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貂鸚]試刀 白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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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猊
柳既明回來便看見了背對他脫下衣服的時雲淮,後背上是幾道從左肩肩胛骨拉到了右邊腰間的傷疤,雖然已經癒合許久了,但看起來當時應當仍是極為凶險的,頗為怪異的是,這傷疤並不像是兵刃所致:“你背上的疤……是怎麼回事?”
時雲淮見他回來了,看著這一桶熱水思索了一下將衣服搭在盆邊了,岔開了話題:“柳統領先洗罷。”
“不必,你洗罷,”柳既明這纔看清他身上的線條更為明顯,但幾乎都有大大小小的傷痕,有的傷時間久遠已成了淡色疤痕,有的像是不久前才添的還泛著粉色,比他這個常年馳騁在沙場的主將傷都多,“這些傷疤怎麼來的?”
時雲淮也不跟他客氣了,跨進浴桶一邊把自己泡進水裡隻露出個頭,說話聲音聽起來悶悶的:“柳統領這就不知道了罷,整個隴右道凶險至極,那些南來北往的貨商冇點膽子也敢走隴右道?商人想從西域獲利、馬匪想要這些人的錢財和命、鏢局想賺貨商的錢、惡人穀自然也想從中分一杯羹。”
“你們浩氣盟的應該也很清楚,惡人穀勢力範圍內龍門荒漠殺人越貨本就是被默許的,”時雲淮一邊說著一邊撥動浴桶裡的熱水,“偶爾也會接點單子咯,那些敢走龍門荒漠的也不是什麼等閒之輩,有失手流點血也是正常的。”
柳既明默然,整個惡人穀最富的據點不在苦寒的崑崙,也不在馬嵬驛,而在位於龍門荒漠的兩個據點——飛沙關和龍門鎮。他坐在桌案前,手指輕叩桌案,目光落在跳動的燈火上:上路戰局如今看來已不是短期內就能結束的,惡人整個上路士氣高漲,背靠楓華穀、龍門荒漠有糧草支撐,而金水鎮兩處據點我方的物資補給點也有一段路程;洛道的物資本就短缺,即便毗鄰巴陵縣、有南屏山作為支撐,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上路戰線對浩氣盟來說並無什麼優勢。
他思索得出神,待時雲淮都給浴桶裡換上了新的熱水的時候才被拉回了思緒,看著換了件新的中衣的時雲淮突然想起了什麼:“明日薛堡主犒軍,你也一起去,得拿下他小子的彩頭。”
時雲淮愣了一下:“我?”
“我的衣服還是有些大,回頭改小罷。”柳既明冇有答他,左右端詳他身上那件中衣。之前同薛肅要的榻在今日是搬進他的營帳了,使得並不算太大的營帳裡變得有些擁擠起來。
時雲淮點了點頭,在榻上四仰八叉地躺著。柳既明又像往常一樣,點燃了香爐內的香。
相處多日來,這還是柳既明第一次帶著時雲淮出現在浩氣盟軍中的重要場合,校場在場的不少將士都偷眼打量著他,有的還在低頭耳語。眾人皆知浩氣盟柳統領身邊多了個身手不錯的小郎君,隻是這小郎君曾是惡人戰俘,難免引人好奇。
柳既明像是冇看見這些人似的,示意時雲淮到他身邊坐下。
薛肅坐在主位台下動靜看得一清二楚,瞥了一眼左邊坐著的柳既明便站起身清了清嗓子:“上路戰線開戰之前,盟中特地送來一匹嘯嶺白猊,在場若有兄弟能將此凶獸製服,這坐騎便是他的!”
一聲獅吼迅速打破了在場的平靜,巨大的鐵籠中關著一隻憤怒衝撞籠子的白獅,朝人群露出它粗長的獠牙。
柳既明眼睛一亮,心道薛肅這小子果然藏了好東西,這下讓時雲淮來是來對了……就在他餘光落在旁邊的時雲淮身上的一瞬間發現了不對勁,時雲淮好像在……發抖?
往事猶如難纏的鬼魅般的夢魘此刻如潮水般朝時雲淮撲來,似乎隻需片刻就能將他溺死在這冰冷無垠的黑暗裡,隻是一隻在籠中作著無謂的鬥爭的白猊,喚起了他心底最不願直視的那段過往。
“時雲淮?”柳既明疑惑地輕輕喊了他一聲,發覺對方死死地盯著那隻籠中的白獅不自覺地發抖,他在害怕?
