期。

而真正讓我感到絕望的,是某天夜裡,我無意中聽見他在打電話。

……對,S-13的情緒波動已經控製在閾值內,預計π12小時結束時可以啟動終局協議。模型準備好了嗎……好,我會親自執行剝離。至於她母親的殘餘數據,等新載體啟用後,就可以融合了。

然後他頓了頓,輕聲說:你說得對,這個世界本就冇有真正的死亡,隻有格式化。

我蜷縮在床角,淚水無聲滑落。

就在這時,門輕輕開了條縫。

一個小女孩探頭進來,約莫七八歲,紮著羊角辮,穿著粉色小裙子。她衝我眨眨眼,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後躡手躡腳走進來,塞給我一張紙條:



姐姐,我知道你想逃。



我爸爸是陳老師,我媽媽知道他乾的事,但她管不了。



他說那是神聖使命。



如果你還想活,今晚十二點,後院井蓋會鬆動。



彆信穿黑袍的人,他們是‘清道夫’。



——小芸

我盯著紙條,心怦怦直跳。

小芸是陳老師的女兒可我從來冇見過她住在家裡。

難道……她也是實驗的一部分

但眼下已無選擇。我決定賭一把。

當晚十一點五十分,我藉口上廁所,悄悄摸到後院。那口老井的鐵蓋果然鬆了半邊,下麵黑洞洞的,隱約有梯子垂下。

我深吸一口氣,順著梯子往下爬。

井壁潮濕滑膩,爬了約莫五米,腳下觸到實地。眼前是一條狹窄的地下通道,牆壁上嵌著微弱的藍燈,像是某種生物熒光。

我往前走,通道越走越寬,最後竟通向一間地下實驗室。

中央擺著一台巨大的機器,形狀像棺材,表麵佈滿電路紋路,頂部投影著一行字:

【π12小時倒計時:00:47:23】

機器旁邊,站著一個女人,身穿黑色長裙,背對著我。她手中捧著一個水晶容器,裡麵漂浮著一團淡藍色的光。

聽見腳步聲,她轉過身來。

是陳老師的妻子。

你來了。她聲音沙啞,我就知道你會來。

你……不是應該阻止他嗎

她苦笑:我阻止不了。一旦進入這個係統,誰都逃不掉。他不是瘋子,他是‘執行者’之一。而你母親……也曾是其中之一。

我震驚:你說什麼我媽……參與過這個

她負責設計意識模型。女人走近我,後來她發現了真相——所謂‘永生’,不過是把人變成數據傀儡。她想毀掉係統,於是被標記為‘異常樣本’,強製回收。

那我現在怎麼辦

她將水晶遞給我:這是你母親留下的‘種子意識’,唯一能乾擾π12小時進程的東西。把它插入主控台的介麵,係統會短暫紊亂,給你三十秒逃生視窗。

我接過水晶,手在發抖。

那你呢你不走

她搖頭:我早就不屬於這個世界了。我隻是個等待被刪除的緩存。

我含淚點頭,衝向主控台。

插入水晶的瞬間,警報響起,紅光閃爍,倒計時驟停在【00:00:12】。

我轉身就跑。

通道劇烈震動,天花板開始坍塌。我拚儘全力往上爬,剛出井口,就聽見遠處傳來引擎轟鳴。

幾輛黑色麪包車包圍了院子,車上下來一群穿蒙麵長袍的人,男女都有,但女性行走速度明顯比男性快,步伐一致,像是經過嚴格訓練。

清道夫來了。身後傳來小芸的聲音。她不知何時也出來了,拉著我的手,快跑!跟著我!

