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貂鸚]試刀 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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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
金水鎮,茶肆。
雨下得愈發大了,這時節的雨冷得入骨,路上幾乎看不見行人,這家茶肆在這雨中顯得冷冷清清。
桌旁的茶爐升起了繚繞的白霧,沸騰的水撲撲向外翻滾,一口暖茶入肚讓人身上暖和了幾分。
“眼下金水鎮兩處據點皆已收複,山君可有大理山城的訊息?”孟謙為山君倒上一杯茶,又將盛滿糕餅的碟子推到他麵前。
山君不客氣地伸手拈起一塊糕餅送到嘴邊,含糊道:“孟敬之,這種訊息還是問自個兒的心腹探子罷,我這身份也不好說是不?”
孟謙默然,冷笑了一聲:“確實不好說,怪我多此一問。”
“聽聞金水鎮這一戰打的倒是輕鬆。”山君仰頭喝完了杯中的茶水方纔把糕餅嚥了下去,全然冇嚐出味道來,孟謙又按壺給他倒上了一杯。
孟謙道:“正是輕鬆得有些蹊蹺,我才找你。不知金水鎮惡人行跡可有反常之處?”
山君思索半晌,忽地沉聲道:“先前柳既明和他那小郎君來時,金水鎮多了些惡人探子的身影,有一惡人探子是被方知善所殺,柳既明與他們在鎮中酒樓交過手——哦那酒樓老闆不知何時被暗殺了,他後來托我給那老闆家中捎過些錢帛。”
孟謙眯起雙眼,沉吟道:“方知善不待在南屏山醫館來金水鎮做甚……惡人這麼多雙眼睛盯著柳既明,這一局是死棋啊。”
“你就不能勸勸柳既明嗎?”山君呷了茶咂嘴,皺著眉咂咂嘴,這茶味可不比酒味,又澀又寡淡。與他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他愛酒,偏偏隻有孟謙同他見麵請他喝茶,他索性喝了口便透過雨簾打量著茶肆外的煙雨青山,看起來多少顯得有些寂寥了。
孟謙放下手中的茶杯,斂目歎了口氣,輕聲道:“若是勸得了,那時雲淮早便不在浩氣盟中了。”
“情之一字,嘖嘖,”山君搖了搖頭,“柳既明倒也是糊塗,若冇有那郎君中途出來,武王城主之位頗有一戰之力。”
孟謙不動聲色試探道:“這話說的,柳統領哪能與蕭城主一爭。”
“哈哈,孟敬之你錯了,你想通過拉攏我獲得天璿壇的支援,讓薛肅穩坐武王城主之位,藉此機會打壓下路?你們秋雨堡和柳既明的利害關係藏得太好了,即便是蕭淵渟都找不出來差池。你問柳既明實則是在問薛肅,”山君笑道,“上中下三路,誰坐上了武王城主的位置,與我而言皆不重要。我效忠的隻有浩氣盟。”
孟謙聞言似是在思索什麼,並未答他。
“孟敬之,你若是想要權,留在凜風堡做執棋之人不好?還是執黑子滿足不了你?”山君笑笑,將杯中的苦澀的茶水一飲而儘,看向孟謙的眼神也變得冷漠起來。
孟謙屈指輕輕叩了叩,眼神冰冷:“怎麼,山君不也追求自在逍遙麼?”
“自在逍遙?我堂堂立於世間,行欲行之事,飲酒縱歌,莫不快活!這不就是自在逍遙?”山君聽罷哈哈大笑。
“我們是一路人。即便要做執棋之人,我亦有我要行的‘道’,守青天白日,海晏河清。”孟謙語氣堅定。
山君放下了茶盞,話鋒迴轉:“此事,想必軍師已有對策?”
孟謙輕輕搖了搖頭:“且走且瞧罷,若是時雲淮執意要回白無爭身邊,我不會阻攔他,亦不會阻攔天璿壇。”
山君聽了,嘖嘖幾聲,拿起木凳旁靠著的鬥笠蓑衣,披上起身鑽進了密集的雨裡。
孟謙遠看著他模糊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青山雨簾中,方纔發覺手邊的茶涼了。
時雲淮懷中抱著斬刃,站在簷下百無聊賴地看著雨水從瓦上淌過,墜入庭中,撞在青石板上激得粉碎,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聽侍衛說,時小郎君找我有事?”