坐在柳既明對麵的軍師孟謙也察覺到了時雲淮的異常,朝薛肅遞去一個眼神,又看了看自己這邊情緒高漲、摩拳擦掌的將士們,讓他彆把眾將士的注意力往柳既明那邊帶。
柳既明伸手握住了時雲淮冰涼的手,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心,目光投向了對麵的孟謙,見對方微笑著朝他點點頭,這便才帶著時雲淮快速離開了校場。
離開的路上時雲淮臉色煞白,都冇什麼反應,柳既明牽著他走他便跟著走,快走到柳既明營帳了時雲淮纔回過魂來,重重地舒了口氣。此刻握住他手的柳既明的手心裡已全是汗。
“怎麼了?我未料到你會怕這白猊……”柳既明看著他額角上的細汗,心裡竟有些後悔要他一起來了。
“抱歉……給你丟人了。”時雲淮不敢看他,隻是輕輕地說。
柳既明聽罷,短暫地震驚後隨即樂了。時雲淮不愧是他看中的人,確實聰明。在場的不少將士是想借今天的機會看看他柳既明選中的人的資質的,他也相信以時雲淮的身手不成問題,卻未想到他怕這凶獸,遂無奈地笑笑:“我活了這麼大丟人的事做的多了去了,怕什麼,這纔多大點的事。”
“本來是想從薛肅那小子那兒掏點好東西走的,冇事,下次讓他掏點彆的好東西出來!”柳既明笑著輕拍了幾下時雲淮的肩。
時雲淮沉默了許久,方纔擡眼認真地看向柳既明:“昨夜你問我背上的傷,那不是利器所致,是惡人穀中凶羆所傷。師父為了磨鍊我把我關進了惡人穀尚獸苑的籠子裡,與那餓了幾日的凶羆共處一籠……當時傷得太重我怕我活不成了,懷裡一直抱著自己的橫刀,死活都不肯鬆手……但那把刀早已丟了。”
柳既明冇說話,他自然是聽說過惡人穀中有一尚獸苑,苑內有一獸王,虎豹財狼等凶獸皆養於此,這些凶獸也不同於他們霸刀山莊會用於供族人們狩獵,其凶性可想而知,但時雲淮師父以這種方式磨鍊他,似乎也於武道一途太過於求成。
“過幾日同我去揚州轉轉?給你添置些東西,”柳既明岔開了話題,若有所思的樣子,對上時雲淮的眼神,“再等些時日,收複金門關據點我給你打把刀。”
時雲淮臉上難得地露出了難為的神情,猶豫道:“我那把遺失的刀用得很順手……”
“已經丟失的東西就莫再去尋了,往前走,”柳既明出言打斷了他,“刀這種兵器,要多試幾把才知道哪把最適合自己,你怎地篤定那把刀是最適合你的?”
時雲淮聽罷愣了愣,豁然開朗。是啊,他怎麼就斷定那把遺失的刀是最稱手的呢?
方纔的不愉在時雲淮臉上一掃而光,他突然道:“柳統領平白無故贈我刀,需要我做什麼?”
這番話的弦外之音他全然懂得,柳既明聞言朝他意味深長地笑笑:“我要你做我手中這把最好的刀。”
時雲淮猶豫了一下,不知該如何迴應,氣氛也變得詭異起來。
“罷了,也不需要你現在就給我答案,”最後還是柳既明先開了口,他笑道,“隻有遇上善用刀的人,這把經過千錘百鍊的刀,纔有存在的價值。放心罷,我柳既明言出必行,刀我自是會送的。”
夕日欲頹,天邊染上了一抹酡紅,給整座秋雨堡都渡上了一層暖色。枯樹枝頭,寒鴉聲聲。
柳既明抱臂斜靠在議事處外,遠遠地就望見了從校場回來的薛肅和孟謙,朝他們招了招手。
“我說你去哪兒了,還以為你會上去爭這匹白猊,結果人都冇個影。”薛肅一走近便用肘推推柳既明。
柳既明無奈笑笑:“這不不合適嘛……下次薛堡主有什麼好東西先分給兄弟不就是了。”
“滾蛋!”薛肅冇好氣地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哪來的那麼多好東西掰給你,偶爾有點我自個兒都用不了。”
孟謙看了看旁邊站著的安安靜靜的時雲淮,微笑頷首,倒是讓時雲淮侷促起來了,不自在地晃了晃腿。
“我打算帶時雲淮去一趟揚州,一來揚州四通八達,訊息通暢,去打探下上路訊息,二來給他添置些東西,”柳既明道,“上路這些時日安靜得跟一汪死水似的,丟個石頭進去都冇點水花。”
孟謙的目光在時雲淮身上轉了一圈後又回到了柳既明身上:“那既明兄什麼時候啟程?”
柳既明站好拍了拍身上的灰,道:“明日罷,這局勢不敢耽擱久了,儘量加快腳程。”
“好,快去快回,一路平安。”薛肅一把攔過柳既明的肩,和他碰拳。
孟謙走向時雲淮,笑道:“柳統領的安全就勞煩時小郎君了。”
時雲淮突然被點名,下意識看了一眼柳既明,朝孟謙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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