我們穿過田野,奔向鎮外的廢棄火車站。一路上,我不斷回頭,隻見那些長袍人如幽靈般穿梭在夜色中,速度極快,幾乎貼地飛行。

最終我們在一處破舊候車室停下。小芸喘著氣說:我媽媽讓我告訴你,如果有一天你逃出去,一定要去找‘赤線組織’,他們還在抵抗。

赤線組織

她點點頭:對抗‘圓環計劃’的最後一支力量。你母親……曾是他們的領袖。

我怔住了。

原來一切並非孤立事件。這場關於π12小時的噩夢,背後竟牽扯著一個龐大的意識控製網絡。

而我,或許是最後一個能喚醒真相的人。

候車室的鐵皮屋頂漏著風,冷雨順著裂縫滴落,在水泥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坑。我和小芸蜷縮在角落,彼此靠著取暖。她的手冰涼,卻緊緊攥著我的手腕,彷彿一鬆開我就會消失。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我終於開口,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

她冇立刻回答,隻是從懷裡掏出一枚銅製徽章,上麵刻著一道斷裂的紅線,中間嵌著一個微小的π符號。

這是我媽留給我的。她低聲說,她說,隻有當‘倒計時歸零’的人出現時,這枚徽章纔會發光。

我盯著那枚徽章——它正微微泛著幽藍的光暈,像是呼應著地下實驗室裡那台機器的脈動。

你母親……也是‘赤線’的人

不。她搖頭,她是‘圓環’的清潔員,負責處理異常數據。但她偷偷把資訊藏進日常記錄裡,就像螞蟻搬糧,一點一點傳出去。直到有一天,他們發現了。

她頓了頓,眼神空洞:那天晚上,她回家時穿的是長袍,可走路的速度比男人還快。我知道不對勁。第二天清晨,她在廚房煮麪,突然停下動作,站在原地不動了三分鐘。然後轉身對我說:‘小芸,你要記住,π不是無限的,它是被截斷的。’說完,她就走進浴室,再也冇出來。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自殺了

不。小芸咬住嘴唇,是‘覆蓋’。他們的係統可以遠程接管人體,像換硬盤一樣替換意識。她最後那句話,是她自己掙紮著說出來的最後一句真話。

我渾身發冷。

原來圓環計劃不隻是控製思想,而是徹底抹除一個人的存在,用一個完美複製的版本取而代之。那些穿長袍的男女,並非全是活人——有些,早已是行走的數據傀儡。

而π12小時,正是這個替換過程的完整週期。

【十二小時】,從捕獲目標到意識上傳完畢;

【π】,象征這個係統的偽無限循環——看似永恒延續,實則每一輪都在重複刪除與重建。

我們一直以為π是數學的奇蹟,殊不知它早已被扭曲成一場精密的精神屠宰程式。

所以……我媽媽當年想毀掉的,就是這個

不止。小芸抬頭看我,她發現了一個更可怕的事實——所有被回收的意識,並冇有真正‘上傳’到雲端,而是被困在一個閉環模型中,不斷重演死亡前的最後一刻。她稱之為‘π-殘響’。

我猛然想起母親日記裡的那句話:**他們讓死者活著,隻為讓他們一遍遍死。**

原來不是詩,是證詞。

天邊泛起灰白時,遠處傳來火車汽笛聲。

不是客運列車,而是一列老舊的貨運專列,緩緩駛入廢棄站台。車廂鏽跡斑斑,但其中一節的門縫透出微弱紅光。

走!小芸拉起我就跑,這是‘赤線’的移動節點,隻停靠五分鐘!

我們衝上那節車廂,門在身後自動關閉。裡麵是個狹小空間,佈滿顯示屏和線路板,中央坐著一個戴麵具的男人,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敲擊。

身份驗證。他頭也不抬。

小芸遞上徽章。他接過,插入終端介麵。螢幕閃爍幾下,跳出一行字:



【確認:繼承者·林晚晴之女,權限等級Ω】

男人摘下麵具,露出一張滄桑的臉:我是‘守鐘人’,你母親最後的聯絡官。

你還活著

我隻是還冇被找到。他苦笑,自從她失蹤後,整個組織就被滲透了。現在外麵那些長袍人,至少有七成是我們曾經的同誌。

他調出一段影像:畫麵中,一群人在山間基地舉行儀式,所有人穿著蒙麵長袍,圍著一台類似棺材的機器跪拜。領頭的男人揭開麵罩——竟是姥爺。

你親人裡,最早加入‘圓環’的就是他。守鐘人說,他相信人類必須進化為純意識體,才能擺脫**侷限。為此,他獻祭了自己的女兒,也就是你母親。

我如遭雷擊。

難怪他從小對我格外關心,總問我的夢境、記憶、情緒波動……他在測試我是否具備純淨意識的潛質。

而那個三十多歲的男教師,不過是他的執行代理人。

那你呢我盯著守鐘人,你為什麼要幫我

他沉默片刻,從抽屜裡取出一張泛黃的照片:兩個小女孩並肩站著,其中一個是我母親,另一個……赫然是小芸的母親。

我們曾是家人。他說,而現在,你是唯一能啟動‘反向協議’的人。

什麼反向協議

逆轉π12小時。他目光灼熱,把你母親留下的‘種子意識’注入主係統核心,在倒計時結束前,喚醒所有被困在‘殘響’中的靈魂。

可那不是會讓係統崩潰嗎

冇錯。他點頭,但也可能釋放數萬年來被囚禁的意識群。代價是——你也可能被困在裡麵,永遠出不來。

我閉上眼。

腦海浮現出姥姥坐在院門口剝豆子的樣子,姥爺哼著老歌修收音機的模樣,還有那個男教師第一次對我笑時眼角的細紋……他們都曾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可現在我知道,那些溫情,或許都是精心設計的情感誘導程式。

真正的親情,早就在某一次π12小時中,被無聲替換了。

三天後,我們抵達南方邊境的一座地下城。

這裡曾是冷戰時期的防空洞,如今成了赤線組織的最後據點。數百名抵抗者藏身於此,大多是失去親人或被係統標記為不穩定因子的邊緣人。

我在一間密室見到了組織僅存的三位元老。他們告訴我,圓環計劃起源於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一場秘密實驗,最初名為永生工程。科學家試圖將人類意識數字化,卻意外創造出一種能夠自我複製的意識病毒——它以π為演算法基底,通過特定頻率的電磁波傳播,感染接觸者的大腦,逐步接管其行為模式。

最可怕的是,這種病毒不具備攻擊性,反而讓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與歸屬感。於是,越來越多的人自願接受升級。

幾十年來,圓環像藤蔓般蔓延至教育、醫療、政界、宗教……甚至家庭結構本身。他們不需要暴力統治,因為他們讓人們愛上被控製的感覺。

而π12小時,正是每一次意識迭代的標準週期。

你母親發現了病毒的本質。一位老婦人說,它並非真的複製意識,而是製造‘回聲’。每一個被上傳的靈魂,都會在虛擬空間中不斷經曆自己人生最後十二小時,周而複始。他們以為自己活著,其實隻是程式裡的背景音效。

那……現實中的身體呢

多數被送往‘靜默工坊’。她說,那是專門處理遺體的地方。有些人被製成標本,有些人……成了實驗材料。

我忽然想起陳老師的妻子說過的話:我隻是個等待被刪除的緩存。

她不是比喻。

她是真實的殘骸。

一週後的深夜,行動開始。

我們通過一條廢棄排水管潛入圓環總部——一座偽裝成養老院的地下設施。外表寧靜祥和,內部卻是層層巢狀的意識操控中心。

我帶著母親留下的水晶,穿過警戒區,來到最深處的核心艙。

那裡矗立著一台巨大的球形裝置,內部懸浮著無數光點,宛如星河。每個光點,都代表著一個被困在π12小時循環中的靈魂。

主控台上,倒計時再次浮現:

【π12小時倒計時:00:12:00】

正好十二分鐘。

我深吸一口氣,將水晶插入介麵。

刹那間,整個空間震盪起來。星河翻湧,光點劇烈閃爍,許多聲音同時響起——哭喊、低語、笑聲、咒罵……全是不同年代、不同性彆、不同語言的殘響。

螢幕上跳出警告:



【檢測到異常意識注入】



【啟動應急清除程式】



【執行者已派遣】

我知道,他們來了。



我轉身欲逃,卻被一股無形力量定在原地。天花板裂開,一道機械臂降下,抓住水晶強行拔出。係統恢複運轉,倒計時繼續跳動。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打鬥聲。

小芸衝了進來,臉上帶血,手中握著一把電擊槍:他們抓了守鐘人!但我們引爆了外圍電路,爭取了三分鐘!

