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俶倓]春雨幾聲寒 長風幾萬裡(6)
長風幾萬裡(6)
半個時辰後,弘義君經曆了一番搏鬥終於又拿捏住了一隻羊。十五秒後,弘義君抱著一隻羊灰頭土臉地閃現在了李世民的書房裡。
李世民正在檢視小皇孫最近的功課,似乎也已經對弘義君的突然出現習以為常。但陛下大概沒有對突然有一隻羊出現在書房裡習以為常。
“咩。”羊說。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弘義君掂了掂手裡的羊,一把攥住羊嘴,“臣急著去看樂子……不是,臣急著去,給秦王殿下送羊,先告退了。”
“等等。”李世民把筆撂下站起身來,“什麼樂子不能讓朕看看?”
“咩。”弘義君說。
由於弘義君誓死不說,所以很荒謬的,李世民尾隨了自己的愛卿。弘義君不能說不知道,但也不能一回頭抓住陛下送官,乾脆就當不知道了。更何況這種事情,看了也是李世民自己被衝擊。弘義君哼著小曲抱著羊走進了秦王府。
不負眾望地,太子殿下也在。
“秦王殿下——”弘義君喜笑顏開,把羊往地上一扔,讓羊去拱旁邊的淩雪閣,“臣來看您啦。這是臣剛從河西給您抓的羊,肉質鮮嫩,不好吃我把李複頭擰下來賠給你。”
“哦?”看似正在低頭看書的李俶擡起頭,“原來倓弟對李複的頭感興趣。”
哦喲哦喲,都改口叫倓弟了。弘義君努力抿著嘴唇不讓自己嘴角上揚地太猖狂。
李倓頭疼道:“這是弘義君說的,和我有什麼關係。”
弘義君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我知道雖然殿下您和李複是結拜兄弟,自幼一起學習,聽說您還給他送過親手打的扇子——喂!喂!鈞天衛你放我下來!你為什麼不讓我說完!”
弘義君被鈞天衛“請”出了秦王府。
李俶攥著書的手緊了緊:“是啊,弘義君乃我朝肱骨,倓弟何不讓他說完?”
“李俶!”李倓拍案而起。
李俶微微一垂眼尾。
李倓又扶著桌子坐下了。
“皇兄——我與李複確實算半個師兄弟。”
“哦。”李俶依然聲音低低的,“兄弟。”
彆說,李俶難得這麼明明白白地吃醋而不是變著法的陰陽,李倓一時還有點受用。但沒來得及讓李倓多哄,鈞天衛處理完了弘義君,又火速回來了。
“主上!”鈞天衛單膝跪地回來複命,“屬下回來的時候遇到玄天君的手下,玄天君說久未相見,請殿下過府一敘。”
“今日過府,明日就敢過門。”淩雪閣已經把追著攆人的羊打暈了,如今抱著羊倒掛在樹上接下茬兒。李俶掃了一眼夏季豐茂的樹,又打量了一下淩雪閣,嘴角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李俶委屈附和:“確實難說。”
李倓正要解釋什麼,鈞天衛又掏出來一個本子:“玄天君說,前日收拾東西,找到些舊物,頗為有趣,也想和殿下一敘。”
李倓下意識翻開,赫然看到是自己當初和李俶一起跟著李守禮學習時的課本,上麵還有二人一起做的筆記和畫的塗鴉。乍然見到舊物,李倓也愣了。李倓的人生總像是被外力強行分割的,人生的前幾歲是在百孫院裡當一個不被重視的皇孫,後來在吐蕃是要做鈞天君的繼承人為蒼生謀福,又後來姐姐死在陣前,他又回到長安。再後來……和李俶……總而言之,這些日子太過割裂,以至於李倓每每想起上一段日子,都不似這輩子的事情。
“咳咳咳。”李俶突然開始咳嗽,一隻手力道很微弱地扯了一下李倓的袖子,“倓兒去吧,玄天君等你呢。”
“是啊是啊。”鈞天衛附和,“玄天君說今日不等到您不回府呢。”
李倓遲疑了一下,試探著問:“那我去去就回。”
扯著李倓袖子的手驟然使力,又立刻鬆開。李俶磨了磨後槽牙,擠出一個笑容:“去吧,我等你。”
待李倓走後,李俶把另一隻手的書一扔,笑容也消失不見。李俶的目光轉向樹冠,幽幽歎了口氣:“父皇,出來吧。一國之君藏在樹上聽兒子八卦,成何體統啊。”
剛剛被陛下掐著後脖頸要求打掩護的淩雪閣先跳了下來,然後李世民優雅地也跳了下來。
“剛剛那話就不像這孩子說得出來的。”李俶揮手喊來下人給陛下上茶。
“你應該問倓兒,現在出去幾點回?除了禮服還有誰?回來還愛你嗎?”李世民自然地坐下,捧起茶喝了一口,“你啊,就一個李複能讓你醋成這樣?”