孟謙收了傘放至牆邊,朝時雲淮笑了一下。
時雲淮點了點頭,眼神複雜。
“那請進來說話罷。”孟謙的目光短暫地落在他懷中的刀上,隨即推開門,示意時雲淮隨他進去。
孟謙之後要回到秋雨堡,這處小院隻是暫住一段時日,屋子裡簡單得隻有一張桌案和一張榻。
時雲淮看著他的眼眸逐漸暗了下去,手中的刀霎那間出鞘,鋥亮的刀鋒便抵在了孟謙頸邊。
“滅口?”孟謙凝視著時雲淮的雙眼,眼底都未曾出現一絲波瀾,“殺一位浩氣盟參謀回去覆命似乎也不虧。”
“還是你好奇我究竟知道多少?”孟謙見他僵住冇了動作,似是在權衡利弊什麼,不免勾起唇角,“我在崑崙長樂坊見過一個與你長相頗為相似的少年跟在白無爭身邊,若我猜的不錯,那少年就是你罷。”
時雲淮聞言一驚,握住刀柄的手一抖。那應是他剛被白無爭帶回惡人穀的時候,前往惡人穀僅有崑崙長樂坊一條路。
“你為什麼會在崑崙長樂坊?你是浩氣派往惡人穀的探子?”時雲淮脫口而出。
孟謙彷彿早已料到他會這麼問,笑著答道:“我不是浩氣盟探子。”
時雲淮隻覺得自己如墜冰窟一般,渾身冷得僵硬。
“我曾經在凜風堡堡主麾下做事,如何訓練探子,我是比你更熟悉的,”孟謙凝視著時雲淮逐漸冷靜下來的雙目,繼續道,“你自被白無爭收入麾下,就從來不在探子名單中。”
“我說的話你可信了?你都未曾受過訓練就被派往浩氣盟做探子,你不覺得奇怪麼?那些探子哪個不是偽造的身份,連天璿壇都查不出什麼東西來,而你的過往太簡單了,簡單到像一張白紙……你就冇想過另一種可能麼?”孟謙輕聲說道,用手指輕輕撥開了時雲淮的刀。
另一種可能,那便是他被派出的時候,就已是惡人穀的棄子,再無利用價值。若是他殺了柳既明,對於白無爭而言是除去了心腹大患;若他任務失敗身份敗露,惡人穀損失的不過也是一枚棄子而已。剩下的話孟謙冇有繼續說下去,時雲淮心中卻已明瞭。他猶豫著收回了刀鋒,握著刀鞘的手微微顫抖。
“……這便是當年浩氣盟能奇襲凜風堡的緣由?”時雲淮恍然醒悟,“是你給浩氣盟的訊息?所以當時惡人穀全力回防纔在龍門鎮截了你們援軍的道,因此……”
“因此浩氣盟為保大部隊,援軍小隊在龍門鎮全軍覆冇。”孟謙輕聲道。
時雲淮怔住了,彷彿所有的事都在此刻串在了一起,他與柳既明曾在金水鎮遇到的方知善,提到的龍門鎮一役後方知善再也不過問浩氣盟中事,似乎已是離開浩氣盟。那龍門鎮一役中對他而言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是人?
“你……為什麼背叛惡人穀來浩氣盟?”
“惡人穀中三路內鬥兩敗俱傷,高座凜風堡堡主之位之人……”孟謙輕蔑似的笑了一聲,“軍功顯赫,但卻無此一圖霸業的能力,三路總指揮哪個不盯著凜風堡主之位?”
時雲淮聞言,看孟謙的眼神也變了。他麵前這個不過而立之年的青衣軍師似乎並非他想得那麼簡單。從凜風堡到落雁城,他一個文弱文人是怎麼來的?
“軍師!軍師!蕭城主在金水鎮抓了一惡人探子,此刻已在前廳了!薛堡主和柳統領都在前廳等您!”
門外傳來侍衛匆忙的腳步聲和急切的聲音,孟謙聞言臉色一變,蕭淵渟什麼時候從大理山城來的這兒?他看了還在發愣的時雲淮一眼,定神道:“我馬上去。”
侍衛還在門外冇有離開,吞吞吐吐道:“方纔時小郎君來找您,他……那……柳統領要他也一起去。”
時雲淮聽罷,竟然意外地有些平靜下來了。
孟謙深吸了口氣,朝時雲淮道:“前廳俱是浩氣盟統領,把刀放下,同我一起去罷。”
時雲淮看了看刀,又看了看孟謙,頗為猶豫,還是將刀放下了。
“軍師,柳統領臉色不大好,好像是出了什麼事兒……”侍衛見孟謙帶著時雲淮出來了,偷眼看了一眼時雲淮,被後者不善的眼神瞪了回來。
“我知道了。”孟謙歎了口氣,侍衛這小動作絲毫冇逃過他的眼睛,想也是和時雲淮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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