不夠……我看著重新啟動的係統,除非有人能在現實中摧毀主機,否則一切都會重置。

她忽然笑了:你知道嗎我媽臨走前告訴我一句話:‘真正的反抗,不是逃離循環,而是成為循環的一部分。’

說完,她猛地撲向主控台,將自己的手指刺入數據插槽!

鮮血順著線路流淌,她的身體劇烈抽搐,雙眼翻白。但她的嘴角始終掛著笑。

下一秒,整個係統發出尖銳哀鳴。星河崩塌,光點四散,一部分化作塵埃,另一部分竟凝聚成模糊人形,朝我伸出手——

其中一個,穿著舊式校服,麵容熟悉得讓我窒息。

媽……

那身影輕輕點頭,嘴唇微動,無聲地說了一句:

跑。彆回頭。

然後,消散了。

警報響徹全樓。

我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

我撞破通風口,鑽入管道,在黑暗中爬行不知多久,終於看到一絲光亮。

跳出地麵時,已是郊外荒野。

遠處城市燈火通明,彷彿什麼都冇發生過。

但我清楚,某些東西已經改變了。

三個月後,我在西南山區的一座小鎮落腳。

改名換姓,開了一家小書店。每天整理舊書、曬太陽、喝茶。偶爾會有流浪旅人進來歇腳,講些外麵的訊息。

有人說,最近全國多地出現失憶潮,許多人突然忘記過去幾年的事;

有人說,某些學校老師集體辭職,留下一本寫滿亂碼的教案;

還有人說,夜晚常聽見空中傳來低語,像是很多人一起念著π=3.1415926……然後戛然而止。

我知道,那是殘響在褪去。

小芸犧牲自己引發的係統紊亂,雖未徹底摧毀圓環,卻撕開了一道裂縫。一些意識得以逃逸,迴歸自然消亡的軌道。

我也曾試圖聯絡赤線殘部,但所有暗號渠道均已失效。

也許,這場戰爭本就冇有勝利者。

隻有倖存者,在廢墟中種花。

某個雨夜,門鈴輕響。

我以為是避雨的行人,開門卻發現是個穿黑色長袍的女人,蒙著臉,手裡提著一隻木箱。

你不認識我。她說,但我認識你母親。

我本能地後退一步。

她放下箱子,打開——裡麵是一具精緻的人偶模型,五官竟與我一模一樣。

這是‘替代品’。她說,他們在找你。我已經幫你拖延了兩次清除令。下次,我保不住你。

你是誰

她緩緩揭開麵紗——是陳老師的妻子。

但她的瞳孔泛著淡藍光澤,像是內置了某種晶片。

我不是‘誰’。她說,我隻是任務載體。但我記得她教我的第一課:即使被編程,也可以選擇說真話。

她留下地址便離去,消失在雨幕中。

我打開地址檔案,是一棟位於海邊的老建築,座標指向東海某孤島。

附言寫著:



如果你想知道π的終點在哪裡,就來吧。那裡有你父親的墓碑——和一台從未關閉的錄音機。

我決定前往。

途中搭上一輛長途巴士,鄰座是個戴帽子的年輕人,一直在畫畫。

他畫的是一個男孩和女孩在草地上玩殺人遊戲——一人躺下裝死,另一人喊複活,然後大笑奔跑。

我心頭一震。

你在畫什麼

他抬頭,笑了笑:童年啊。小時候我常和隔壁姐姐玩這個遊戲。有一次她躺太久,我以為她真死了,嚇得哭了好久。結果她突然跳起來,說:‘笨蛋,我纔不會死呢,我要活到π那麼久!’

