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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三/俶倓]春雨幾聲寒 一生春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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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生春雪(1)

五月不該下雪。俠士翻箱倒櫃把剛收好的厚衣服又穿上,一腳踩在薄薄的雪上,發出“哢嚓”一聲輕響。

這個氣溫下的雪是留不久的。俠士擡起頭,雪花落在發上,輕輕一抖便化了。

“弘義君。”是一個不認識的鈞天衛,“主上有請。”

自前日聖上駕崩以來,李倓便沒了蹤影。世人隻知道睿文孝武皇帝臨終前最後一個見到的人是李倓,二人在紫宸內殿密談。少頃,李倓手中拿著一道聖旨走了出來,李適惴惴不安地跪在門外,看著這位很少出現的、早應去世的皇叔。

“倓叔。”李適囁嚅道,他不知道李倓手裡拿著的到底是什麼聖旨,也不知道這個皇位到底是父死子承還是兄終弟及。

“淩雪閣早已經交給你了。”李倓垂眼,以白身受太子跪拜而不閃,“你能用好嗎?”

李適還未接話,李倓便一揮袖子:“陛下遺詔——”

原本溫良地跪著的所有人都下意識擡起了頭,又立刻低下頭接旨。

“……皇太子適,仁孝溫恭,克承宗祧,宜即柩前即位。”俠士看著手中的信,不由發出一聲嗤笑,隨即愣了半晌,把信隨手燒掉。

李倓的屋裡沒有點燈,俠士隻得秉燭夜行。甫一推門,俠士就聞到了濃鬱的酒味兒,俠士假裝沒聞到,沒事兒人一樣坐在仰倒在地上的李倓對麵:“殿下……”話還未出口,李倓的眼風便掃了過來,俠士遲疑了一下,歎口氣改了口:“鈞天君,我還是習慣喚您殿下。”

“不用。鈞天之位我已經傳給了王叔文了,你也不必喊我鈞天君了。”

俠士張了張嘴,又被李倓打斷:“我不想知道王叔文之後會乾什麼。”

“我來和您告彆。”沉默了半晌,俠士終於開口,俯身扶起了李倓身邊歪斜的酒杯,“我也要走了。”

李倓冷笑一聲:“猜到了,戲唱完了,觀眾自然要退場了。”俠士的手一頓,沒想到李倓會直接拆穿三人十餘年間秘而不言的默契:“殿外下雪了。”

聽鈞天衛說,李倓已經數日不曾出屋,應當是不知道天氣的。李倓卻恍若未聞,隻又飲了一杯酒。俠士也隻好在旁邊沉默著,突然李倓一甩手把酒杯摔到地上,語帶譏笑:“觀眾散了,戲中人自然就無人管了。弘義君啊弘義君,你可曾仔細看過我的臉?”

俠士下意識把目光定在李倓的臉上,自己先前真的從未注意過李倓的麵貌。而且自李豫即位之後,俠士便有意避世,除去皇帝請人出山,俠士就隻在廣陵邑種自己的花,與二人實際上也沒見過幾次。此時定睛一瞧,俠士手中的杯子也哐當摔在地上。

“發現了?”李倓一撩頭發,把一張光潔的麵容清晰地露出來,“皇兄在位十八載,去世時五十有四,我不過比他小幾歲。弘義君,你告訴我,為什麼我麵容仍同二十餘歲無什差彆啊?”李倓也不等俠士接話,隻又倒回榻上:“不知我李倓到底是造瞭如何的孽海,竟要以此番手段懲戒我。”

“你走吧。”李倓說,扭過頭不再理人。

俠士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故事確實已經隨著代宗的崩逝而結束,自己也即將離開。退出殿內的時候俠士被在地上亂滾的杯子絆了一下,摔倒書桌前。書桌上赫然擺著一張遺詔。俠士略略一掃,心神大震:“皇太子適,雖係嫡長,然德器未弘,才略未彰。朕觀其治事,優柔寡斷;察其臨危,惶懼失據……朕弟齊王倓……今特廢太子適為庶人,以齊王倓繼朕登極。李倓!李倓!”