“倓兒長成的期間,到底是和李複一起的。”李倓歎氣。
李世民挑挑眉毛,心裡想再看看戲,眼睛一轉:“大收,讓你府裡的下人把弘義君的羊做了,然後請葉護太子來吃一頓啊,這也算人家家鄉風味,我們天可汗就是要照顧到這些外族的思鄉之情。”
李俶眉頭一皺,思考了一下回紇的位置,感覺不太對。
“朕也嘗嘗這河西的羊。”李世民美滋滋道。
到底是陛下的意思,李俶還是讓人去準備了。
另一邊,被鈞天衛扔出去的弘義君也已經摸到了李複和李倓見麵的酒樓。鈞天衛一扭頭看見弘義君頗為不雅地趴在門上。
“你乾嘛呢?”鈞天衛皺眉。
弘義君在頸邊比了一個手刀:“一會我摔杯為號,你就跟我進去做掉李複。”
當然,鈞天衛並沒有準備幫助這位異想天開的肱骨之臣,弘義君也並沒有一個人單挑兩位九天的本事。於是弘義君從懷裡掏出了自己的本子和炭條,一閃身扒到了窗戶邊上,露出一雙眼睛偷看屋內。李倓眼神掃過窗戶,李複也隨著看過來,隨即笑了一下:“要不進來?”
弘義君連連擺手,卻忘了自己正抓著窗欞,哐當一聲掉了下去。
李複和李倓陷入了沉默。
“你師門的。”李倓說。
“你爹手下的。”李複說。
弘義君比較抗摔,撣了撣灰就又飛了回來,並光明正大走進了包間裡:“自己人,自己人。你們聊,我不說話,我就負責吃飯,你看你們不吃東西多浪費啊。”
李複一挽袖子把弘義君懷裡露出一個角的本子搶來翻看:“你記什麼呢?”
寶貝本子被搶走,弘義君筷子一摔就撲過來搶:“李複我警告你!這是陛下要看的絕密內容!你敢翻我就讓陛下砍了你!”
李倓眉梢一揚笑了一聲:“狐假虎威。”
李複當然不會被嚇到,但是翻了翻也隻是眼神詭異地看了弘義君一眼,默默把本子塞了回來。
弘義君把自己縮到角落裡吃飯,兩人開始敘舊,聊著聊著,李複又犯了老毛病。吃得差不多了,玄天君一捋自己毛茸茸的領子,往椅背上一靠:“倓弟,你如今深受皇恩,但也不能忘了鈞天之職。”
本來聊得還算開心的李倓眼皮一壓:“如今的陛下不用我多操心。”
此時小二端著一道新菜上來,一彎腰道:“給您上菜——帶子上朝。”
李倓眼風一厲,定在小二身上,嗤笑:“這店家真有意思,小二都下盤紮實走路帶風。”
小二腳步停在原地,看向李複。李複揮揮手讓人下去了。
帶子上朝是魯菜,怎麼會出現在一家以南方菜係為主的酒家。弘義君也察覺到不對勁,悄聲從碗裡擡起了頭。帶子上朝色澤深紅,肉質鮮香,一隻鴨子在前為父,一隻鴿子在後為子。
李複撚起一根筷子輕輕插到鴿子身上:“如今的陛下?往後的呢?”
李倓登時沒了好臉色,一擊桌子順勢將自己手邊的筷子甩向李複立起來的筷子。兩股勁力在筷尖相撞,哢嚓一聲裂開各自崩成了淩亂的數瓣。這盤菜是沒法吃了。
“李複,你慎言。”
李複倒是不動聲色:“倓弟,你急躁了。”
李倓冷著臉站起身,一甩袖子:“告辭。”
弘義君急忙也出去。李倓雖然能輕功回去,但是到底身份在此,出行也要端一些,如無急事都還是坐馬車。但弘義君不需要端著,眼瞅著李倓上了馬車,弘義君足尖一點飛向秦王府。
見鬼。太子居然不在秦王府。
弘義君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聽到了隔壁的東宮正在奏樂。弘義君趴在房頂上一看,就看見了回紇的捲毛小太子葉護正坐在太子下首的位置上。葉護是回紇人,歲數又小些,本就不似中原人一般拘謹,如今吃得喝得高興,已經一隻胳膊支到了李俶的案上。
端坐在正位的李世民看見了自己的心腹大患,微微擡了擡下巴示意弘義君把今日看到的事情和太子彙報就行。於是弘義君躡手躡腳地從後麵繞到李俶旁邊,把自己辛辛苦苦記錄了一整頓飯的本子塞給太子殿下。
李俶並不知道這是什麼,疑惑地看了弘義君一眼後翻開本子。
“喊複哥十六次,肢體接觸二十三次,其中碰到手七次,攬肩一次。相談甚歡,笑了四十七次。”李俶越看臉色越差,“誰讓你記的?”
弘義君一聳肩膀,這還用問嗎?
旁邊的葉護見兩人竊竊私語地看什麼東西,不禁好奇地往這邊湊過來:“皇兄看什麼呢?”
葉護本來就已經喝得暈暈乎乎,這下一歪身子重心徹底偏了出去,險些整個人壓到李俶身上。
高位上俯瞰一切的李世民玩味地摸了摸下巴,意識到如今葉護和李俶距離稍微有點近了。其實也不算近,隻是好友的正常社交距離,如果葉護沒和李俶結拜,或者如今李倓沒有站在門外的話。
李倓的馬車先經過東宮,見東宮燈火通明、載歌載舞就直接進來了。剛被李複氣了一肚子火的秦王殿下也沒讓人通報就直接進來了,結果就看到那個回紇來的野弟弟正在試圖往自己哥哥身上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