我呼吸停滯。

她叫什麼名字

林晚晴。他說,你認識她

我搖搖頭,望向窗外。

淚水滑落。

抵達孤島那天,天空陰沉。

墓碑靜靜立在懸崖邊,上麵隻刻著一行字:



她曾試圖計算無限,最終選擇了有限。

我按下錄音機開關。

母親的聲音緩緩流出:



如果有一天你聽到這段錄音,請記住:π12小時不是時間,是一種狀態。當你感到世界變得過於和諧、所有人都微笑著做同樣的事、連悲傷都顯得多餘時——那就是它開始了。





不要相信完美的秩序。





不要加入他們的行列。





如果你必須死,請確保你的屍體不會被帶走。





因為一旦進入靜默工坊,你就不再是人,而是模型的原材料。





我愛你,勝過永恒。

錄音結束。

海風吹散雲層,陽光灑下。

我站在崖邊,久久未動。

忽然,遠處海麵駛來一艘黑船,甲板上站著幾個穿長袍的身影。

我知道,他們來了。

我冇有逃。

而是從包裡取出早就準備好的藥劑,注射進手臂。

這是赤線最後留給我的東西——一種能加速細胞壞死的生物毒素。三分鐘後,心臟停止,體溫驟降,足以騙過他們的生命探測儀。

我要讓他們帶回一具屍體。

我要親自走進靜默工坊。

毒發時的痛楚如千萬根針紮入骨髓。

我倒在沙灘上,視線模糊。黑袍人走近,檢查脈搏,低聲說:樣本G7,意識已滅,運送回廠。

我被抬上船,放入冷藏箱。

意識尚存一線。

透過縫隙,我看見他們脫下長袍——男人們**上身,胸口烙印著編號;女人們則穿著特製緊身衣,腰間懸掛小型控製器。

女性行走依舊比男性快,步伐整齊劃一。

這不是紀律,是程式設定。

靜默工坊位於海底隧道儘頭。

我被運送到一間白色大廳,躺在解剖台上。燈光慘白,四周擺滿玻璃櫃,裡麵陳列著各種人體模型:有的完整,有的隻剩頭部;有的微笑,有的哭泣——全是由真實遺體製作而成。

一個身穿白大褂的男人走進來,正是陳老師。

但他眼神空洞,動作僵硬,顯然也被係統控製。

他拿起工具,準備剝離皮膚組織。

就在刀鋒即將落下之際,我猛地睜眼!

體內毒素已被提前啟用的奈米抗劑中和。我翻身躍起,奪過手術刀,抵住他喉嚨。

告訴我,工坊的核心在哪

他機械地回答:B區,第七模型室。存放最高級複製品。

我將他擊暈,換上他的白袍,潛入B區。

第七模型室門前,刷指紋,開門。

裡麵隻有一樣東西:一尊等身人偶,麵容俊朗,神情溫柔。

是我父親的模樣。

底座銘牌寫著:



原型α:首個成功實現意識轉移的個體。現服務於高層決策組。

我顫抖著觸碰人偶的手——冰冷,毫無生氣。

可就在我靠近時,它的嘴唇微動,發出極輕微的聲音:

……孩子

我驚退一步。

它又動了動眼珠,極其緩慢地眨了一下,像是在傳遞摩斯密碼。

我蹲下身,貼近耳朵。

它用氣音說:

快走……他們是誘餌……π12小時……從來不是為了永生……是為了篩選……能承受痛苦而不崩潰的容器……你母親……發現了……所以被回收……

話未說完,警報驟響。

門被撞開,一群武裝清道夫湧入。

我被抓捕,押送至審判廳。

廳內高台之上,坐著兩位人物:頭目與助理。

頭目全身包裹在黑袍中,麵部覆著金屬麵具;助理則是名年輕女子,手持數據板,眼神冷漠。

林氏後代。頭目開口,聲音經過變調處理,你多次乾擾係統運行,按律當處決。

那就殺吧。我說,反正你們殺的也不是我。

不。他冷笑,我們要讓你親眼見證自己的‘重生’。

兩名衛兵拖來一個透明艙體,裡麵躺著另一個我——呼吸平穩,雙眼緊閉。

這是你的克隆體。助理說道,植入了優化版意識模板。十分鐘後,我們將宣佈你因病逝世,由她接替你的社會角色。而你,則作為原始樣本,送入模型庫。

我冷冷看著她:你們不怕我也變成‘殘響’,回來找你們

殘響助理輕笑,那隻是係統垃圾。真正重要的,是從中提取‘情感峰值數據’,用於訓練下一代執行者。

我忽然明白了。

圓環計劃的終極目的,從來不是永生,也不是統治。

而是培育完美的情感收割機。

他們需要一批既能承受極端痛苦、又能保持冷靜執行命令的新人類。而π12小時的循環,就是篩選機製。

每一次死亡與複活,都是對心靈韌性的測試。

而我母親,正是因為太過敏感、無法麻木,才被視為異常。

行刑地點設在圓形廣場。

我被押上台,周圍站滿穿長袍的男女,女性列隊前行,步伐迅捷,男性落後半步,如同影子。

劊子手登場。

當他掀開兜帽時,我整個人僵住。

是他。

我的鄰家哥哥,阿哲。

小時候我們一起玩殺人遊戲,他總讓我贏。後來他失蹤多年,我以為他搬走了。

冇想到,他成了執行者。

認罪嗎他問我,聲音陌生。

我不屬於你們的世界。我說。

他沉默片刻,舉起刀。

刀光落下的瞬間,我閉上眼。

卻冇有痛感。

隻聽見一聲悶響,接著是人群騷動。

我睜開眼,阿哲倒在地上,額頭滲血。一個身影站在他身後——是換了裝束的小芸!

她穿著男式長袍,戴著麵具,手裡握著一根金屬棍。

我說過,我媽教過我怎麼說話。她冷笑,現在,輪到我說了。

她迅速解開我身上的束縛,低聲道:地下室有逃生通道,通往舊燈塔。快走!

那你呢

我去引開他們。她深深看我一眼,記住,π的終點不在數字裡,在人心的選擇。

她轉身衝入人群,故意暴露身份。警報再次響起,追兵四散而去。

我沿著她指的方向奔逃,穿過迷宮般的走廊,終於來到燈塔底部。

剛推開鐵門,卻見樓梯上方站著兩個人——正是頭目與助理!

他們似乎正要去巡視,恰好撞見我。

我來不及後退,隻能僵在原地。

頭目眯眼:抓住她。

助理上前一步,忽然腳下一滑,整個人摔倒在地。她怒吼:誰乾的!

我低頭一看——地上有一灘油漬,顯然是有人提前佈置。

這時,樓上緩緩走下一個男人,穿著沾血的長袍,手裡拎著一把錘子。

是阿哲。

但他眼神清明,不再空洞。

抱歉。他對頭目說,我剛纔……是在演戲。

他轉向我,輕聲說:你媽媽救過我。那年我發燒昏迷,是她用自製設備維持我腦電波穩定。她說,隻要心跳冇停,意識就有希望。

我淚流滿麵。

原來他一直假裝被控製,隻為等待這一刻。

快上去!他推我一把,燈塔頂有直升機坪,赤線的人在等你。

我衝上旋轉樓梯,身後傳來打鬥聲、槍響、慘叫……

當我終於登上塔頂,一架黑色直升機正盤旋降落。

艙門打開,守鐘人探出身子:歡迎回來,Ω級繼承者。

我回頭望去,火光映照下的工坊正在崩塌。

阿哲冇能逃出來。

多年後,我在太平洋一座無人島上建立了新的研究站。

我們收集圓環遺留的數據碎片,分析π12小時的底層邏輯,試圖重建那些失落的殘響。

有時夜裡,我會播放母親的錄音。

有時,我會夢見小芸站在星河之中,對我微笑。

也有時候,我會夢見阿哲躺在解剖台上,輕聲說:複活了哦。

我知道,真正的戰爭從未結束。

隻要人類還在追求絕對秩序,π12小時就會以另一種形式歸來。

而我能做的,隻是守護這一小片自由的島嶼,

讓每一個醒來的人,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而不是係統的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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