“矯詔罷了,你也信。”李倓不在意地說。

“矯詔?我看你站在紫宸殿外宣的纔是矯詔吧!”俠士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春寒料峭,俠士感覺到自己在發抖。

李倓眼一斜:“我哪有那個膽子。”殿內靜默了半晌,李倓繼續說:“兩份都是真的,他讓我選。”

“朕以眇躬,嗣守丕業。自寶應踐祚,十有八載,夙夜兢惕,未嘗敢忘祖宗之遺烈,黎元之疾苦。今遘疾彌留,殆將大漸,天命有歸,付托得人。”俠士聽了一耳朵,便知道這是李豫的絕筆,李倓不知看了多少遍,如今已經背了下來。

背著背著,李倓突然大笑起來:“……雖未能複兩京之全盛,亦常思救兆民於瘡痍。屬者漕運革新,鹽法初定,而賦役猶繁,四郊多壘,此皆朕之不明,教化未孚,上失其道,下罹其殃……此皆朕之不明、此皆朕之不明。”

“他留下來的遺詔,是一封罪己詔啊。”李倓一仰頭,把寬袍大袖蓋在了自己臉上,“你走吧,嘴嚴一點。”

“所以你換了他的遺詔。”俠士捧著這封不為人知的、傳位給弟弟的遺詔站在燈旁。李倓擡眼看到這位和自己一樣不會老去的弘義君站在搖晃的燭光裡麵容肅然,他記得弘義君原來是最活潑跳脫的,看了半晌李倓又懶懶扭過頭去:“都說了,兩封都是真的,我隻是挑了時間早一點的那篇宣讀而已。”

“那你為何不燒了這遺詔。”俠士手一遞,搖曳的火苗幾乎就要舔到綢絹上。

李倓看也沒看,隻仰頭飲儘杯中酒,殘酒順著喉結滾落:“我不信弘義君不知。”

遺詔停在半空,始終與火苗離著半寸。俠士終於還是垂下手:“李倓,你知我有方士之能。”

“都說了讓你出去。”

俠士輕輕把遺詔收好,退出殿內:“建寧王,他想見你。”

這句話裹著殿外的春雪卷進來,李倓一怔。聽到十數年前的封號,也不知道他此時在想什麼,最後隻背對著俠士揮了揮手。

“再見。”俠士說。

雪下得急了些,雪粒子撲簌簌打在窗欞上,李倓的屋子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不能再喝了。”空氣中傳來一聲歎息。

李倓睜開眼,撐著身體坐起來:“誰?”

“倓兒拒絕弘義君,可是不想見我?”

“李俶!”李倓猛地站起身,險些一腳踩上滾落在地的杯盞重蹈弘義君的覆轍。但這一驚之下也讓李倓昏昏沉沉的腦袋清醒了很多,“誰在裝神弄鬼?”李倓嗬斥道。

香爐的煙浮浮沉沉,被燈光勾出一層昏黃的輪廓。李倓看到清晰的人影。

“李俶。”李倓愣道。

李俶從灰燼裡現身,微微側頭朝李倓露出一個笑容:“倓兒,好久不見。”

這不對、這不對。李倓震驚。倒不是為著見鬼的緣故,在弘義君說出李俶很想他的時候,李倓就知道李俶此人即使當了鬼也不會消停,一定是去找弘義君嘁嘁喳喳了,沒準是讓弘義君來求情。

但是誰能告訴李倓,為什麼五十四歲死了的哥哥,現在當了鬼變成了十八歲的樣子。原來當鬼還會返老還童嗎?

“你、你。”李倓哽住,盯著男鬼李俶,“你多大?”

男鬼幽幽笑了:“十八啊,我剛接任淩雪閣。”

“現在是哪年?”李倓追問。

“天寶三載,武惠妃薨,皇爺爺剛納了……太真入宮。”

“天寶三載……李隆基封安祿山為範陽節度使那年?”

李俶微微皺眉:“倓兒,怎可直呼聖上名諱,你在外麵可不能這麼說話……倓兒、倓兒?”

李倓腦子嗡嗡作響,固然他自詡已經見遍人情世故,也想不出如何去麵對一個十八歲的李俶,更不知道要如何和李俶講現在不是天寶三載。

而是大曆十四年的春天,屋外正下著一場少見的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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